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跟季阳译合作的剧本来得仓促，还不到结尾，只是颜未舒想找个理由辞掉而已，但季阳译都没有正面回答。
颜未舒知道他在拐弯抹角地挽留，只是没有直说。
他是恨她的，颜未舒清楚。
但没有爱哪来的恨，别人都这么说。
颜未舒能理解那种恨，走到尽头前被抛弃的恨，全世界抛弃自己但只剩下你，而你却独自离开。那种恨到深渊，恨到井底的恨。
如果换成颜未舒和他角色互换，她也会恨他。
她不能确定恨的程度，也不敢确定他放没放下。
可她真的晃眼看见了季阳译眼底的难过。
或许，他还是有点在意自己。
颜未舒这样想。
杨星源接走她的那天，她在车里话很少，杨星源说个不停，他倒没很在意她和前男友的事，只是不断地规划他们这几天的行程。
要去哪里吃饭，去哪里看海，去哪里放风筝，去哪旅行，听说夏天的北欧不错。
颜未舒都没怎么听。
最近，她和杨星源走得很近。他的邀约，她基本都答应了。很难说是什么原因，或许她只是想快速从孤独中抽离出来，而杨星源身上有一点季阳译曾经的影子。
所以她没有拒绝。
杨星源下个月要和随月去赶巡演，他本来想辞掉工作，颜未舒有点被吓到了，急忙劝他别太冲动。
他有点把这份关系当太真，颜未舒觉得自己太没心没肺。
“工作是最重要的。”颜未舒急着说，“我可以去巡演上看你啊，还没见过你在舞台上打鼓呢。”
杨星源思绪飞得快，有点打动到。
“那行。”
“况且，随月那边可再找不到像你一样的鼓手了。”
杨星源一听，笑得灿烂到不行。
颜未舒安心了，弟弟很好哄。
他一把揽过她的肩膀，亲了她的脸，问她：“那我们晚上去吃什么？”
“你决定。”颜未舒几乎把那些安排都丢给他了，他也每次都安排妥当，照顾她照顾得很好。
杨星源依赖性很重，很粘人，几乎每天都要跟她见面，他现在工作性质很自由，只要随月没有工作，杨星源就可以跟着休假。
也可以说，他这个恋爱脑现在，完全没把工作当回事。
颜未舒觉得自己害了随月一把。
“你觉得，我现在找不到一个鼓手吗？”随月这么回她，天色昏暗，路灯下的两个影子很重，风也吹不起来。
颜未舒缓了口气，“可你们是认识那么久的伙伴。”
她不知道随月这种大明星现在还可以明目张胆地出来逛街，而且没带一个保镖。
随月说：“放心，你开心最重要。杨星源对我来说不重要，你们好好谈。”
颜未舒睁大了双眼，绿灯亮，两人并排走过去。
“我不想因为我随口说出去的话，破坏你们的朋友或者合作关系。”
“不会。”随月干脆地说，“这个世界，没什么过不去的坎，至少对我来说。”
隔天，她们去杨星源家里聚会。
他家离随月家很远，开车出来时，她们在随月家门口看见了季阳译，他也开车从后方路口出来，没看到车上几个人。
颜未舒很快上了车，不想跟他打照面。
自从那天走后，剧本就像没了后续。
她和季阳译的联系，就只有一个邮箱和电话，两人不约而同，没有询问对方的微信。
就像当初删除了他所有联系方式一样。
电话像是两人最后也是最近的防线。
颜未舒正在想，约他出来说清楚，剧本的活，她不干了。
她最近还在忙着修改《黑光》的英文稿，美国那边出版社倒没怎么催，他们只是给了她一个deadline而已，而这个期限还很长。
这让颜未舒肆无忌惮地放纵自己。
杨星源在派对上高调地对颜未舒表白，在众多朋友眼里，颜未舒已经是他的女朋友。这些天，他放纵自己人影消失，也是为了这么个秘密的女朋友。
都说他交往了个大美女，现在一看，果然名不虚传。
颜未舒不喜欢太多目光对着自己，抛下杨星源，找了个人少的角落。
他家很大，这样更好，颜未舒闲逛了一会儿，去了客厅。
她喝了口酒，白的。
一直都不是个借酒消愁的人，但颜未舒最近很理解那些人，有些烈愁就是要借烈酒去消弭。
餐厅旁是个书房，颜未舒往里面看了一眼，门开着，里头有个展示柜，上面放了很多艺术迷你雕塑，西方的放成一排，另一头是东方古董，应该是杨家父母喜欢的东西。
颜未舒看得入神，直到被身边女人的声音吸引：“是你。”
她转过头，才看见安宁笑着看她。
季阳译的女朋友。
“好久不见。”安宁亲切地说。
颜未舒总觉得她很眼熟，像以前一个同学，但又能确定不是。
“你也在这。”颜未舒笑着回，她显得很惊讶，“季阳译没跟你来？”
安宁摇摇头，“他为什么要跟我来。我跟我朋友一起来的，好巧。”
“你们，最近还好吗？”颜未舒的话让安宁疑惑。
她皱起眉：“我们？我和季阳译？”
颜未舒点头：“对。”
安宁很爱笑，她说：“好极了。”
“你，以前是上仰的吗？”
颜未舒还是忍不住问。
安宁回得快：“你怎么知道？”
果然猜到了，颜未舒说：“总觉得你和季阳译像以前的同学，你俩那时候认识的？”
“认识。”安宁笑里似有深意，“怎么可能不认识。”
颜未舒觉得有不好的预感。
“我比你们小一届，学姐学长当年可很有名呢。”
颜未舒惊了一下，那么，她和季阳译在学校的事迹，安宁都知道，她本人的事迹，安宁也都知道吧。
氛围突然稍稍转变了一下。
“你们后来发生什么事，我不是很清楚。我高二的时候转学了。”安宁补充道。
颜未舒松了口气。
“听季阳译说，你们是和平分手，没什么纠结。”
“他这么跟你说的？”
“是啊。”安宁笑着，“不过你俩真可惜。”
“可惜？”颜未舒感到震惊，安宁现在可是和季阳译在一起，为什么要可惜他和前任的关系。
“你们本来就是天造地设。”安宁说完，才发现自己说错什么，声音小了下来，看着四周，回过头来。“抱歉，现在说这些有点晚了，你男朋友还在外面。”
“没什么可惜的。”颜未舒转移话题，“都过去了，你们俩在一起好好的就行，他很喜欢你吧。”
“什么？”安宁睨大双眼，笑了出来。
颜未舒呆愣住。
“我和季阳译？我们在一起？”安宁自我怀疑，笑得很大声，收敛后，她才看着滞住双眼的颜未舒，解释，“学姐，我们不是男女朋友关系，只是普通朋友。”
“啊？”颜未舒脑子是懵的。
“为什么你会觉得我和他在一起了？”安宁问，疑惑的光闪在她眼里，“难道是我和他走太近了？”
她开始沉思起来。
颜未舒也回想着，明明他俩的一举一动就很亲密，很像情侣，搂腰，跳舞，逛街，吃饭，泡咖啡馆。她这么一想，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了。
所以，一开始，季阳译就在骗她，跟她欺骗他一样。
颜未舒恍然大悟。
两个人之间暗自的较劲，拙劣的伪装和演技，何尝不是两人各自脆弱的一面。可是颜未舒把戏演成真的了，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对不起。”颜未舒向安宁说，“是我误会了。”
“没关系，可能真是我和他走太近了。”
随月找了她很久，问她在哪里，在干什么，怎么跟躲起来了一样。杨星源也找了她很久，看到她就抱住了她。
后来，聚会结束，把朋友都送走之后。
颜未舒喝得有点多，她坐在沙发上。杨星源走过去，低着眼睛看她，问她：“你还好吗？”
“好极了。”颜未舒拥上他的脖子。
杨星源耳根红透了，“未舒……”
他把她整个人抱紧，可下一刻他的嘴巴被堵住，说不出来话。
贴紧一秒，颜未舒又退出来，杨星源没舍得放她走，他浑身都发热，换他贴上去，这次过了很久。
颜未舒感到一股热流从四面八方涌上来。
不知道被什么点燃，颜未舒的思绪半清不醒，她觉得需要一点刺激的东西让自己清醒。
杨星源把她抱进了房间。
-
七夕节那天，颜晓羽开车载着颜未舒，去参加某个亲戚家的一场婚礼。车上颜未舒困倦的脸让她迷惑不解。
“昨晚没睡好？”
颜未舒打个哈欠：“相反，睡太好。”
“啊？”颜晓羽震惊。
婚礼现场布置在海边沙滩，听颜晓羽说是大姑妈家二儿子结婚，颜未舒可没太在意，只知道颜承泽和纪兰都来了，那应该是给足面子。
前天晚上，杨星源争着说也要来，颜未舒没让，他为此生气了很久，到现在都没跟她打电话。颜未舒累了，打算先晾晾他。
“你俩吵架了？”下车，颜晓羽问。
“没有，小事。”
颜未舒本以为今天会是个安生的日子，在见到颜承泽之后她可以确定，在看见纪兰跟他离得稍远时更能确定，可没想到能在这里看见纪连。
安生的一天像晴天霹雳。
纪连变得颜未舒都认不出来，戴上一个金丝眼镜，头发往后梳，穿着不太正经的正装，大概是衬衫领口缺了两个扣子显得，个子很高，眉眼清冷又透着淡淡的邪气，整一个斯文败类的模样。
他看了颜未舒一眼，嘴角勾起轻佻的笑意。
简直眼脏了。
听颜晓羽说，他在集团的投行部做到了副经理的位置，说是他晋升的关键时刻是给企业拉拢了一个外资的合作。颜未舒并不关心，她不知道他哪学来的金融业知识，颜晓羽说的，她根本不信。
可不信，又怎样。
和纪连打的照面，证实了颜晓羽说的话句句属实。
纪连真是投行部的副经理。
“好久不见啊。”他对颜未舒说，她压根没正眼看他。
可他还是忍不住要来打招呼。
“听说最近舅舅混得不错啊。”颜未舒没什么表情。
“哪有你混得好？”
颜未舒笑说，“他们说你改邪归正，我还不太相信。不过现在看来，是我没眼力见。”
纪连的笑声还是没变，依旧带刺。“哪里？”
颜未舒看他走近来，没什么反应，只是目视前方，看着日光很大的沙滩，人很少，因为场地被包下来。
她说：“我说过，你只要好好活着，别搞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你一样能很安生。”
“安生？”纪连侧头看她，“我当然不会跟你一样安生。”
颜未舒觉得自己是对牛弹琴。
“有些人，一生下来，就注定安生不了。”纪连笑得意味不明，“就像有人出生在起跑线，有人出生到了终点。”
“你的人生，本来就比别人要快半圈距离。”
“不。”他咬字很重，“我在终点的地底下出生，要爬上来，还得刨坟。”
纪连的话让颜未舒不寒而栗。
果然，他根本没有变。
旁人所谓的变化，也只是他装出来的合群。
他还是从前的他，满嘴的讽刺，满嘴的虚伪。
婚礼进行到尾声，颜未舒一直没在状态，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她看着一对新婚夫妻在台上亲吻，迎来一片鼓掌声，她自己却没什么反应，感觉不到任何喜悦。
看了一眼前排的纪兰和颜承泽，他们不再避讳，两人隔着两个座位坐。
颜晓羽也不愿聊他们的关系，她只是说：“他们跟离了没区别。”
颜未舒也信。
眼睛不自觉扫到另一个身影，是纪舟琳。她坐在颜承泽后三排的位置，两人隔着很远，像两块再也吸不到一起的磁铁。
差不多结束后，颜未舒接了个电话。
是杨星源打来的，他忍不住了。
本来他像是要故意生气，让颜未舒在这个节日气氛中，勉为其难地去哄他，可没想他自己憋不住，问颜未舒晚上去哪吃饭，他来接她。
颜未舒说好。
“今晚住我家？”杨星源在那头问。
“好。”
他又笑得欢，说：“今晚去吃法餐吧，我现在预定位置。今天七夕，人多。”
“好。”
颜未舒跟晓羽说完，也跟纪兰打了声招呼，说要走了。纪兰让她留下吃饭，没留住。那时候天很亮，傍晚的海边，沙滩没那么滚烫。
她不经意中和颜承泽对视了一眼，纪舟琳起身的时候，好像也看了颜承泽一眼。
颜未舒没多看，转身走了。
杨星源没让她久等，比她还急，到的时候想要进去，知道这是颜未舒的家庭婚礼，大概是想求个真实名份，一直急于求成。
但颜未舒没让。
杨星源这次的不高兴没那么明显。
大概是，因为颜未舒上车后，跟他亲了一会。
他耐不住要脱衣服，颜未舒拍拍他的脸，“先开车。”
“好……”
公路上，人烟稀少，车前的夕阳温暖又模糊，空气安静得让人眩晕。
颜未舒突然想起多年前，某个相似的场景。
一个电话突然响起。
看了一眼备注名。
是一个字——
他。
“谁呀？“杨星源问，看了一眼她的屏幕。
颜未舒的手指久久不动，颤了下。“一个朋友。”
她接听。
季阳译在那头说：“晚上有空吗？”
“什么事？”
“剧本的事，我想，我们放纵够了，该继续了。”他的声音在她耳边格外清晰。
“我正好想跟你说这个。”颜未舒说，“我写不下去，你再找别人吧，张导那边，我去跟她解释。”
电话那边静了。
“季？”颜未舒没喊出口，“喂？”
“未未。”
他只是说出这两个字，就让颜未舒整个人都僵住。
“给个机会。”季阳译一字一顿，清清楚楚，“给我一个机会，也给你一个机会。”
颜未舒久久没答话，只是眸里聚来眼前夕阳的光，夏末的八月，鹿城的焚风烧得她耳根发热，她叹了口气。
“明天。”她说。
“七夕快乐。”他回。
音落，电话挂了。
颜未舒久久不能平静，回想着那道声音，她闭了闭眼睛。
杨星源像是察觉到什么，他没多过问，那晚她依旧留宿他家里。
隔天和季阳译约在一个露天餐厅，他问她想吃饭还是喝咖啡，她说她饿，他都懂。
夏夜的餐厅氛围静谧，楼台下声影撩杂。
菜是她点的，颜未舒注意到，季阳译点的跟她一样。不多，就三个菜，她看到他和店员说了些什么，但没听见。
“怎么了？”颜未舒忍不住问他。
季阳译摇头，“没什么。”
“吃吧。”她打算边吃边说正事，红酒是她点的，她先喝了两口，“你为什么总不正面回答我？”
他抬起眼，看着她，他的眼眸被黑夜衬得很亮。
颜未舒说：“我很不理解，为什么你非要我来接这个活。虽然一开始不是你的初衷，但我会和张导解释的。”
季阳译沉默着，他倒了红酒，喝一口。
颜未舒没再看他，似乎在等他的回话，可她好像被气饱了，瞬间没有什么胃口。
“这个剧本只有你能写出来。”季阳译顿了很久，才说出来。
颜未舒不明白。
“为什么？”
夜色朦胧，颜未舒拧着双眉，正对着季阳译，耐着他的回答。很快，她的眼神被身后一对男女吸引。
她看见颜承泽和一个女人亲昵地拥在一起，走上楼梯，面对面地坐到距离她十米外的位置上。
而那女人，不是纪兰，也不是纪舟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