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metown-29木辛

    七月的盛夏,以烈日与蝉鸣作为象征。

    当下课铃声传遍至福利院的每一个角落时,孩子们立马蜂拥着从教室辗转到操场,不一会儿便将场地里大大小小的娱乐设施悉数占领,开始享受起学习之余的悠闲趣事。

    更巧的是,今日正好遇上市里的写作大赛开奖,许多参赛的未参赛的,都一股脑儿的挤在宣传栏前,对着那一面白纸黑字议论了开来。

    “快快快!让我看看今年的第一名是谁!”

    “还能是谁?当然是木辛喽!”

    “木辛?我去,怎么又是她?!”

    “害,谁让人家有那方面的天赋呢?”

    “什么天赋?装乖卖惨讨好老师的天赋?还是烧坏脑子满嘴胡话的天赋?哈哈哈!”

    “哈哈哈——”

    “你们几个小点声儿!可别让人家听见了!”

    “听见了又怎样,大不了让她去院长室告状呗,反正她只会玩溜须拍马那一套,切。”

    “就是!分明向远儿的文章写作技巧才叫一流,那些评委可真是有眼无珠。”

    “什么有眼无珠?这叫事在人为,你懂个屁。”

    “我当然不懂了,我只知道咱们远儿凭的是真本事,可不像某人,整日里弄虚作假,收买人心,实在是太不要脸了!”

    “要脸又怎么会写出这种矫情又恶心的文字呢?不敢比,谁都不敢比!”

    “……”

    …………

    肆无忌惮的嘲讽自正前方传来,木辛躲在一处转角驻足聆听,怀里抱着她刚从阅览室借来的书,面容平静。

    或者说,是麻木。

    毕竟像这样荒诞可笑的言语,她已经听了无数次,而每一次,都是对她忍耐极限的突破。

    她不屑与这些人争辩,因为她的内心很清楚,真相在她们眼中不值一提,她们要的,是被取悦。

    是一种通过贬低他人来获取成就感的另类愉悦。

    一种将别人划为异类从而为自己标榜起主流二字的低级胜利。

    所以她不会为这种疯子的诋毁而恼羞成怒。

    相反,越是这样,她越需要保持清醒。

    毕竟不是每一位身世可怜的孩子都能被称之为同伴。

    既然大家身处同一片沼泽,那就不乏有心之人会在自甘堕落的同时将你一并拽向深渊。

    只有擦亮眼睛,看清所有来人的真面目,才能确保自己能够平安无事地摆脱束缚,登上彼岸。

    至于岸那边是什么。

    不重要。

    反正得去看看。

    …………

    “恭喜啊。”

    冷不丁从身后冒出一阵女声,木辛微微一愣,回头看去。

    是众人方才口中提及到的,写作技法高超的向远儿。

    但其实木辛更欣赏她的容貌,眉目娇俏,身形窈窕,即便尚未成年,也可看出她南方小美人的标志夺目。

    不像自己,平平无奇毫不起眼,丢进人群就自动隐身找寻不见了。

    “我读过那首诗,写得非常棒。”

    小美人的夸赞再度响起,一双黑眸炯炯有神,看得木辛浑身不自在,于是她不得已笑道:“你过奖了,我只是运气比较好,恰巧入了评委老师们的眼罢了。”

    “是吗?”向远儿踱着步子朝她靠近,目光上下打量,“那你不妨教教我,到底要怎么做才能像你一样,年年都有这样的好运气呢?”

    “!!!”

    故作谦虚实则挑衅的言语令木辛倍感不适,她努力压制着脚步不要向后退去,嘴角也尽可能地保持着和善不怯懦的弧度微微扬起。

    正当她纠结于该如何开口才能不得罪于对方又保全住颜面,福利院的老师就找了过来,站在走廊对面对她大吼一声:“木辛!院长叫你去一趟办公室。”

    语气不佳,却宛如天籁之音。

    同样听闻此话的向远儿心领神会,率先选择做出让步,甚是贴心地道:“真不巧,那就等下次吧。”

    说罢,她意味深长地又朝木辛看了一眼,就翩翩离去了。

    木辛直到她彻底消失在视线范围内,这才放下紧绷的神经长舒了一口气。

    看了看潮湿出汗的手心,她虽不愿承认,脑海里却情不自禁地浮现出一个不争的事实。

    那就是:弱小的人会被太阳灼伤,哪怕你并不打算与它为敌。

    …………

    ————

    “叩叩——”

    “请进。”

    “校长,您找我?”

    得了应允后推开房门,先一步跃入木辛眼帘的,是端坐在褐色办公桌后方的中年女人,也就是这所福利院的当家负责人。

    而在她的正前方,是一对外籍夫妇,年龄大约在四十岁左右,金发碧眼的,看上去与此处格格不入。

    “来,快过来,我有件好事要和你商量,”院长起身迎了上来,一脸慈笑地向木辛的介绍,“他们是来自西方的米勒先生和米勒太太,因见你各方面条件都非常优秀,所以想收养你做他们的女儿。”

    “收养女儿?!”

    好些年都没再听过这个词汇的木辛只觉得万分震惊,她不可思议地又偷瞄了两下眼前的外籍人,食指虚虚把自己一指:“……我?”

    院长点点头:“没错,就是你。”

    说着,还把早已准备好的一份文件递在她手中。

    “这是他们的介绍信,你可以先看看。”

    木辛木讷地接过,却并不急着看,而是有些尴尬地开口:“院长……我的英语成绩实在是……”

    “我知道你的英文并不算好,但这不是问题,反正日后都可以学的嘛!”

    “而且啊,正是因为考虑到这点,米勒夫妇特意用中文翻译了介绍信的内容,里面都是他们想对你说的话。”

    “……”

    想对我说的话?

    分明是想对你说的话吧。

    …………

    早已习惯这些形式主义的木辛暗自腹诽,却又不好真的说些什么,只得是硬着头皮打开文件夹。

    只不过令她所没有想到的是,那些经过网络软件勉强翻译过来的外族语言,竟然全然没有预想之中的那般蹩脚与虚伪。

    甚至可以称得上是肺腑之言,大到国家政策,小到家庭构造,通通详细地进行了讲解,比她以往见过的所有介绍信都要真诚。

    故而她抬头,认真地审视起信中所述的科学家先生与写作者太太,心里疑惑不解。

    她很惶恐。

    不明白这样优秀的家庭为何要收养她作为女儿,且不谈他们二位身体健康,名下已有一子,就算他们是真的欣赏自己那些挂在报社作为公益宣传的文字作品,也不至于为了她随时可能泯然众人矣的才华而买单。

    “为什么?”

    用不甚熟练的英文引出话题,木辛还是忍不住向眼前的陌生人问道:“为什么要选择收养我这样的人?”

    接收到提问的两人相互对视一眼,最终决定由米勒太太来与她交涉。

    “那你和我说说,你这样的人,是什么样的人呢?”

    木辛如实道:“一个快满十二岁的偏科少年。”

    “是吗?”米勒太太笑得宠溺,“可我刚刚看了成绩单,你分明从未掉出过前三名。”

    木辛一愣,眼神开始飘忽不定:“那只不过是……是我运气好罢了。”

    “运气只是加成,实力才是根本。”

    米勒太太郑重点明,并未被小姑娘反复拿出来当挡箭牌的借口所糊弄。

    “所以请相信,你的文字真的会说话,至于我,我们——”

    在木辛微微放大的瞳孔里,对方说出了那句令她毕生难忘的话:“——我们听到了你的心声。”

    ————

    一个月后,木辛坐上了去往芝加哥的飞机。

    头一次体验跨国旅行的她很是拘谨,坐在位置上紧张得连手脚都不知道该如何放。

    坐在她身旁的米勒先生察觉到这一点,很贴心地唤来空乘人员,为她索要了零食与水,并询问她是否需要一本杂志来当作消遣。

    小姑娘受宠若惊,连忙摆摆手拒绝:“不用了,谢谢您,我有这些就够了。”

    “好吧,那不如这样,我送你一个小礼物,”米勒先生对此不做强迫,转而从背包里掏出一本英汉词典,“你以后的新名字,就由你自己来取,怎么样?”

    “?”

    新名字?

    对哦。

    我还需要一个新名字。

    …………

    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即将开启一个全然不同的未来,木辛内心的忐忑感更甚,抿着唇陷入了沉思。

    “那就这么决定了,你慢慢研究,等想好了再告诉我。”

    将词典放在她座前的小桌板上,米勒先生主动退出对话,给小姑娘留下足够的思考空间。

    也正是这个空间,令从未出过远门的木辛更加不安,她透过飞机小小的窗户向外望去,眼前白茫茫的一片,除了刺眼的阳光,其他什么都看不见。

    至于那些曾经熟悉的山川河海,早已被厚实的云层所掩盖,进而无情地抛弃在千里之外。

    …………

    这就是永别吗?

    …………

    收回视线的木辛禁不住想,手指轻轻翻开词典的首页,便见两种截然不同的语言文字交织在一起,如同她错乱混杂的人生。

    “卡塔帕。”

    “?”

    原本准备打开电脑处理一些工作邮件的米勒先生突然听到女孩这样说道,他看了看才递出去还没超过五分钟的词典,竟然已经被它的新主人翻到了第一百五十三页。

    对方指着其中一个单词对他说:“这就是我的新名字。”

    …………

    Catalpa。

    卡塔帕。

    直译过来是梓树。

    是她原有的名字——木辛。

    是淳朴,是勤奋,是自强不息。

    更是故里。

    归故里的故里。

    …………

    …………

    “卡塔帕……”

    “卡塔帕!”

    “卡塔帕!!!”

    “卡塔帕——”

    “唰——”

    在无数声呼唤中睁开双眼,经历了太久梦境的卡塔帕神情恍惚,一时之间有些分不清到底哪里才是真实的世界。

    又或者两者皆是,只不过一个叫做记忆,一个叫做当下。

    “谢天谢地,你终于醒了!”

    些许耳熟的声音自身旁传来,随即一股巨大力道攀上她的手臂,硬生生将她从床上拽了起来。

    短时间内略显急剧的动作令卡塔帕感到头晕目眩,她勉为其难地眯着眼辨认起声音的来源,好一会儿才认出眼前穿着白大褂的胖肚子男人是谁。

    “温伯利叔叔……?”

    “是我,”温伯利肯定地给出答复,手里攥着一双鞋子,正往卡塔帕的脚上套,一边套还一边道:“但现在不是咱们叙旧的时候,你得赶快跟我走。”

    此话说完,正好鞋子也成功穿上,温伯利又一施力将人拽下床沿,拉着小姑娘就往有门的地方走。

    “等……等等……”

    脑子逐渐恢复清明的卡塔帕总算意识到眼下状况的不对,她环视了一圈周遭的环境,吊顶白织灯,升降病床,医疗仪器,化学试剂等等,每一样东西都在向她宣告着此处是个是非之地。

    于是她虽然嘴上说着等等,脚下步子却是跟着不停。

    “我们要去哪儿?”

    一路跟着温伯利穿过漆黑的走廊,卡塔帕看见了许许多多大同小异的实验室,记忆也慢慢从封印的宫殿里浮现。

    她想起了那场突如其来的袭击。

    想起了那位面容可怖的杀手。

    想起了倒在血泊之中的南希。

    想起了遭遇埋伏后生死未卜的……

    “离开这里。”

    俯身躲过第不知道多少个旋转摄像头,温伯利将她带至一处通风道口,这里正好是监控的视线盲区,四周也没有任何巡逻的士兵。

    “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但现在时间紧迫,我没办法一一地与你解释,”将通风口的铁丝网打开,温伯利把一个黑色书包交到她手上,“保管好这个书包,所有你想知道的答案,都在里面。”

    “那你呢?”卡塔帕问道,声音莫名有些哽咽。

    “我得替你打掩护。”

    拍拍卡塔帕的头顶,温伯利努力让自己看上去像一个稳重的大人。

    “快走吧,等到了外面,一切可就得靠你自己了。”

    “注意安全。”

    “你也是。”

    结束对话,卡塔帕火速把书包背至身后,踩着温伯利的胳膊钻进了通风管道。

    刚一进去,前方阴凉潮湿的流风便从黑暗中嘶吼着汹涌袭来,吹得卡塔帕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她试着往前缓慢爬动,薄质铁皮的管道构造随着她的动作不断发出吱呀乱响,仿佛马上就要承受不住她的体重断裂开来。

    这不禁让卡塔帕屏住了呼吸,一边如履薄冰般前行,一边神思紧张地开始复盘。

    随即她猛然间意识到,因为形势仓促,她方才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那就是对助她逃脱之人说一声谢谢。

    故而在愧疚之心的驱使下,她连忙停止了手脚爬行的动作,想都不想就要回过身去。

    结果不知道是不是一直在入口处注视着她离去的温伯利察觉到了她的意图,还没等小姑娘成功转动脖颈,他立马喝道:“不要回头!”

    语气低沉而不失威严,吓得卡塔帕顿时打消了转身道谢的念头。

    …………

    “往前走!”

    女孩的眼眶泛起湿润。

    “不要回头!”

    …………

    身后“嘎哒”一声轻响,铁网重新被人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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