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还留在此的客人不多。
明熙二人晨起去给公主请安之时,从她嘴里得知此事。
昌宁留她们用了早膳,但只说自己另有事要做,趁着剩下的时间也用不上她们,让她们自己去找其他还在的人家的女郎玩。
不找也没事,她也不强求。
之后便没有再说话。
她不说,明熙明芷更不会主动挑话题。
一片静默中,早膳终于是用完了。
回厢房之后,明芷要自己一个人呆着,也不想去做任何所谓的交际,叫明熙暂时也不用寻她,便一头钻进房间不出来了。
没人说话,明熙就坐在廊下吹风,伸出手想要盖住东升的并不刺眼的朝阳,无果。她便往后靠在廊柱上整理自己的思绪。
第一个是明荟,因为言辞不当,被公主快刀斩乱麻地处理了,真实结局她们不知道,也不敢猜。
第二个是明芊,公主明显对她早有安排,明熙暂时猜不到,连回府之后是否能见到这位沉默寡言的妹妹,她也不敢笃定。
第三个是明芷,她一想到当明芷弹琴之时,二楼有人将她视作物件待价而沽,她就不敢再深入揣摩明芷知道这件事后会想什么。
下一个呢?
就是自己了吧。
明熙顿觉迟来的心慌,若是昨天以前,她还认为自己可以在公主府细细谋划步步为营,但权势对人的摆弄不会给反应的时间。
或许她私底下做的收买人心,进行略微贿赂的事早就被公主看在眼里了。
是了,整个公主府都在为她一个人服务,所入她囊袋的钱财数不胜数,而且还有更多人心甘情愿地前仆后继送孝敬来。
就以昌宁长公主敛财的速度,她怎么不能将公主府里的一举一动都掌控在手心里?
或许早在一开始,她下午塞予紫苏的珍珠,晚上就摆在了昌宁桌上,被她嫌弃一扫,就陆陆续续滚落在地,沾上了灰尘。
有些高位上的人可以只是觉得无聊无趣,也可以只是满足今天的兴致突来,抬手间就决定了她们的死生。
就好像老天爷只是整理了下自己的园林,人间却因此兵荒马乱国破家亡。
不能再等下去了。
明熙收紧了手指,她得趁这半天打探清楚燕侯世子的去向,快点做出实际的推动来。
——
“你在这做什么呢?该换班了。”
负责照看庄子里各种花草的小童迟迟不见应该来接替自己的人,腹中空空,着急得沿着小路找去,总算在尽头的湖石花坛找到了人。
她如临大赦,拉着人就要跑。
“哎哎,等等呀!”被她拉着的小童晃了晃脑袋,两个髻上绑的发带就抽到了脸上,她恋恋不舍地看着自己面前的漂亮姐姐,用力扒着来抓她的人的手指,不让她把自己拖走,“我先把庄子上的美景给这位女郎指完——西苑的紫藤花开的正好,嬷嬷嘱托我们特别关照的!看了绝对不会后悔的。”
明熙本就是随意找些话题来试试喂鱼的小童,哪知这童子早就嫌弃无人跟自己搭话了,逮着她就是小嘴一通叭叭叭,实在太能说了。
她只是顺着话题附和了几句,那就更不得了了,这小童子就恨不得把前天点心吃了什么糕也要跟她说明白了,小到自己认识的几窝蚂蚁,大到这个庄园的有多少人,又各做什么工作,天南海北地到处扯。
明熙一一回应,倒也从中得到不少有效信息,不难推导出那位世子昨天进出庄子的时间,并清晰地知道眼下他还在这里,没有如先前那些女郎所说,早早退场,把庄园留给客人们。
“到换班时间了你还没来,我的肚子都要饿哭了,你听你听啊!”
“哪里有哭,我怎么没听见?…忘记了嘛原谅我吧好不好。”
“每次都是你忘了你忘了!你怎么不把偷懒也忘了呢?昨天张妈喊你给公子送的果子也是我拿去的!”
“那个我没有忘啊,我还要怪你提前送去让我没得送了,被张妈妈罚扫地呢!”
明熙无奈地看着两个童子在自己面前拉扯,争吵,指责。最后两个人都眼泪汪汪地瞪着对方,就是没有谁能说服谁。
“好啦,有什么要做的就去做吧。”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小童的头,感受到小姑娘正在用力踮脚拿头顶撞自己的掌心,噗呲一下笑了出来。
“剩下有什么值得看的,我会自己去找的。”
于是小童一步三回头地和同伴一起走了。
明熙目送着她们走了几步就嘀嘀咕咕,看起来很快就和好了,手牵着手欢喜地跑没了影。
那么,现在应该去制造一场偶遇了。
她告诉自己。
——
紫藤挂云木,花蔓宜阳春。
密叶隐歌鸟,花香留美人。
绛紫凝夜色的大团花束一簇簇自枝头垂落,每一朵都开得极为茂盛饱满,沉甸甸地压下了弧度。这一大片就像抖开的柔顺的帘子,也酷似流动不息的湍流。
明熙行走于其间,轻嗅之下能很轻易地闻到紫藤花香,清清浅浅又余韵悠长,丝丝缕缕的甜腻仿若佳人醉酒后卧倒花丛,任凭袖口衣领都沾染这种清绝花香一般的体验。
她本就不是重规矩的人,等得累了就会席地而坐,只是小心不让衣裳变得杂乱或者被草露染湿就行。
赏花的视角一变,所见的世界便大为不同了,密密麻麻的紫藤花颜色渐变,由浅入深,围成了囚困她的牢笼,将已经升起的太阳恰好遮的严严实实,不透一丝光亮。
花下的荫凉经携带水汽的清风一吹,确实给人带来放松惬意的感觉,联合着身下软绵的草,平白惹人犯困,只想躺下长睡不起。
明熙的手撑着疲倦的上身,看着蔚蓝的青天,偶尔有振翅的鸟儿从视野里飞过,靠着自己的双翅很快消失在天边。
在来西苑看紫藤花之前,她把能去的地方都去了,还在竹园遇见了准备离开的魏攸月,她在树下看着那姑娘跳着脚摘那豆大的小枣,扯了一整根树枝下来,害怕东窗事发,飞一般地离开了现场。
她还去了湖当中的戏台,昨晚于此倾情演绎的伶人早已不在,只留下华丽却空落的道具和舞台。
上来前,明熙特地问了湖边的清扫小厮,他们虽然奇怪,但京中贵女各有各的癖好,跑去学伶人之艺的都有,看个戏台倒是无伤大雅。
明熙从戏台上往下看,本来颇具面积的碧湖也不过小小一隅,远眺能看见远处寺庙的尖塔,和一重重的青山。
京城本来是平原,万万没有见到山脉的道理,但那些山其实也不是什么高大的山脉,走近了看也不过浅浅百米来高。
据说这是前朝亡国君主为他的宠妃所造,为了疏解这位自百越之地来的妃子的思乡之苦,前朝最后一位皇帝大动干戈地从宠妃的家乡运来了同样的土,在京城郊外垒起了一座座小山。
期间所动用的人力物力财力,那更是数不胜数,无数百姓因此受苦丧命。有文人批判此行有若秦皇筑长城之劳民法,却无长城御敌之利民处,而不料被马上下狱处决。
到了本朝,渐生了草木的这些小山也成了京城人每每空闲就去的踏青采春之处。
明熙只呆了一会,就匆匆下来赶往西苑。她隐约见了人往那个方向走,现在是急病乱投医了。
回忆结束,明熙坐在草地上感受着长长的的草拂过她的手腕,被她无聊地卷在了手指上。
突然有光照在她闭起的眼睛上,透过眼皮她也感到了微微的不适,她抬起头想要遮住这块不知从何而来的阳光。
一声轻笑传来,明熙瞬间睁开眼睛。
但闭目了一会骤然见到阳光,她的眼睛并不适应,看东西还都是雾蒙蒙的,缓了好一会才逐渐清晰。
却见那宴会东道主,惯有风流之名的燕侯世子,正拨开一枝长势娇艳的紫藤,冲她笑道:
“姑娘也爱这紫藤花?”
声音清朗温雅,不必细究就能发现浅藏的笑意。
明熙只愣神了很短的时间,她心道这人确实有一副好样貌,就是不知其他是否一致呢。
那么现在自己应该作何反应。
是当朵无知无觉的小白花,期待着这人对她突然上心捞她出公主府,这种可能性不说微乎其微也是不大可能的情况出现?
还是……
明熙敛下眼睑,时刻注意着不让对方看透自己的情绪,她的身体同时也动了起来。
还是伏低做小,却明确提出自己的期望,赌这人可以在给昌宁长公主发函邀约赴会的好关系中,为她插入那么一丝芥蒂呢?
明熙站直了身形,她垂着眼睛幽幽地跟殷洵对视着,看样子正打算与他说话。
殷洵还等着想知道她会与自己说什么呢,就见眼前身影一闪,摔入自己的怀中,他反射性地一抓,怕人跌倒,就揽住了她的腰。
美人腰肢细软,睫毛沾染水色,敛眸垂泪,声声如泣如碎玉,犹拨心弦。
“世子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