沆瀣一气

    皇商那可是肥缺,裴倾抛出这话去,徐茂存当然要给自己人谋些利,他会提齐抱薪乃是情理之中。

    裴倾等的也是这句话。

    要想接近徐茂存未必容易,但徐茂存手底下这些人,想要结交却简单很多。

    这齐抱薪在一众商人内地位很高,正是个接触的好跳板,徐茂存想必也是这么认为,所以才让齐抱薪出头试探。

    对方话说至此,裴倾当然欣然接下:“哦?今日这酒确实不同寻常,便连裴某在上京喝到的桃花酒,也不及今日这一杯,原来是齐老手中的产业,既如此,倒是方便许多。”

    “哪里哪里。”齐抱薪一番谦虚,“老朽就是老酒翁罢了,幸得这些年朝廷支持商贾行事,这才攒下些薄名,若能得裴大人夸赞,那便是这桃花酒今日的福气。”

    “齐老说的哪里话。裴某奉圣命为择皇商而来,本就该多了解金州此地商贸。今日席间听闻不少,该是以这一杯,敬谢徐老、齐老的招待。”

    他说着又端起一盏来,一仰头便一饮而尽。

    那裴大人瞧着诚意十足,徐茂存和齐抱薪相视一笑,亦端起酒盏来共饮。

    沈明嫣有些疑虑地看了一眼裴倾,从到了这盈缺苑内,已半个多时辰,这人喝个没完,当真还能撑住?

    却见裴倾又开口,这一回却是叹气:“只是这酒商倒有徐老帮衬,另一桩事,却有些难。”

    齐抱薪见状,知道这裴大人是喝好了,终于要开口了,于是道:“哦?是什么事?今日这金州称得上名字的几乎都在,连梁知州也在,裴大人从上京来,若有什么需要,自该开口才是,不应与我们客气。”

    那齐抱薪口口声声称“梁知州”,却一点没给梁道恒说话的机会,自己倒是周旋其中游刃有余。

    裴倾于是道:“倒也没什么需要,只是诸位想必知道,这市易司在上京建立后,如今要在各州各府也安排下去,金州自然也不例外。”

    “这个自然知晓,前几日,梁知州还与我等说起此事,如今市易司已在东街口寻好了位置,不日便会开门登记。”徐茂存看了一眼梁道恒,回答道。

    裴倾点头:“裴某也听说了此事。只是不知徐老可否知道,这市易司除了商人登记,也要统计一地的商税,与此地其他税务一并算清,这才呈报给宫中。”

    “裴大人想说什么?”徐茂存放下酒盏,似知晓裴倾终于说到了重点,目光晦暗幽深。

    “裴某愁的,正是这清算税务之事。”裴倾坐正了身子,面含笑意,却令徐茂存目光微微变了变。

    在座其他商贾或许不清楚个中缘由,但梁道恒作为一州知州却是明白的。

    这商税好说,市易司才成立,都是从头来理,便是徐茂存、齐抱薪等人要做些手脚,只要不太过分,朝廷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因为这桩事,州内其他税务也要被搬出来重新计算、合并,这就出问题了。

    尤其是大梁的田税,这是与田亩有关的,自大梁建立至今,积攒的那些东西已经成了一笔烂账。

    非是梁道恒不想查,而是根本没法查。

    要对这笔烂账,就要查田地,可田地能随便查吗?莫说徐茂存这样的致仕官员,便是齐抱薪这般有钱的富商,谁手里没些特殊手段收来的地?

    他有心想查,可这田地连年积攒,里头牵扯的利益极大,这徐茂存之流岂会让他查?他想查下去,搞不好自己的命赔进去不说,连陆南霜的命都要搁在里头。

    是以梁道恒一听到裴倾提起“清算税务”几字,登时打起了一百倍的精神。

    可谁知,那裴大人与徐茂存相对沉默半晌后,忽然笑道:“但是今日见了徐老,裴某倒有了新的想法。”

    梁道恒抬头看向那位裴大人。

    对方可是近些年大梁朝堂上有名的年轻才俊,以这样的年纪实控首辅之权者,往上数个百多年都找不出第二个来。

    他眼里升腾起些许期望,虽然这盈缺苑内乌烟瘴气,但好像突然有了新的机会。

    只是裴倾再开口时,却道:“裴某年纪尚轻,难免有人心中不忿,但徐老不同。徐老在金州朋友众多,若有徐老支持,各府拿出各府该交的银子,想必根本不是难事。”

    他特意将那“各府该交的银子”说得慢了些。

    在座无不是聪明人,谁又能不懂那话里的意思?

    只是梁道恒那原本燃起希望的目光,在听到裴倾的话后,又一点一点暗了下去。

    原以为这裴大人是个雷厉风行刚正不阿之人,却原来,也不过与他一样,是个苟延残喘的懦夫。

    徐茂存的目光变了又变,脸上挂着淡淡的笑,裴倾的话外之音他自然清楚,只是他倒不曾想到,这位裴大人竟是阳奉阴违之辈。

    倘若他没收到镇国公的信,只怕真要一试深浅,可如今他是得了镇国公的告诫的,这裴倾是真如他话里这般,还是打算引蛇出洞,这可有待商榷。

    “裴大人的意思是……”齐抱薪看看裴倾,又看看徐茂存,见两人都不说话,遂适时开口。

    裴倾也不藏着掖着,不知是不是酒喝多了,他目光倒有些迷离,话说出口也带了几分醉意。

    “来此前不知徐老乃是如此亲近豪爽之人,心中思虑过甚,如今得见徐老这般通情达理,因而裴某忽觉所愁之事另有转机。整个金州,若论起财富,不过在于今日在座诸位,倘若能与诸位商量好,这裴某后续往市易司清查,岂不手到擒来?”

    齐抱薪看向徐茂存,他当然听懂了裴倾话里的意思,只是这里头牵扯了他们手中的地块,是上京那头最是关注的,他可不敢贸然接话,一切还要听徐茂存的吩咐。

    众人的关注都在徐茂存身上,徐茂存却在此时看向了那位倒霉的毫无存在感的金州知州梁道恒。

    “裴大人此事问老朽可是问差了,这事还要问问梁知州,方能知晓。对吧梁知州?”

    梁道恒抬起头来,笑容有些僵硬:“裴大人和徐老同意,下官自然是按照章程办事。”

    同意什么,他没说,但众人都明白。

    只是这话从梁道恒那里转了一圈,将来倘若出事,背锅的便是梁道恒,可不是他徐茂存了。

    梁道恒虽不过而立之年,但这些还是明白的,可他能拒绝吗?这屋子上首坐的,随便一个都能拿捏他,他就是不为自己,也要为南霜着想。

    可陆南霜其实看出来了,她从小没为什么事发愁过,可不代表她是傻的。

    梁道恒自来了金州任上,就无一日不在发愁,她都看在眼里。原以为熬到了调任就能好些,谁知眼见到了年限,这徐茂存还要摆上他们一道。

    她想着想着,目光自对面的沈明嫣身上扫过,等着徐茂存放过他们是不可能了,土地的事一旦被朝廷查出来,连那位裴大人那么高的位置都未必能无恙,更何况他们?

    沈明嫣尚思索今日这裴倾怎么性子大变,到底他又下的是哪盘棋,却没注意到另一边的陆南霜敛去目光,若有所思。

    “既如此,那真是再好不过,裴大人请!”徐茂存终于大笑,令自己夫人又倒一盏酒来,举杯畅饮。

    裴倾亦端起一盏,那酒入口如同喝水似的,眉头都不曾皱一下。

    待又过去半个时辰,这席间已是热闹非凡。

    原本侍奉的婢女有人坐在了男子怀中,场中起舞的舞女也转着转着就转到人眼前,香风阵阵,好一个安乐窝。

    裴倾似乎真的罪了,与人说起话来都尽是些豪迈之语,与沈明嫣前世见的那些大贪官别无二致。

    及至后来,他起身与人对饮,连站都站不稳,偏他还不扶着些,口中称着“没醉没醉”。

    又半个时辰,已是夜里了,席间众人已倒了一片,连那齐抱薪都喝得满脸通红。

    眼瞧着没几个还清醒的,那位徐夫人终于又开了口:“老爷,差不多了,该送人回去歇着了。那裴大人还是个年轻郎君,岂能和你我一样?”

    徐茂存眯缝着眼睛看向裴倾的方向,见裴倾歪着,还要靠那姜嫣扶他才能好生坐下,终于点点头。

    于是自有美婢上前,扶着众人一一起身,这些喝得烂醉之人还互相道谢,一副来日再约的模样。

    沈明嫣虽只饮了几口酒,但耐不住这席间众人猛喝,鼻腔里一股酒味早熏得她想走了,见状如蒙大赦般拉着裴倾就往外走去。

    那裴倾走起路来倒板正了,分明喝得一副不省人事的模样,还要做个礼才离去。

    等拉着人从那盈缺苑出来,但见月上中天,估摸着快近亥时了。

    好在扮作小厮的裴礼就等在外头,两人扶着才将裴倾扶上了马车。

    沈明嫣有些嫌弃地坐在侧面,看着裴倾靠在马车上,倒不想这裴大人也有这样不规整的时候。

    只她没想到,那马车一动,原本倒着的裴倾忽然就坐了起来:“饿吗?”

    心里正嘲笑他的沈明嫣一个激灵,扭头看去,但见那人眼神清明,哪还有半分喝醉的模样?

    “你……”

    “不是胃口不好,不爱吃那宴席上油腻之物?既什么都不吃,可饿了?”

    他就那么理所应当地看着她,开口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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