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鸟

    约莫两柱香之后,屋内陆陆续续地就没人了,在所有清扫的人离开后,就有人领着明熙进去。

    跨过门槛,明熙看见正对着门口站着四位端着木盒,衣着打扮较他人更为细致的侍女。

    领头的对着她行了礼,笑容可掬,“这边都是公主的赏赐,后头还吩咐了在给姑娘扯来苏州新到的绸子做两件衣裳呢,估摸着十来天后就能拿到了。成衣呢也差人去铺子里取了。”

    明熙没有急着去打开盒子检查,只是睁大了眼睛看着她们手中端的赏赐,手虚捂着嘴小声惊呼:“公主待我可真好!”

    说完对着四位侍女眨眨眼睛,挺翘的眼睫似浓密的羽毛,眼底清澈,“明熙初来乍到也不懂规矩,万一冲撞了天家,这该如何给公主交待啊。”

    那领头的侍女脸上的笑容更深,侧身去打开那盒珍珠给她展示,“姑娘也算是见过大世面的了,这盒珍珠可是淮地新送来的,在今年的这批的品质里都算顶尖的了。”

    果然,盒中的珍珠皆个大形圆,色泽纯正,光泽新亮。

    明熙伸手小抓了几把,将之推到几名侍女手心,其中以领头之人所得最多。做完这一切,明熙掩嘴笑道:“诸位姐姐和我日后也是同一院子住着了,小小心意,还望笑纳。”

    被选上京,家中父母十分惊诧,明熙有听父亲酒后念叨,说自己托了生意场上的朋友,多次打探昌宁长公主的消息。

    结果谁都知道,在京城受挫或者想要得见大人物,便可备上一车黄金或是奇珍古玩,敲开昌宁公主府的大门,十之有八都能解决,属实是一捷径。

    只要是珍宝,昌宁公主就来者不拒,整个公主府就如同那不衔铜钱的金蟾,吸纳了不可胜数的财物。

    由此可见,公主本人偏爱纳宝,那府上的人八成也是收贿成风,明熙刚刚借口怕冒犯天家,实则是在暗暗求证这些赏赐内无御赐之物,方便她散财。

    如果猜测正确,她损失一些身外之物,就能为她在公主府的生活增添一些便利,将会是十分划算的买卖。

    “哎呀,这可真是…”领头的侍女笑眯眯地拢了拢袖子,动作不慌不忙,“姑娘随意使唤我们就好了,何必多费心呢?”

    瞧几人姿态,收的是又快又隐蔽,看着她的笑都真诚了不少。

    “天色晚了,就不打搅姑娘休息了,一会送了晚膳后,奴婢几个都在侧屋守夜,有事唤一声便好了。”名为紫苏的领头侍女行礼之后就带着人走了。

    眼见着屋内再无其他人的身影,明熙叹了口气,坐在小厅内的梨花木椅上,环顾一周,樟木屏风上镂空绘着玉兰松柏,金漆彩绘扣边卷草。花几上摆着座荷花青釉瓷熏炉,正有丝丝缕缕青烟袅袅而上。确实是他乡不能比的华贵陈设。

    若她醉心富贵,即使公主是别有用心,这也不失为她的机遇。

    只是她并无此心,却也无法反抗这无常的命运。

    这该,如何破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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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窗棂之外,几枝紫薇低垂,柔和的阳光照耀下,抖落一片晨露。

    明熙回过神时,对面跪坐着的中年女子已经在收拾茶具了。

    公主这几天派了不少专人来教导她们行坐的仪态、品茗入席敬酒的步骤等等。虽说几人实则也算大户人家出身,此类礼仪大差不差,但谁料京城的世家大族们的规矩居然比之还要繁琐百倍有余,他们那些小打小闹,与之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看上去,确实有把她们推向京中交际圈的意思。也是感受到了这种意味,明荟近日行事都嚣张不少,在府中下人处落了不少口实。

    明熙是前日小憩醒来,听得窗外洒扫侍女闲聊抱怨才知道的。

    她表现得对此没有一丝兴趣,依旧每日早起去给长公主请安,呆到约莫辰时过才回去。

    另外三位明家女郎同样也会来请安,只不过服侍的人也多,规矩肃穆之下她们不会去相互接触。

    准确的说,是她们不会与明熙接触。

    “老身就先走了,小娘不用送。”茶艺师父对她点点头,收拾了东西打算离开。

    “先生慢走。”明熙连忙起身将之送至院门口。

    公主请的这些人,虽然衣着素淡不着金缕罗佩,但观之举止文雅,谈吐不俗。明熙估计都是自专门学堂来的女夫子,故不敢怠慢丝毫。

    待人走远后,明熙折返回来。坐在竹榻上端出棋盘,摆好之后开始和自己下棋。

    一旁的青釉瓷香炉静静的散发着袅袅上升的青烟。

    察觉到窥探视线的消失后,明熙捏着棋子停下了动作,视线不由自主地轻瞥小门虚掩的侧屋。

    因为时常帮助父母打理生意,明熙对人的视线格外敏感,近段日子无论是她在上课还是独处,都有若有若无的视线在观察。

    她暗道应是公主眼线,就不知这样的探究看出什么门道没有。

    门被敲响,名叫紫苏的侍女得到允许后推门进来,“姑娘,殿下有请。”

    明熙应承了,起身稍作梳妆。虽说每日清晨都得见公主的衣角,像今天这样郑重的召见也是第一次,明熙打开首饰盒把原先公主所赐的金钗插上了,思量片刻,又辅以一对绿松耳环。

    准备齐整,明熙跟在紫苏后面,走到一条新道上前往公主住处,道上石板平整干净,放眼望去竟显得开阔异常。一步一转皆是好景,不远万里运来的植株常青,花草茂盛,亭台楼阁交相辉映。

    明熙观察片刻,心下明了这是公主府的主道,今天竟不必再似平时,还要穿越花园曲折小道才能过去主屋。

    到达花厅时,昌宁居然早早就坐在了主座上等她们。明熙因为住得近,也是第一个到的。

    昌宁懒懒地伸手勾了勾手指,让明熙落在她下座,又有陆续的人来为她布菜。

    后面其他三个人也来得很快,接连落座。

    昌宁长公主端起茶碗抿了一口,嘴角带笑地说道:“距离你们上京也有些时日了,这次也是算难得齐聚了。”说完也不等什么回应,指着桌上一碟赤豆酥唤人放去明熙面前。

    “我总喊那百味阁找些新方子来,也不见他们动弹。大热天的豆酥里还加玫瑰酱,真是要把我腻倒。”

    她又扶着自己左手戴着的珊瑚串,举至面前旁若无人地欣赏,来来回回地对着光转了好几圈。

    因着公主早已经动筷,明熙顺着她的意夹了一块,并咬了一口。口感干脆,内馅甜腻,并不合她一贯的口味。

    但是面上不能显现,她只能装作眼神发亮的样子一口口快速吃完。

    “喜欢的话,我过几天叫人给你…哦你们都发一盒。”昌宁放下手腕,笑眯眯地说。

    明熙正欲道谢,哪知身旁突然传来火急火燎的声音插在她之前,

    “多谢公主婶母!我们很喜欢!”

    明荟正扬着头,目光如炬地看着昌宁,语调带着这个年纪的少女的尖细。

    她自家起就没过过这样的神仙日子,有下人天天伺候她穿衣洗漱,想吃什么菜色提一嘴必然会被满足,不用餐餐紧着时蔬吃,近些日子她都圆润了不少。

    房间里的首饰盒里也有她见都没见过的玉石金银,可比她娘亲那单薄的嫁妆里的阔气多了。哼,娘亲那细细的金簪子摸都不让她摸,现在这粗的她可是天天戴。

    听说送来的罗裙都是今年京城流行的新款式,她一看到就爱不释手,恨不得立即穿出去显摆。明明她的院子离侧门最近了,那个管事的臭大姐还死活不准她出门。

    她可是正经的昌宁长公主的亲侄女儿!凭什么连门都不能出了?在狠狠地教训了那没轻没重的下人一顿之后,明荟也舒服多了,反正她迟早也要嫁人的,不出就不出吧。

    那话本子里的闺阁小姐是不是就是这样?

    明荟天真地认为这些好日子都是因为公主宠爱她们这些侄女儿,正如她和她的父母畅享的那样。是以察觉到公主言辞亲切的时候,她急切地想让这位贵戚早点注意到她。

    明熙暗道不好,半路插话怕是犯了公主的禁忌。

    果然,昌宁的笑容一下子凝固在脸上。她掀起眼帘冰冷地看向明荟,每人身边随侍的人立刻垂下了头收敛了自己的动作,四周一下落针可闻。

    “是吗?”昌宁长公主不怒反笑,眼神如同刀割一样扫过来,语气却如同刚刚一样慵懒温柔,“我的好侄女在府上过的还好吧?是婶娘的不是,居然没有好好关照你。”

    明芷作为在明家时与明荟接触最多的人,此时心焦万分,不停地扯着衣摆,很想要站出来替明荟说她只是没怎么学过礼仪不会说话,但终究还是怯懦战胜了一切,她闭口不言。

    明荟不知为何瑟缩了一下,她犹豫着回想娘亲教过的话术,“呃…承蒙…您的爱护,我过的挺好的!就是府上的奴婢太目中无人了,我想出门认识其他贵女小姐都不让,真该好好教教她们谁是主子!”

    她还惦记着先前所受的委屈,忍不住要告上一状。

    昌宁长公主忍不住摩挲着珠串,眼睛半眯,“是吗?那是该好好教教规矩了……其他的,此前教授的课程呢?上京与临安差别可不小呢。”

    明荟看婶母终于跟她说话了,心下窃喜万分,先前只有明熙一人得宠,她又急又恨,生怕她们还要被这个外人压一头,给她做陪衬。还好小芊聪明给她出了主意,不然还真不知道怎么办。

    话说,在公主问话的时候表现自己的特别,真的有用吗?她怎么感觉,有点冷……

    “回婶母,那些嬷嬷都太严格了,我学不会,还要打我手板子,”明荟暗自拢了拢外衫,咬着下唇,用力回想着家里最受宠的姐姐在祖母面前撒娇的样子。

    昌宁眼含讥讽,手移开茶盖,低头啜饮,“不好好学如何比得过这京城小姐们呢?婶母还惦记着你们出阁给我长面子呢。”她手指点着桌面,就有人低头行礼暗中离开了。

    明熙余光瞥见,认真辨别一番,想起来先前空闲时紫苏有给她指认过的各女郎的大侍女,离开的正是明荟院里的那位领头侍女。

    她和明荟的交集仅仅限于上京一路,当她突兀发声的时候,明熙险些维持不住表情。治家严厉的临安明家,固循礼法到要和娶了寡妇的家中子弟断绝关系,却偏偏忽视了女郎们的教育吗?

    当朝谁能做昌宁长公主的侄子侄女?你也敢把自己和喊公主姑母的小皇孙放一个层次上吗?

    明熙冷漠地想,这代表明荟之外的其他人就安然无事了吗?假使公主处置明荟后大度地放过她们,只能代表她们有那么点眼色,在公主看来还算有一点用处罢了。但谁又知道她此后又会因什么不悦呢?

    她又想起了笼中的雀鸟,光有美丽的彩翼和尾羽,喙和爪皆软弱无力,生死去留也不过是人的一念之间。

    很显然,现在养鸟人要开始扯动枷链了。

    “下月初七,你们可就这个机会了。”昌宁长公主笑笑,坐在主座上扫视一圈,“得亏那小子肯把那盒北地雪青拿出来,不然我都没由头让大家聚一聚。唉,越说越来气,几盆缠枝牡丹都给那小狸奴糟蹋完了。”

    “也不知道我那小祖宗反思好了没有?”说完,昌宁转头问起身边的人,得到肯定答复后,她手臂一 撑就起来要去看她的狸奴。

    话题和情绪转移之快让人防不胜防,明荟还仰着头等着接话呢,哪知公主索性丢下了全部人,唯余几位女郎面面相觑。

    明熙微不可察地叹口气,正准备客套几句离席,哪知明荟眼神一凝,口气不善:“你看我做什么?”

    知道她又要找事了,明熙摇摇头,笑容浅淡,耳畔的绿松石耳珰衬得她贵气柔美不输小画上的千金贵女,“荟姐姐想哪了?我这是想着是你的话定不会辜负殿下的期待的,我还有得学呢。”

    她和明荟半点不熟,贸然提醒可惹得一身腥,不如由明芷明芊来说的好。

    明荟惯不会把她的好话听进去的,她只是冷哼一声,嘟囔着要你管。

    有此插曲,明熙也没了兴致和另外两人继续聊,起身和边上侍女低语,劳烦她为自己装上那碟赤豆酥。省得万一公主问起,留下什么芥蒂。

    事毕,她返回自己的小院,依旧如常在下午等待教导仪态的先生来授课。

    晚膳用了,她打算过几天再找紫苏打探消息,公主……应该不至于这么快就找明荟麻烦的。

    然而,明熙万万想不到,她会在第二天的清晨,就被明芷急切地敲开院门。

    这个唯一给过她友善态度的名义上的堂姐,一开门扑在明熙怀里哭得梨花带雨,泣不成声。

    “明熙,明熙,求求……求求你救救明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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