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霜玉一直很讨厌魏攸月,从她们小时候被两家大人带着认识的第一面,她就知道,自己永远不会喜欢上这样的人。
天真、无知、没有忧愁。
奈何家中在这方面管教严格,梁侯夫人几乎是病态地逼他们兄妹去广结好友。施霜玉向来不敢反抗自己娘亲的话,于是她压着性子当了魏小娘五年的小跟班。
施霜玉一边捧着这大小姐,配合着上蹿下跳地玩,一边回家后在背地里咒骂她的愚蠢,冷眼看着她到处蹿,心中希望着别人因为这些举动,越看不起她越好。
不就是仗着族中出了贵人,父母恩爱和谐还宠她的绣花枕头吗?
施霜玉恨不得全世界都来看清魏小娘的本质,从而知道她是一个多么不招人喜欢的女郎。
自己把五年时间都扔在这段浅薄的友谊里,只因为大理寺卿要跟勋贵划清界限,被她说放弃就放弃,说疏离就疏离,好一个势利眼笑面虎啊!
幸好峰回路转,阿爹搭上了昌宁长公主的线,她出去认识那些贵女们都有了几分底气。
哪怕是阿谀奉承,哪怕是扮丑逗乐,她也终于是被京中贵女的核心,左丞相家的那位明珠——萧负雪,接纳入了她的小团体。
施霜玉才不管萧负雪是不是借刀杀人,她只知道被她带头排挤、萧大小姐默认的情况下,魏攸月一回头就会发现,没有人和她站在一起。
所有人都讨厌她,所有人想起她的时候,都会付与消极评价!
最后魏攸月就会发现,就算她从小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爹娘开明且宠她,靠着贵妃姐姐横行霸道又怎么样?在这方面还不是一个失败者?
这是施霜玉第一次到皇宫来,一来就能跟着萧负雪进到皇后娘娘的宫殿里,她的心情本是激动异常的,这一点在见到平日里活跃的魏小娘孤零零地呆在角落,仿佛被全部人孤立的时候,那种愉悦感更是达到了顶峰。
有人在怂恿她吗?有人在诱惑她吗?有人掐着她的喉咙让她对着魏攸月吐露恶毒话语吗?
也许有。
她不在乎。
“怎的就哭了呢?这天凉得快,冻死人也难说呢,魏小娘可要好好担心下自己啊。”施霜玉浑然不觉自己戳破魏小娘那个平民朋友罹患重病,却因为被魏攸月强拉出去采荷花,导致病情加重药石无医的事情有什么问题。
伤口不拿来戳,那哪里还能刺痛她呢。
哈哈,真是稀奇啊。我跟你这家伙做了五年的朋友,也没见过你为我落一滴泪啊,眼下不过死是个渔家女,就能让你作一副要打我的模样吗?
看着马上要引起更多人注意,施霜玉身边的人碰了碰她的手肘,示意她可以了。
这位梁侯家的二小姐撇撇嘴,斜眼看她,似乎还要说出更多话来,殊不知周围默默关注此景的众女郎心头已经漫上不满。
“这位小姐可是要以下犯上、蔑视天恩?”明熙在廊下听了一会,此时慢慢走到了所有人目光之下,语调不疾不徐,却一字一顿将人打个措手不及。
这么大一顶帽子扣下来,哪怕是施霜玉咄咄逼人时不爱思考,也知道这种罪名是万万沾染不得的,特别是此时还处于皇后的宫中,传出一点风声回家后娘亲一定会重重惩罚她的。
施霜玉瞪着一双眼睛,看着这位不曾见过面的少女,心里不由得有些犯怵,但还是咬咬牙冷笑,“这位小姐是何人?我阿爹梁侯乃是太上皇所封,眼下你是要质疑太上皇陛下的决断吗?平白污我清白的你又是该当何罪!”
明熙先是环顾了四周,基本将人脸都一一对上之后,便上前扶住了憋得眼眶通红的魏攸月,看她低着头抓着自己的袖子,明显是觉得不好的一面被朋友看到了,怕她对自己失望的模样。
她想了想,还是把手搭上魏攸月的后背,轻轻地拍了两下。
估摸着对方缓过神来后,明熙转过头,冷冷地看着面前虚张声势的人,音调、笑容无一不柔和有礼,吐出的字句却寒若腊月飞雪:
“我说错了?三日以后便是今上寿辰,莫说京城,各地也无不钟鼓齐鸣、普天同庆。然陛下体恤百姓哀物力维艰,特地于一月前便布粥施粮,京中各户晨起就向东拜首,叩谢当今圣上皇恩浩荡,四海清平。”
明熙特地在“当今”二字上加重语气,一番话说完,勿需眼神如刀,就将施霜玉震在原地。
“这位姑娘和魏家女郎的摩擦事小,一时气急说重了话倒是不要紧,”明熙手上一个用力,将耷拉着头的魏攸月拉起来站直,“只是……编排杜撰,有负圣恩就不太好了吧?”
施霜玉吓得冷汗直流,下意识去看平时总腻在一起的贵女们,希望有人来替自己撑腰,哪怕反驳这个人一下也好。
没有,没有人。
以往总是应和她宽容她的诸位女郎,此时连连避开她的视线,有的甚至把身子也转了过去,只给施霜玉看她的背影。
这个给魏小娘出头的是什么来头?萧负雪,对,萧负雪呢?她去哪了,她去哪了!
——快点出来啊。
确实有人很快出现了。
一阵清脆的掌声从众女身后响起,施霜玉满怀期待地扭头看去,只瞥见了来人衣服上用金线绣着的凤纹。她心心念念的萧负雪正低眉顺眼地跟在这人身后,仿佛没有看见她一样。
来者一袭盛装,看着不过二十光景,嘴角带着浅笑,妆容艳丽却自附沉稳平和的气场,头上的各色珠钗在阳光照射下有着金色的霞光。
这是脚下宫殿的主人,皇后娘娘来了。
“说得很好啊,今上难得想过次寿辰,本就是与民同乐的时候,自然是要还恩于百姓。”皇后萧氏说道。
在场的小姐们这才匆忙向皇后祝安,被萧皇后摆摆手就免了众人的礼。
她轻柔地对着明熙说:“你是长公主带过来的,对么?”
明熙心中想着先生教导的皇宫礼仪,同时回应着皇后的问话,“回皇后娘娘,是的。”多余的补充被她一刀砍了,就凭皇后刚刚的举动,她对自己的来历是一清二楚。
萧皇后出身于左丞相府,在如今的皇帝还是稚童时,二人就由如今的太上皇指名定下了婚约。完婚也很早,是切实的年少夫妻,今上登基后帝后更是琴瑟和鸣,伉俪情深。
所以她就没有必要多加赘述,或者在皇后面前有意提起昌宁长公主了,就凭她发现的那点线索,估摸着长公主和陛下不太对付呢。要是提得多了,惹得和皇帝同一战线的皇后对自己有什么情绪可不好。
“本宫是一向钦佩长公主看人的眼光的,不管是在哪方面。”萧皇后抿嘴笑了,问了明熙的名字,又对着明熙招了招手,“长得标志,嘴也讨喜,名还好听,本宫真的怪喜欢的。赶明儿你就告诉昌宁阿姐,这姑娘就让了我好了。”
后面的话是在和身边的嬷嬷打趣,明熙顺从地站在皇后身边,没有接话。
“刚和皇帝宴了众臣,衣服也没来得及换。现在手头还真没有能赏你的,等会儿玩一会了,我叫嬷嬷去我那拿些好的给你。”皇后牵着明熙的手,轻微地摩挲了下她的指腹。
明熙点头应承,眼看着皇后就要带着她和身边人离开,她隐晦地看向身后的魏攸月。
“呀,这是小月儿吧。站那么远本宫刚刚都没看见你,”萧皇后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才注意到了离她们不远的魏攸月,
“啊呀,如何就哭了?快跟本宫说说,这是谁欺负你了?”
魏攸月的眼泪其实早就干了,她对着皇后摇摇头,说自己眼睛被风吹进了沙子。
萧皇后闻言点点头,还嘱咐她要小心不要用手去揉了,让她也到自己身边来,她们一块去屋内用点吃食。
剩下的姑娘也跟着一起走了,并且心照不宣地没有去跟站在原地的施霜玉搭话。
我要不要跟上啊?可是刚刚皇后娘娘一定是对我生气了吧。
施霜玉面若死灰,心里已经开始想着把一切都搞砸的自己,回到家里会被如何对待了。皇后娘娘会因为她就降罪于梁侯府吗?
等人都走的差不多了,被留下的两个嬷嬷对视一眼,同时向施霜玉走去。
明熙跟着萧皇后走的时候,她的心里其实还是想着刚刚自己为了震慑施霜玉而脱口而出的话。
她知道自己不过是抓着一句失言,便借着一个无人敢反驳的点大做文章罢了。就像有人披着华服招摇过市,四方众人连连避让,让的不是那个人,而是那件一看就价值千金的衣服。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从来不是夸大其词。
自己在这步步为营、如华服掩面之地呆得久了,用着这套竟是如此的熟练。怕只怕衣服穿久了,就不知道皮下还是不是自己呢?
明熙的心一寸寸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