过往

    “你……你……”沈明嫣对着他“你”了半天,却不知该如何开口问,实是眼前这人一瞬间的变化太过出人意料,现下他面前的裴倾,说是未曾喝了酒只怕也有人信。

    裴倾浅笑:“想问我不是醉了?”

    沈明嫣点点头:“裴大人喝了那些酒,就一点没醉?”

    “少时先生说如今名利场中多以酒会友,命我练过,那时我虽不解,但也照做,想不到真让先生说对了。”

    沈明嫣微微皱眉,什么先生会教自己的学生喝酒?

    裴倾见她面色迷惑,又笑了一下:“不信?”

    “那倒不敢,裴大人也不必在这种小事上骗我。”

    “可你表情分明是不信。”

    沈明嫣无语,这人不是最擅言辞?怎么这时不知进退起来,就偏要把话说得那样明白?

    于是她也破罐破摔,因而问道:“倒不曾听闻什么先生会教学生饮酒。”

    “少时家贫,并没有什么条件入私塾读书,乃是街坊有一屡试不第的老秀才,因离得近,故而托为我先生,教我课业。”

    沈明嫣表情变了变,她倒从未听闻裴倾提起过前事,包括前世为后时,也不曾从哪里打听到他高中之前的经历。

    “后来呢?裴大人上京应考,那位先生……”

    裴倾垂下视线兀自笑道:“我家贫,那人屡试不中,又能好到哪去?还不待我考到上京来,他就在一年冬天里冻死了。”

    “我,我不是故意的……”

    虽是个老秀才,但人多会对自己的开蒙先生有些感情,想必那老者有这样结局,裴倾心里并不好受。

    “无妨。”他摆摆手,“人终有一死,或早或晚罢了,兴许他早死些,还早登极乐,免受世间之苦。”

    “世间之苦?”

    也不知是不是饮了些酒,今夜那位裴大人的话似乎格外多。

    “离别之苦、生死之苦、不得之苦……世间苦痛众多,他想必觉得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如裴大人这样的人,也会觉得苦吗?”

    裴倾看向她,马车里燃了一盏薄灯,她的脸在那灯火映照下没了清晰的棱角,竟恍然有种不真实的温柔。

    “你觉得呢?”

    他将那问题抛了回来,沈明嫣微微怔住。

    前朝旧人,苟延残喘,东躲西藏,好不容易改换身份入朝为官,却要汲汲营营,为造反谋划,他心里藏了很多秘密,想必也比旁人更难些吧。

    “你既是前陈人,为何要帮大梁推行新政呢?”

    似是没想到沈明嫣忽然这样问,这次换裴倾怔了一下。

    “就这样说出来,沈姑娘就不怕我杀人灭口?”

    “你会吗?”

    他不会。

    裴倾闷笑一声:“学得很快,已经会威胁我了。”

    “裴大人想抄近道,靠我成事,也早将那一块腰牌作为抵押给我见过,如今又何必假作心狠手辣。”

    “若我当真是衣冠禽兽?”

    “那自平州回京后,我就已经该从这世上消失了,怎会还有今日我与裴大人同乘一辆马车呢?”

    就连裴倾也不得不承认,这姑娘的小心思有时准得厉害。

    他也不知沈明嫣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平素瞧她一些作为,只觉是个空有小聪明的姑娘,可有时她所说的话,又让人觉得她足够高瞻远瞩,甚至能预料后事。

    “沈姑娘是在提醒我吗?”

    “裴大人愿意怎么想就怎么想,我只是听闻裴大人谈及旧事,忽觉裴大人不该是表现出来的这样。寒门学子想要入朝殊为不易,裴大人面前有一条光明坦途,又如何一定要走那惊险万分的暗夜独桥呢?”

    原来是这个意思。

    裴倾有些意外,这么些年,沈明嫣是第一个这样劝他的。

    可他又怎会不知以他如今地位,走下去就是康庄大道呢?

    “这世间事并非皆如目中所见,沈姑娘,裴某没有选择。”

    白劝了。

    沈明嫣心里摇头,真想同他说,那造反算什么选择?前陈是窃位为国,拢共就存在了几十年,那几十年里还到处战事,民不聊生。

    说白了,前陈的旧主当年也是大梁之臣,他造反,与如今为大梁为官,又有什么分别?

    只是再多的话也没法开口,那裴倾显然是一副一条路走到黑的样子。

    沈明嫣今日帮他是因推行新政有利的是大梁的百姓,但等这金州田地查个清楚,她倒也要重新考虑与这位裴大人合作的可能了。

    “公子,到了。”外头响起裴礼的声音。

    马车停下,沈明嫣跟着他从马车上下来,只是面前的却并非姜家,而是官署的侧门。

    沈明嫣看向他,话不投机便要把人扔在路上吗?

    裴倾知她误会了,抬手比了个“请”的姿势:“今日请姑娘襄助,却未招待得当,如今补上。”

    裴礼见沈明嫣眼中还有疑虑,适时开口:“姑娘请进,这是金州官署治下,专门招待来客的,是公家的地方。公子是见姑娘没吃多少东西,想着到了姜府兴许那头厨房也歇了,这才命我直接到这的。”

    “裴大人还有这样好心?”

    “这金州可没有上京的面馆,只能请姑娘将就一二了。”

    听他又提起上次在那面摊上吃面,沈明嫣顿觉双颊微热,惟恐他又说出什么“打趣”之语来,若惊动了此处驻守的侍卫,反倒说不清楚,于是逃也似地走了进去。

    裴倾见她步伐忽然快了,无奈笑了一下,这才跟了上去。

    夜已深了,院内一片安静,唯月色皎若流银,铺展开去。

    檐下挂着的灯笼发出昏暗的光线,将人身影映得格外模糊。

    沈明嫣当先进去,只是走至中庭却并不认识路了,可不想她在原地等着,来的却不是裴倾而是裴礼。

    “姑娘这边请。”裴礼走上前来,领着沈明嫣朝右边拐去。

    “裴大人呢?”她到底还是耐不住好奇。

    裴礼指着前方首间屋子道:“姑娘只在屋内等候就是,我们公子去小厨房寻些吃食。”

    沈明嫣半信半疑走入那屋中,与官驿内布置倒是一般无二,只是桌上放着许多书,地上也搁着两个大书箱。

    怪不得每次裴倾都要寻几个侍卫给他拿东西,原来出个远门他还要背这么多书。

    沈明嫣也不敢动他的东西,只走过去瞧了瞧顶上那些,这一瞧倒有些不得了,那箱子里的远看是书,走近一看,竟都是案卷!

    沈明嫣做过皇后,知道各处的案卷都长什么样子,这一眼看过去,箱子里不只有刑部的案卷,甚至有几本露出的半角看着像是明镜司的。

    可明镜司的东西,祁珩一向不给旁人看,怎么会在裴倾手中,还就这么大剌剌地摆着?

    更关键的是,他们这一趟明面是择皇商,实则是丈田查税,哪一桩都不该和刑部、明镜司有关系呀,难道除此之外,祁珩还给裴倾派了其他事,比如查什么案子?

    可她怎么想都想不到前世有什么案子是需要祁珩暗中派裴倾去查的,有天大的案子,李况带着明镜司还不够吗?

    除非……又是像平州时那样,祁珩并不信任他们任何一人,所以让他们两个互相在查!

    她背后忽然泛起一阵冷意,只觉与这些案卷同处一室都如坐针毡。

    偏生裴倾去寻个吃食都这么慢,好半天都不见回来。

    沈明嫣有些坐不住了,她起身推门朝外张望,但见方才来的中庭另一边,唯有一间屋子亮着灯。

    大夜里人都睡了,除了裴倾,想必也无人需要点灯,由是她抬脚走了出去,想了想,又回身关了门,这才往那亮着灯的屋子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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