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了头

    “你在上面做什么?”

    明熙和他对视片刻,终于是忍不住开口。

    她光是听说燕侯世子行为出格,不受拘束,可也没想到是这种程度的出格啊。

    竟然不知道如何去形容才好。

    一般来说,人也做不出脚踩佛像的举动来吧,哪怕不礼佛之人,也是秉持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想法,生怕自己哪天吃了的大亏就是因果报应。

    更别说,当今太上皇是个神佛的狂热信徒,仗着自己已经退位大臣们无法弹劾自己,在全国造了数十座寺庙,每逢自己寿辰就要喊各地造诣高的大师进京诵经开大会。

    他的行宫里,僧侣估计是进出最多的人了。

    在这种氛围影响下,京城里的大家也习惯有事没事就去寺庙一趟,各种庙会因此开得是红红火火,人满为患。

    在之前好一段时间内,甚至掀起了一股地段好的商铺主人把铺子卖了去庙会摆摊的风气。

    说起来有些夸张,但拿来形容本朝的信仰情况还是算贴切的合理的。

    因此,明熙本来准备好的表情实在是有些崩裂,她能维持着自己的声音不破音都好了。

    但是别误会,这不是说她对神佛的信仰有多深厚,她还是更愿意信一些实用的东西。她单纯的只是对这种行为乃至于对这个人的不理解罢了。

    她的计划,靠这个家伙,真的能行吗?

    明明是明熙最开始苦心孤诣地求取殷世子的帮助,但是她如今的质疑也是完全发自真心的。

    殷洵歪着头看她的面色变化,伸手挥挥示意她让开一些,明熙赶忙几步躲在一边。

    果然下一秒就见他从两米高的神像上跳了下来,不需要任何缓冲,也算是轻盈落地。

    堂内地砖锃亮,四下无尘,只是明熙很想装出一副被他蹦下来扬起的尘土呛到的神情来,借此表达自己复杂的内心活动。

    殷洵抬手摇了摇自己右手攥着的荷包状的袋子,“没想到你来得这么早,我的活还没干完呢。”

    他苦恼地望向身后的金身,叉着腰叹气。

    明熙的不理解程度更深了,爬金身算什么干活,总不能是为神像清洁吧,哪家侯爷的活是干这个的。

    “要上去可花我好一番力气,你一来就让我前功尽弃,”殷洵慢慢将眼神移向她,露出一个算计的笑来,“总该赔我吧?”

    他后半句话盈满笑意,明熙若是平时能清晰地分辨出这是玩笑,可是她如今还被殷洵惊世骇俗的举动蒙住心神,一时恍惚,下意识只会回复他:“如何赔你?”

    其实虽然她来了,殷洵只要不跳下来就能继续干他的活,他要中断进度完全就是自己的选择,和明熙是一星半点干系没有,这算是她自己昏了头的踩坑。

    殷洵眨眨眼,似乎没有料到她会这么说,开口都有点卡顿,“呃…要不你上去?很简单,帮我把这些粉撒满那东西全身就好。”

    他说的那东西很明显就是中央的金身佛像。

    明熙清醒过来,懊恼着自己犯的错误实在低级,但话已经说出口,根本不好意思改,她只能硬着头皮上。

    她不太敢看殷洵的眼睛,刚刚的失言让她面上燥热,晚上回去的复盘她能被那时的自己骂个狗血淋头了。

    明熙走到殷洵身边,手搭着莲花基座的台子,用一个询问的眼神看着他,没有脚踏,没有桌子,她也不会轻功,这要如何上去?

    殷洵把手上的布袋递给她,明熙打开看了下,是一些没有见过的粉末,也不知是做何作用的。

    她还在四处找些物件,可以让自己顺利爬上去,虽然先前觉得殷洵举动出格,但现在轮到自己了,她倒是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了。

    腰上传来熟悉的触感,明熙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视野在一瞬间拔高,她现在能很清晰地看见莲花基座上的细腻涂料,和空余部分的反光,模糊地映出了她的轮廓。

    掌心隔着夏天的布料,热度源源不断地传来,明熙感到自己的腰部像是被烫伤一样的不适应,她整个人都绷直了,不敢有任何动作。

    “不要不动啊,不然我可要把你甩上去了。”有清浅的呼吸声打在她的肩膀处,陌生的嗓音距离特别近,简直要在她的耳道内炸开一连串声势浩大的烟花。

    明熙这才从僵直的状态回来,但她此时没有多余的想法,压下那些狂乱的心跳,抬了抬脚发现够不着台面。

    殷洵又尝试把她举高了一些,这下能让明熙很轻松地上到基座上。

    明熙便没有多费力地爬上去了,直到确保她能稳妥地接触台面,殷洵扶着她的手这下才松开。

    高度不低,明熙试图站直却依旧有些腿软,她不得已要扶住金身的肩膀才能站稳。

    “没事,你跌下来我接着。”殷洵又笑了,抱着臂膀就站在下面,让明熙一低头就能看见他。

    虽然他这样说了……好吧,是有安心那么一点点。

    明熙打开布袋,用手指沾了一些试图嗅闻一下,光是看颜色实在是过于普通。

    “哎哎!别闻,有毒。”这是捣乱的殷洵。

    差点把整袋粉末丢出去的明熙:……

    又来了。

    看来确实是不怎么要紧的活计,居然还有心思来唬她。

    接收到明熙的冷脸警告,殷洵笑得不可开支,他实在是过分,居然连眼泪都笑出来了。

    明熙忍着内心的冲动,索性不去看他,一手托着布袋一手捻起一小撮粉末撒在金身上。

    其实细看也能看出佛像的一侧已经被殷洵照料过了,他举着明熙上来的正是自己没有搞过的另一侧。

    明熙说要帮忙,那就一定是会干好的,她从来不承诺自己做不到的事,哪怕这事是她晕了头才说出来的。

    也不知道事情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明熙木着一张脸撒粉,今天明明是来交际的,只是看看能不能把魏攸月发展成为自己的助力,为什么突然就从泛舟湖上,变成了在寺庙做小动作?

    跨度太大,她得缓缓。

    但是说到底,罪魁祸首就是他吧?

    殷洵不明白明熙为何在撒粉的空余里,还能腾出时间来瞪自己一眼,他摸了摸鼻子,是有那么一些心虚。

    但是明明他也很无辜好不好,已经算好了明熙和那谁在门口会被牵扯好一段时间,再加上她去祈愿上香,就刚好让自己做完这一切,在佛堂前坐着等她。

    谁让她来得这么快的。

    殷洵打了个哈欠,今天起得太早,从心腹那里拿来药粉就要马不停蹄地赶场子,这里编一编那里骗一骗,手底下的人都被他派出去造势了,要不然他也不至于撒个粉都要亲力亲为,还被人看见了,实在是跌份。

    但他依旧随着明熙的移动微调自己的站位,就为了确保她要是真的脚滑摔下来,自己可以第一时间接住她。

    毕竟也不能更加丢脸了,不是吗?

    全部料理完一切,也没有花很久,明熙系好布袋,转身就要下来。

    殷洵接收到她的意图,随意地张开手臂,“要不你直接跳下来吧?”

    明熙眼神一凝,就严肃地瞪着他,全身都在狠狠拒绝这个提议,今日昏头一次就已经够了,他还想哪样?

    好吧好吧,殷洵选择顺从。

    他握住明熙的小臂,这时候不方便再扶腰,他曲起自己的膝盖当作脚踏,示意她踩上去。

    明熙的眉头一皱,并不想照做,她反手抓住殷洵的手腕,做好准备就跳了下来,在最后要接触地面时殷洵加大了攥住她手臂的力度,给她一个借力,才不至于伤了脚踝。

    虽然如此,明熙跳下来之后还是觉得脚麻,她小小地蹬了好几下腿才缓过劲来。

    殷洵弯着腰观察了好一会,确定她已经没事了,才开口说道:“今日之事感谢了,姑娘的嘱托洵也会好好尽力的。”

    他说这话时,依旧还是那副不着调的模样,明熙瞥了他一眼,把还有余下的布袋还给他。

    “你要做什么,我不问。这是什么,我也不知道。”明熙和殷洵对视,她与人说话的时候,似乎总是喜欢看着那人的眼睛。

    殷洵不躲不避,“姑娘大仁。”

    他把剩下的收好,又拿出一块帕子来擦拭周围可能有沾染上的地方。

    看他擦得细致,大概是件很重要的事。明熙忍不住拿出自己的手帕帮忙,殷洵看见了,但他默不作声。

    两个人收拾得很快,殷洵马上就喊停了。

    他突然靠近明熙,从她手里一寸寸把那擦过台面的帕子抽出去,依旧是笑意盈盈的样子,“抱歉,但这个不能留在你这。”

    是怕被当成破绽吧,还挺谨慎。

    明熙很快接受了,她的手帕就是普通布料做的,既不是公主府专属的料子,上面也没有绣着她的闺名,拿走就拿走,她那里还有很多。

    等一切结束,殷洵才说这里不会暂时有人来,他们不妨去庭内坐坐聊聊。

    明熙答应了,并率先朝外走去。

    这个佛堂前的小院打理得特别细致,确实不像是一般香火客可以来的地方,明熙猜这应该是专门接待大人物的专门佛堂。

    更深的她不愿去细想。

    比起庭中被落叶堆满的石椅,明熙还是更倾向于坐在廊下,每天有沙弥负责擦拭的地方。

    她刚检查了干净程度并坐下,就听见殷洵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他站在明熙旁边,靠着廊柱继续打了个哈欠。

    殷洵开始说起十五年前的事:

    话说明家原本只是普通耕读之家,原也是生活在临安下辖的乡内,直到十五年前的一次科举,勉强上榜成为进士的一位族内子弟靠脸被昌宁公主相中。

    凭借着族中有人尚公主,明家的几支很快把主家搬到临安府,靠着这些也算在当地小有名气。

    昌宁长公主的婚事在太上皇仍然在位时期可谓是一件棘手之事,她上瞧不起三公子弟,下看不上末品小官。

    有为昌宁写诗的世家子被她当众嘲讽长了一张□□脸。

    太上皇深受困扰,最后放话让昌宁长公主在今年新科进士中随便挑选,她喜欢哪个他就将哪个点成探花。

    哪知数来数去,几百人里昌宁就看中了排名末尾的驸马,太上皇不得已顶着被御史弹劾的压力动用皇帝大权,在殿试硬生生地把快要掉出黄榜的驸马捞上了探花之位。

    那几年京中的话本子都是此事的翻版,让书肆赚了好一波流量。

    后来成亲十五载,两人一直没有子嗣,昌宁依旧在外花天酒地,驸马毫无怨言,怎么不能说是一桩好姻缘呢?

    明熙听后,也将自己缺漏的部分补全:

    今年春末时分,京城来人说要在驸马的本家挑几位好姑娘去京城享福,好慰藉公主驸马数年没有子嗣之苦。

    听闻这个消息,各家也是削尖了头把姑娘们往贵人眼前送,不求长公主以嫡亲女儿待她们,只要能在择婿上推上一手就行,也好找个权贵人家回来反哺自家人。

    但是讽刺的是,公主派的人只一眼瞧中了四房庶子的女儿,明明所有人都知道,她和明家没有半点血缘关系,是母亲丧夫后二嫁给父亲,才将她带在身边,她的姓氏都是后来改的。

    京城来人挑完就想启程返回,明家的主事是整夜整夜睡不好,东扯西扯把嘴皮子都磨破了,暗地里费了不少私库宝贝,这才劝着贵客捎上了剩余里位列前茅的三位姑娘,好给天威难测的长公主多些交待。

    明家的风言风语也持续了好一段时候,说明熙的父母也是好运,不经常回本家,一回来就靠着他们的女儿得了天大好处,怎么说生的女儿漂亮就是有本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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