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见

    昌宁公主府。

    荷池里花色的锦鲤长尾轻摆,便有浅浅碧波层层荡开,在一片翠荷中消散,池边水榭笼着轻纱,下摆垂在白玉石阶上。

    半躺在藤椅上的女子一头珠钗,脸上虽有些许岁月痕迹但不掩贵气,随侍侍女六人立在下位,自有两位一左一右手持薄丝小扇为她打凉,面前石桌摆着些许时令瓜果。

    此女子即是本朝昌宁长公主,当今皇帝的的姐姐,太上皇的幺女。

    “那尊和田玉菩萨端回来没?”昌宁长公主捏着新鲜的礼单,只是粗粗一扫,就知道都是些常见货色,于是兴致缺缺地合上,心里还是惦记着上次在于侍郎府上见到的物件。

    算他有点眼力见的话,那玉像现在应该好好地呆在她私库的紫檀木珍宝架上了吧。

    唉,可惜孝敬多了吧,也就没那么显眼了。

    昌宁长公主缓缓直起身子,保养良好的手搭在扶手上,于是又抬手去捻了张新的礼单。

    另一只手移向石桌,从琉璃盏中取了颗色绛紫而大如铜钱的杨梅,放入口中后随即便有侍女捧丝帕为她净手,复又取盂器来接吐出的核。

    府上的大管家低着头从园内侧门走来,得到允许后近身说道,“您派去临安的人回来了。”

    天气闷热,即便有冰盆在侧也让昌宁长公主的脑子有些许昏沉,乍一听什么也想不起来。

    什么人?

    哦,江南的小地方,去那儿有什么好东西吗。

    过了好一会,昌宁长公主终于在杂乱的记忆里找到了渊源。

    去岁京城衙门里有几个小官惹了些事,今上不知道为何要大动干戈询查,要追责时发现他们都是捐官买进来的,本身都是梁侯一系的人。

    梁侯为了能跟吏部搭上线,一口气送了昌宁长公主三千块金饼又加上好几尊品质上乘的珊瑚,她前段时间还一直在把玩呢。

    皇帝的小打小闹从登基起就没有停过,不过昌宁可不担心他抓到自己的把柄,弟弟治姐姐的错处,开什么玩笑?

    再不然她挑个日子去行宫找太上皇哭上一哭,可不就什么事都没了。

    不过梁侯确实被吓得不轻,家里小辈都想引咎辞官,为了他们还能继续联系,也为了他手里那条路子来的极品珊瑚,昌宁长公主也不得不找个办法去安抚他。

    听说梁侯府上几房美妾都是娇滴滴的江南美人,她本想随便打发自己的驸马去牙行找一些适龄女子来,后来转念一想,不握在自己手里的就是不安心,只得另辟蹊径。

    恰好驸马本是江南人,也是出身地方豪绅大族,应当也是有些族妹的,加上她当年挑驸马时纯看脸去了,想来驸马的族妹也是长相不俗了。

    昌宁长公主一想通,很快就打发了几个贴心的身边人坐船南下,明着说是联络联络驸马亲族,并赏赐些不贵重的玩意,实则是勘察各家各房的姑娘家的情况,选定了就直接带上京来。

    想起来之后,昌宁长公主从藤椅上坐起来,把垂下手腕的珊瑚串往上扶,语调缓缓,“都领过来吧,看完我正赶着上万宝阁挑挑新到的珍珠。”

    管家连连称是,让人喊园子另一侧待命的几个姑娘过来。

    昌宁早有预料,吩咐过自己派去临安的随从,先挑个最出挑来,其他都没那么重要,此时听着说有四个来了,一时间有些烦躁。

    她自己本身有先天不足,无法生育,正巧也是个不喜欢麻烦的性格,府里没有小孩刚好合她的胃口。这下为了敷衍驸马,不得已说自己没有子嗣内心孤苦,这四个姑娘最好会看点眼色,不要自找没趣。

    刚刚进府的四人连回屋换洗整理的空隙都没有,马上被带到了后园里去面见公主。

    昌宁慢悠悠地从椅子上起身,偏着头打量这几个姑娘,来回走了一圈,突然眼睛一亮。

    明熙和其他人一样低着头,只见到那裙摆从她们面前扫过,经过她面前时蓦地停了下来,幸好她早有预料,调整了下自己的表情确保是看起来最好看的角度。

    果然,一只手掐住了她的下巴,从她的角度看,只能看见那白皙的手背和陷入她的肉里的丹蔻。

    “哦?”

    明熙的脸被抬起来,但她依旧低垂着眼睛看着面前人绣着流云纹的领口,不敢直视这位颇有娇纵之名的公主。

    “刚刚与我说有个小娘合我眼缘,我本还不信咧!”昌宁忽的笑开了颜,指着明熙对身边的管家调笑,“好好好,总算有件我舒心的事了。”

    她随意地放开手,满意地上下打量着明熙,视线强烈得有些令人不适。

    “你唤何名?几岁了?抬起头看我。”

    明熙一一作答,把自己的名字年岁家系尽数说与她听,尽量收敛着自己作出一副受宠若惊的表情,在长公主握着她的手的时候,语调软软地说了一套吉利话。

    于是昌宁的表情肉眼可见地更加开怀。

    “嗯——赏,当赏!”昌宁长公主拍了拍手,招来一旁的随侍,思索片刻说道:“去外库找套翡翠头面,那盒珍珠也添上,珊瑚…哦不这个不行,加上次我看过的那几支金钗珠簪,都给熙娘送去。”

    她吩咐完,转头又贴近明熙道:“院子嘛,你就住我边上那片领头的,让我好方便见你。”

    “都听公主的。”明熙看着她,笑容娇憨。

    昌宁是越看越满意,她敢说,近年来京城待嫁的小娘里,没有容色比之更出众的,这么一想,她得把这张牌攥牢一点,许给梁侯可都有些亏了!

    剩下的三人则是被晾在一边,不敢出声。

    昌宁吩咐完,像是很快失去兴趣似的,在脑中把目前的形势过一遍,有了好多候选,她提了提衣摆就打算离开,先去完万宝斋再回来慢慢想,一转头见案桌上的一碟杨梅,倒也大方得信手挥挥,

    “没吃过吧?这果子在京城也不多见,名贵得很,你拿着吃吧。

    明熙表情不变,谢过后目送她离开。

    看公主的眼神,可不是把她们当小辈或者是客人,打量四人的眼神像是在挑选心仪的饰品,或者说,她们还不如新到的那批珍珠在昌宁长公主眼里份量重呢。

    明熙在她走后终于抬头环顾,不远处亭台水榭耸立着,檐角如盘飞的春燕,回廊曲折蜿蜒,池边的红柳似美人腰,清风之下柔和缱绻。

    管家找来几个人,安排了她们日后的住所,又点了几个人名。

    然后就有专人带她们去往分配后的小院,明熙跟着侍女们离开的时候,一直感受到了背后灼热的视线,但她也无暇在意。

    扑通。

    是尽力逃离囹圄的锦鲤重新落回荷池的声音。

    ===

    明熙要住的院子是西苑最靠外的一个,也是靠近主院最近的一间,外围种着几根青竹,好几枝开得茂盛的紫薇花从墙头露出,随着晚风摇曳生姿。

    跟着来的几位侍从招呼人开始打扫,屋子里此时完全无从下脚,明熙只好先待在屋子外面。

    有人替她在院子里的石桌摆上茶水和刚刚长公主赐下的水果。

    明知府上要来人住,这院子却是现在才开始打扫,其他人要住的地方估计也是一样,看来公主确实没把她们放在心上。

    明熙坐在竹影笼罩的阴凉处,看着进进出出的一群人端着水盆开始擦拭窗棂和墙角。

    太阳已经低垂了,薄薄的从墙边檐后透过来一点,明熙伸出手,看微凉的日光在她手心移动,曲起手指,那光仿若流金又从指缝逃走,不留痕迹。

    这些人清洁得非常细心,连平时日常打理不会注意的角落也没放过,看来公主对她的青眼正是这群人卖力行动的缘由。加上府上虽然有大管家,却不对驸马族妹作任何安排,可知公主府是公主的一言堂,驸马没有任何可以攀亲的价值。

    明熙冷静地把之前在脑中做过的接触驸马的计划删除,在日后生活中加强了公主的比重。

    在刚刚的园内,公主拉着她的手看似亲切地夸奖她,但是言辞间没有与她拉进一点关系。那是不是说明,公主要她们做的做事不需要看取她们的意见。

    明熙又抬眼看着桌上那盏杨梅,它们被从容器里取出后的冷气现在依旧完全消散了,经过半个下午暑气的蒸腾甚至已经开始发蔫。

    盛夏的京城,杨梅价贵足至数贯一盒,都是跨越数千里才迢迢送至京城,是名副其实的贵族水果。想必公主也想不起来,产地就来自她的家乡吧?

    昌宁公主恃权过盛,虽有一个婶母名号,但不可亲近。在她面前要时刻注意自己下位的身份,可拿娇卖乖,不可过度。

    明熙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她想起每逢过夏,河道沿街满是叫卖梅子的情景,几多文便可买一大捧,酸甜可口,与如今形成了极其强烈的对比。

    同样的事物,分隔两地,便一贵一贱吗?

    人,也是如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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