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明熙把茶喝完,魏攸月还在发呆。
明熙尽量委婉地提出她们可以走了,以免让她请来的其他女郎等得不耐烦。
哪里知道魏攸月听后嘿嘿一笑,两手摊摊地表示今天只请了你一人,想不到吧?
魏攸月笑得呲牙,告诉她自己刚刚和最上层的贵女圈闹掰,眼下那是一个朋友也没有。
明熙面色复杂,请帖写得煞有其事,原来什么密友相聚都是场面话,她先前已经猜到魏攸月大概没什么人缘,庄园聚会时虽然她与那些小姐们打闹,却一直都很有距离感。
她猜到那时候的小团体大概是新成立的,但是没想到居然新到魏攸月连那些人都喊不出来。
说到京中贵女,魏攸月张张嘴,还是没有说出什么所以然来,只是愤愤地看向窗外平静的湖面,“我和她们八字不合,你以后肯定能遇到,到时候你就懂了。”
明熙摇摇头,无声地表达自己的态度,权做是认可。
“今天你想做什么,我陪你吧。”知道自己理亏,魏攸月大方得很,她自小在京城疯跑长大,无论明熙想要去哪里,她都能说上一二。
想做什么?
明熙陷入沉思,一朝获得外出自由,竟不知何处可去。
食肆酒楼,她暂时没什么口腹之欲。
泛舟湖上,白白浪费了一天时间她不乐意。
脂粉铺子,那也只是无用之地。
遍寻之下,明熙怔然地发现自己对以往兴趣所在都丧失了那个闲情,如果让她选,她更宁愿跟在昌宁长公主或者什么大人物身边,把局势一遍遍摸清,更好知道自己处于什么定位。
她还在斟酌用词的时候,脑中闪过昨天和公主的对话,圣上诞辰,普天同庆……
慈怀寺。
“我想去慈怀寺上香,”明熙说着,将喝完茶的茶具摆放好,“也为我爹娘祈福。”
她离家数月,至今没有一字半句给爹娘报过平安,也没有办法得知他们的近况,已经非常不孝了,若是她在这边的祝福,他们远在临安也能收到就好了。
余下的,就等自己解决了这边的事再回到他们身边尽孝。
魏攸月不明白为什么明熙说完就沉默下来,只是拿手指摩挲着杯壁,一缕乌黑的秀发从她的耳后垂下来,贴着颈侧被编入发髻中,衬得她肤色玉白,气质独绝。
魏攸月惯是一个喜欢美色的,她便撑着头慢慢等明熙想好了,从自己的世界中再出来。
至于去慈怀寺,虽然自己不明白那些神佛有何好祭拜的,但娘亲说过,人只有遇到凭借己力也不可得之物,才会想到鬼神。
不可得之物啊,眼前的人长这么好看,会有什么是不可得的吗?
魏攸月叹了口气,不过自己从来得过且过,想不明白也就不去想了。
“今天是想着你应该没有见过,便租了这船想在湖上绕一大圈的。果然我们还是等十五再来吧,那时候水上都是漂着的河灯,全都是灯火,可亮堂了。”
明熙回过神,就见女孩双手托着下巴,咧着嘴看她,眼神干净,宛若水光粼粼。
“……好啊。”
明熙拒绝不了这个。
——
空气渐渐热起来了,空闲的人们见着这个好天气,也不甘心呆在家里,慈怀寺外的一条街就也开始热闹起来,吆喝叫卖声不绝于耳。
当明熙和魏攸月坐着马车来到慈怀寺门口时,因为人多不得以早早下车步行,才能穿过拥挤的人群进到寺庙内。
“我光知道这里夜市游人如织,原来白天也是这么多人吗?”魏攸月的发簪都被挤歪了,让她不得不腾出手重新整理。
明熙看她笨手笨脚,索性接过来替她挽发。
收拾好后,她们一起去大殿。
“过年的时候娘亲想拉着我来过一次,但我贪玩,提前跑出去了,没想到现在还是得来。”魏攸月背着手,走在旁边。
明熙静静地看着寺庙一路的构造,即使人不少,但是还是有属于佛家的一种静谧。道路两边是厚厚的落叶,有僧人正拿着大扫帚清理。
“每年两季交换的时候,”明熙稍加回想,就有记忆的潮水涌来,“我们全家也会徒步到山顶祭拜。”
“山顶?那多累啊。”眼看着马上要到主殿,魏攸月三步作两步地跳上台阶,回头等着明熙。
“我从来——”
“呀!这不是魏小娘吗?”
闻声望去,台阶之上站着位身着素锦的年轻女郎,正一手捂唇惊讶地看着她们。
“我还以为你不会与这清净之地打交道呢,没想到竟是我狭隘了。”年轻女郎咯咯地笑起来,面对着魏攸月的冷脸也不改面色。
明熙看着这人,能清晰地从她的眼睛里得见她对魏攸月的满满恶意。
而魏攸月自从被她打断之后,就一直用冰冷的眼刀想要拒绝交谈。
“真是倒霉,怎么今日尽是熟人。”她暗骂一声,生怕这炮火蔓延到明熙身上,“我与这位大姐还有账没算呢,我们先叙旧,你先去拜吧,拜完我们门口再会。”
魏攸月并不希望这个时候明熙在场,那明熙更不好意思插足她们的交流,只能依言离开。
好在年轻女郎只想着如何挖苦曾经的朋友去了,也没有注意有人的离开。
明熙走了一段路,稍微觉得不放心,回头看去,那两个人正有来有回地呛声,看来暂时不会有什么问题。
她抬腿跨过高高的门槛,不大的主殿人来人往,却唯有端坐上方的神佛巍然不动。
最靠近几扇大门的地方摆着一个功德箱,明熙拿出早就准备好的香火钱投到里面,然后隔空合十双手,默默许愿爹娘身体安康。
鼻尖嗅到的檀香莫名有种让人平静的能力,明熙等着蒲团有了空位,才上前去,想要找一个僧人请香。
哪知站在一旁卖香的僧人一看她来,不新取一批,而是早就准备好了似的将三根香递给她。
这香入手十分有分量,香身甚至有刻字,入手就能摸出是好料。
明熙问他,“师父,我只请普通的香就行,为何给我这个?”
且她今天出门身上并未带很多银钱,香火供完也不剩多少了。若以为她是什么大客户,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施主勿要担忧,不久前早已有人替你请了香了,费用自然是付过了。”卖香的僧人这样回复她。
嗯?
也就是说,刚刚有人目睹了她从门口进来的全过程,在她与魏攸月短暂停留的时候,那人来到请香处花重金为她买了三支好香,哪怕并不清楚她会不会过来祭拜?
明熙沉吟片刻,拿着香来到蒲团前,先行云流水地做完全套,供奉完后又闭目祈祷良久,默念完毕后起身。
她没有什么有交情的人,唯一能说的上话的魏攸月估计还在门口和人吵架,所以那人是谁她想自己已经心里有数了。
因为前天快到公主决定回府的时间了,所以他们达成一致后并未共同互通些什么,明熙都有些担心自己无从得知殷洵的下一步会做什么。
不过是突如其来的礼佛想法,居然也能碰到一起,是上天在助她实现诉求吗?
明熙在心里多贫了几句嘴,有了些安慰。
“师父,我自出门寻人,是去左还是去右?”她又来到请香的僧人面前,想要问询去哪找人。
僧人合手微笑,“一路向北的佛堂。施主明心见性,日后必能得偿所愿。”
明熙笑笑,吉利话谁都爱听,下次她再来的时候多投些香火钱便是了。
慈怀寺在京中的几个寺庙中,算得上香火旺盛的了,有着好几个大殿用来供奉神佛,但仔细分类下,哪里是哪些神仙,明熙搞不清楚,她也并不在意这些。
清楚地知道每个神仙负责什么有什么用?来求神佛,求的只是自己的心安罢了。
她穿过人流,越走便越是人迹罕至。
来到最北的佛堂,身边已经是一个人也没有了,此殿人烟稀少,石塔和石阶上爬上些许青苔,却依旧称得上干净静谧,肃穆堂皇。
明熙的脚踩在落叶上,发出咔咔的碎叶声,为了裙摆不被沾灰,她提着衣裳避着落叶走。
熟悉的动作让她回忆起小时候,邻居家有着的巨大花园,里面皆是些与当地不同的落叶树,秋风袭来,地上就铺满厚厚一层落叶。
因为缺下人打扫,这些落叶通常会在地上呆很久,她就很喜欢等它们干巴了之后,专门一跳一跳地往上踩,让脚下的叶子发出咔咔的声音,若是没人喊她休息,她一个人一个下午就能将满园的落叶都踩得稀碎。
唔,一个人…好像是一个人吧。
那之后花园的主人,一个和蔼的老爷爷就会无奈地看她在自己的花园里捣乱,对她招了招手,要她去喝自己泡的苦苦的茶水。
导致她现在还对普洱茶敬而远之。
明熙穿过一步一落叶的大道,就走到佛堂前,堂门半掩,她信手推开。
和其他的佛殿一样,正中摆着一座高大端坐的金身佛像。
有细小的扬尘在阳光中被镀成了金色。
殷洵正一脚踩在莲花宝座上,一脚踏在金身折起的小腿上,听见开门声,回头来看她。
世人敬畏的、哀求的、恐惧的神佛,就如此简单的被他踩在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