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周挽之当然等不起,三天她怕不是已经人头落地了。

    她当即谢过店铺老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周挽之并非坐以待毙之人,她更相信天无绝人之路,雀翎线的成分并不复杂,是孔雀羽与蚕丝捻在一起,再细细纺得,如今没有孔雀羽,野鸡毛染色同样能修补。

    就是工序麻烦些,想到这里,周挽之朝一旁售卖活禽的市集走去。

    活禽市集的人流量比布铺那边大得多,有售卖鸡鸭鹅兔的农户,也有卖狐狸穿山甲野蛇的猎户。

    野鸡通常不能家养,所以周挽之沿路都找猎户打探,挨个问他们有没有狩到野鸡。

    不知是运气背还是不赶巧,直到周挽之问到集市边上最后一位猎户得出来的答案也是——

    “真不好意思啊姑娘,今日没猎到野鸡,不过野鸡并不是什么稀罕物,姑娘要不再到别的摊问问?”

    周挽之摇了摇头,谢过这位猎户的好意。

    没有野鸡毛她只能退而求其次,看看有没有家禽大雁之类的合适平替,银子还剩一两,多买上几只回去试试也好。

    周挽之这般想着,正要去看看哪家的鸡毛色鲜亮些,忽然被一处不起眼的摊子吸去了目光。

    那摊子摆得边缘,但摊子上卖的是几十只已经刚刚死亡的翠鸟!

    虽说在现代这是禁止捕杀的保护动物,但如今是古代,周挽之心中默默地哀悼了片刻。

    翠鸟的羽毛成蓝靛色,顺滑富有光泽,正是代替雀翎的好材料。

    周挽之眼前一亮,摊主似乎也察觉到她的视线,开口问道:“姑娘是要看看么,都是成色上好的翠鸟。”

    他吐字清晰得不像王庄本地人,说话语序舒适,节奏明朗,嗓音犹如金石琅琅,悦耳非常。

    那声音竟叫周挽之生出看一看他面容的兴趣,然而抬眼看到的不是个猎户,却是个……乞丐?

    那乞丐一头乱发如鸟窝,仿佛人头上顶个乌云,遮天蔽日不漏半点面皮。

    身上穿着拖把布款式的衣服,颜色是花里胡哨的灰,看起来还算厚实,臃肿的版型堆在身上,难怪叫人注意不起来。

    周挽之捡起翠鸟一边端详,一边询问,“我要全部,怎么卖?”

    云檀看着面前的翠鸟,每只与他都有感情,正是它们起了靖南王府的传信网。

    但是如今……兔死狗烹,王府不复存在,这些翠鸟完成了最后一次送信的命运,便被全数扑杀。

    就怕有心人通过鸟雀的飞行轨迹,查出云檀还存活于世的消息。

    云檀随便报了个贱卖的价钱:“这里全部一两银子六百文。”

    周挽之捏了捏自己的一两银子,比出一根食指道:“便宜点,一两。”

    云檀头发下的表情管理崩裂:“一两?姑娘你怎么不去抢?”

    那可是他们靖南王府养的翠鸟,就算都死了,就算身份不能暴露,他也不可能一两就卖。

    可是周挽之的下一句话点得清晰明了。

    “不能一两就卖,但是现如今市集也快散了,到底不是活翠鸟,这死得久了,毛色也会逐渐暗淡,你确定错过我这村,还有愿意买的人么?”

    “一银五百文,姑娘要不起便去别处看看吧。”贱卖是其次,家中遭逢巨变,偏偏自己苟活于世,云檀不愤世妒俗都是假的。

    他收起包袱欲走。“姑娘不买便不买吧,一两银不如不卖,烧了干净。”

    周挽之原本还打算你来我往拉扯一番,最后自己假装转身欲走完成砍价全过程,没成想这乞丐老板是真的不按套路出牌。

    她一把上前按住云檀收拾包袱的手:“等一下!”

    周挽之同时也心念电转,她甫一摸到这人的手就发现了端倪。

    手上的茧万分不对劲,那人右手手心老茧密布,左手却只有掌心一道横纵茧。

    这人不是农户,也不是落难的富户,更不是生下来就是乞儿的破落氓流,掌心那道茧突兀极了。

    周挽之看过使苗刀的,左手常压刀背便有此茧,邳州能习武的,除了捕头镖头就只有土匪了。

    捕头镖头有自己的营生,那么这人大抵是个隐姓埋名的土匪,否则上哪找来这么多翠鸟,怕是劫的吧?

    但周挽之不怕,她善于找寻对自己有利的突破口。

    既然套路靠不住,那就真诚得人心:“老板,实在对不住,我身上不多不少,只剩一两银。”

    周挽之说:“父母制作点翠为生,如今当官的鱼肉百姓,我父母冤罪下狱,我不得已上手做翠,只求攒够钱贿赂县老爷,赎我父母出苦海!”

    她张口就来,抬头时一双杏眼隐隐含泪,好不可怜:“大哥,你行行好,这翠鸟便卖给我罢。”

    周挽之原想说土匪的,摸到乞丐双手时却立刻改了口。

    她是农女,非官家小姐,在情绪激动之下与男子拉个手倒也情有可原,更何况此处乃市集,人来人往,谁又注意得了这点小插曲。

    而相较于周挽之的心思九曲玲珑,云檀却是被她的遭遇正中下怀。

    云潭看周挽之的神情多了几分怜悯,同为沦落人这姑娘的经历与自己何其相似。

    这些云檀想到父亲,冷硬的心肠也在这哭诉当中软下来些许,父母性命之事上少有人撒谎,也显得周挽之这个谎言尤为真实。

    云檀也不讲价了,翠鸟尸首于他只是个念想,于这姑娘却是父母性命,同是天下纯孝之心,云檀不忍道。

    “一两银,就当我行善积德吧。”

    然而转身离开的周挽之没有注意到的是,一转眼的功夫,地上摆摊的那名乞丐早已没了踪影,似乎从没有出现过。

    ……

    回到绣坊后,周挽之马不停蹄地开始处理翠鸟羽毛,多取翠鸟翅膀上蓝靛色的羽,将细密的绒裁剪下来。

    蚕丝是王氏绣坊中本身就有的,捻丝纺线的活计难不倒周挽之,绣坊的外出学习培训她从来不落,纺轮转动的声音格外治愈。

    不知不觉,周挽之就纺到了黄昏,雀翎线整齐地绕在线板上,周挽之拿着这颜色比对在仪服上,色泽是差不多的。

    周挽之欣喜万分,点亮桌上的灯草,穿针引线。

    瑶绣的主要工艺有挑花、编织、刺绣三类。

    修补多用编织,将横纵线排布得当,然后按照仪服布料织锦的纹路填补绣线,周挽之融入了双面绣的巧思。

    将横纵线衔接的边缘绣作焦骨牡丹的枝叶,而将仪服翻到另一面,就是振翅的鸾鸟。

    刺绣导致了焦黑处的褶皱,但是这也是周挽之刻意留下来的,褶皱将焦黑处层叠,那些烧焦翻卷的边缘在这种巧妙的收放下,宛如牡丹的花瓣。

    初步的修补完成时,已经到了深夜,周挽之点灯熬油,以珠翠作花心,雕琢好的贝母涂上鲜红如血的漆,晾干后打一层腊,用针线缝缠做一株株娇艳欲滴的牡丹。

    周挽之全神贯注,不眠不休,直到收下最后一针,才呛咳出一口血来,整个人晕倒在绣架上。

    两天一夜,纵是铁打的人也吃不消,更何况她还受了寒。

    梦里,周挽之绣着自己参赛的瑶绣作品《蝴蝶歌女》,非遗基地突然起火,火势汹汹,待到发现时她已然逃不出去了。

    周挽之呼救,发现自己喊不出声音,只能紧紧搂着面前绣了一半的《蝴蝶歌女》死也不撒手。

    然后她就醒了,醒过来时,正对上的是张九素那张脸,她的手还在掰自己搂在绣架上的手。

    张九素似乎心情好了不少:“怎么,这仪服是你的宝贝不成,搂得这般紧,我看看都不行?”

    周挽之讪讪松手,她十分有眼力见地说:“自然,整个绣坊挽之只信得过张姑姑,挽之先前有看管绣品不利之罪,万万不敢再犯。”

    张九素将仪服打量片刻,她原本也不相信周挽之能够修补得当,但是那巧妙的绣工,和一朵朵用珠贝拼缠的牡丹,在阳光下夺目得晃眼,果真如焦骨牡丹其名。

    那张九素寡淡刻薄的脸上顿时眉开眼笑:“好个巧思,周挽之,我果真没看错你。”

    周挽之却没有半点被夸赞的骄傲欣喜,恬静地笑道:“是张姑姑教得好,没有张姑姑,挽之何来这等福气。”

    张九素此刻也没再挑刺,只道:“既然如此仪服先交予我吧。”

    说着张九素便要上手拿去,周挽之装作一惊,不偏不倚将绣架和仪服移开,叫张九素抓了个空。

    张九素眉头一拧:“你这臭丫头,又要作哪门子妖?!”

    周挽之抱着绣架,腼腆又无辜:“仪服可以给姑姑,那张姑姑可否将罪状还给我?”

    她才不傻,那罪状终归是自己签的导火索,若是张九素要霸占这仪服说是自己修补完成,再爆出周挽之烧毁仪服的罪状,周挽之同样要死。

    张九素同样是老奸巨猾:“别高兴得太早,若是公主不满意这焦骨牡丹,到时你也没了罪状,我们绣坊不就都完了?”

    周挽之看似明白道理,实则寸步不让。

    “还有半天时间,我也相信张姑姑看得出来,烧毁仪服一事对我百害而无一利,断不可能是我所为,不如姑姑趁此机会找出真凶,他签下罪状,我不就洗脱嫌疑了么?”

    张九素忽而冷笑一声,却没有正面回答她的话:“你以为仪服在你手里,我就拿不过来么?”

    周挽之不答,在张九素震惊的眼神中拿过那枚还未烧尽的灯,烛火微微晃动,颤颤掠过仪服的边角:“都是一个死,张姑姑,挽之想叫你们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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