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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的一天，颜未舒坐在一家咖啡厅里，鹿城市中心的商场，楼下，最近新开的店。她望了一眼玻璃外，日光很猛，不知不觉入夏了。
前两天，她接到另一个新的工作邀约，纳利影视想和她合作一个爱情科幻题材的电影剧本。她听完制作人介绍后，很感兴趣。
交接的人是张导，之前与颜未舒合作的两个剧本，其中也算沾了她的光，只是颜未舒没交出好答卷，但张导也没怎么怪她的意思，有好的剧本工作还会想着她。
或许，因为张导知道她就是风岐吧。
今天过来的是电影拟定的导演，这次合作只是初定，项目刚拟定，只定了制作人。
颜未舒知道那位制作人，林正奇，拿过国际A类电影节的奖。
他来得早，另一位导演就没见人影。
“是哪位导演？”颜未舒忍不住问，他刚坐下不久，手里握着冰凉的美式。
林正奇戴着副金丝眼镜，文青的气质，他只微笑道：“好像姓季，张老师也没告诉我名字，搞得那么神秘，说什么让我们看看，能不能碰撞出火花来。”
颜未舒附和着笑。
林正奇嘴巴挺毒：“看来排面挺大，快迟到半小时了。”
颜未舒笑容僵住，她看到季阳译从门外走进来。
什么巧事都能跟他赶上。
她没意识到的是，走进来的季阳译，就是他们在等待会面的那位“大导演”。直到季阳译看向她这边，一脸漠然地走过来，似乎一点不惊讶，提前知道是与谁见面一样。
久日不见，他的气色比上次要好很多。
“抱歉，路上堵车。”季阳译开口，诚挚地说。
林正奇和他先握了手，他认识季阳译的人，毕竟是在国际电影舞台上闪过光的人。他似乎很爱沾这种光。
“无妨，我们也是刚来。”
颜未舒睨了他一眼。
季阳译接着伸过手来，颜未舒和他握手之前，愣了那么两秒。
“好久不见。”他说。
“好久不见。”
林正奇震惊道：“你俩认识？”
季阳译：“高中同学。”
林正奇笑道：“有这种巧事，看来世界真的很小。”
颜未舒也那么觉得。
季阳译还是照常点了溜冰美式。
“张导跟我说，电影名都没定，只定了科幻和爱情这两个题材。”林正奇对这片子很感兴趣。
颜未舒：“张导只发了我电影简介，大概的故事内容，你们都看了吗？”
季阳译说：“男主重生回旧时代，挽救曾经女主的故事。”
“对。”
颜未舒看见季阳译才觉得释怀，这个故事就很像翻版的她的故事。可是相似的故事小说太多了。
“我不知道你还做剧本。”季阳译对颜未舒说。
“偶尔写写。”
林正奇说：“你之前写过什么？我很好奇张导怎么找到你的，你一定很优秀。”
颜未舒笑不出来，“倒没什么优秀的地方，写过两个剧本，一部英剧，一部国产。都很一般。”
她报了剧名，林正奇的表情变得意味不明，颜未舒知道那是什么表情，只是不失礼貌的安慰而已。
“所以，你没写过电影剧本？”他摸索着，说出一句话来。
“对。”颜未舒当然承认。
“这就难办了。”林正奇可能好奇张导为什么会找她。
颜未舒自己都好奇，但她知道，其中原因之一是张导知道她就是风岐，《黑光》的原作者。
说起《黑光》，颜未舒最近也忙着这本书的英文版发行，初稿马上定下来了，是颜未舒自己翻译的。
为此，她还挺有成就感。
这些天的忙碌，也不浪费之前的无所事事了。
“没什么难办的。”季阳译很久才说话，“我也是第一次写剧本。”
颜未舒转眼，看着他。
他的表情严肃，眼神深邃有柔情，比起六月见到的他，颜未舒更觉得他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可能是和他女朋友更加恩爱的原因。
“《暗恋》是你第一次写剧本？”林正奇惊讶地问，那电影虽然没在戛纳拿导演奖，可它拿了剧本奖。
那也算很了不得。
季阳译点点头。
林正奇的眼神有点崇拜的意味，“天赋异禀。”
季阳译：“林导谦虚。”
“我算什么导演。”林正奇谦虚地笑，“只是导过两部皮毛。”
颜未舒从他的话里，听出他很喜欢季阳译的电影。她不意外，因为她也喜欢。
“所以，你有什么想法没？“季阳译转过头，这话是问颜未舒一个人的。
颜未舒呆滞片刻，眼神泛起光。
“女主在男主的二十岁时期意外死去，男主为此崩溃，而后殉情，死后重生回到女主十六岁时期，要保她一世平安。”
她随口编了一个故事。
季阳译若有所思，他接上：“期间女主喜欢上别的人，男主为此死心，分隔多年后，男主发现，女主喜欢的一直是他，离开他，只是为了保护他。”
颜未舒惊诧着，他默念的故事，似乎是眼前人的故事。可她没有承认，她喝了一口咖啡，只是浅浅地笑。
林正奇鼓起掌，他也接着往下编：“后来男主发现，自己早已死去，自己的重生经历只是自己死后作为一个鬼魂，飘荡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次经历。”
颜未舒没仔细听。
季阳译也没反应，让林正奇有点尴尬。
半晌，颜未舒才礼貌地笑，没说话。
林正奇纳闷：“看来我就不适合编剧，还是你俩来。”
季阳译也没说话。
后来，三个人谈完基本合作的内容，故事剧本整体确定下来，是个救赎的爱情故事，带点奇幻元素。主编剧是颜未舒，导演季阳译有辅助修改的权利。
出了咖啡馆，先送走了林正奇，颜未舒不知道和季阳译说什么，打个招呼打算离开。
季阳译喊住了她。
“《黑光》是你写的？”
他先是喊了她的名字，而后问了这句。
颜未舒滞住脚步，觉得心在颤，转身过来。
“你知道？”
“张导跟我说的。”
颜未舒猜出来了，“是她。”
“写得很好。”他的夸赞没那么平淡，颜未舒听得出来语气的重要。
“谢谢。”颜未舒看着他，“你什么时候看的？”
“前几天。”
“新书看了吗？”
“还没。”
颜未舒觉得自己唐突了，人家为什么要看你的书，就因为你是他的前任。
“这本没有上本好。”
“你谦虚了。”季阳译走近来，“你的文字，一直都很有力量。”
“到时候看吧，销量和讨论度决定一切。这个时代已经变了。”
“是。”季阳译同意，“就像票房决定电影的高低。”
“那不一样。”颜未舒知道，文艺电影不能用票房来比高低。
“没什么不一样的。”
他说的话像是在否定自己的成就。颜未舒知道他那部电影票房不高，可是口碑极佳，他已经在青年电影圈里出名，只靠一部电影。
“风格比较重要。”颜未舒说，“你的拍摄风格独具特色，保持下去，会走得更远。”
季阳译低着眼睛，天暗了，颜未舒没有概念他们在店里聊了多久，只知道走出来时，风变得阴凉，一片粉霞灿了自己的眼，这会儿商场顶上招牌荧光闪烁，容易耀起旁人的心。
他久久没有说话。
“再见。”颜未舒说完，离开。
后两天是随月新专辑的发布会，这是她个人第一张专辑，在此之前，实体专辑预售量在网上已经破五十万，主打单曲也横扫各大音乐平台榜单，该冠的都冠了。
随月不唱情歌，她的歌都带点性冷淡的调，唱着自己的人生，唱着别人的人生，唱自己，唱蓝天，唱海洋，唱雨后吹起的风，唱夜色下褐色的沙滩。
她跟颜未舒说，不知道是哪点受了别人的喜欢，自己也受宠若惊。
颜未舒说：“有人吃你这款，就像有人喜欢我的书。老天赏饭吃，你就安心吃着吧。”
随月笑得很欢。
不过闻汐因为工作，来不了发售会。
颜未舒自己坐在台下，看着台上发光的随月，台下另一边是疯狂的粉丝，尖叫声扰耳，可她一点不觉得吵。
她能想象到季阳译在电影节上受到什么样的荣耀。
她那会儿在想着他，也想着随月，想着闻汐，想着颜晓羽，想着孙晓妍。想着他们的未来有多光明，有多绚烂。
唯独没有想着自己。
一股深沉的低落感涌上心头，颜未舒觉得心头很沉。
-
八月中旬，季阳译约了颜未舒出来，前天晚上，她发了电影剧本的初稿给他，他问她什么时候有空，两人就约着出来。
还是老地方，新咖啡馆。
颜未舒本来计划先发给张导看看，不是不信任季阳译，是怕跟他又走得太近。她甚至后悔当初接了这个剧本，但又碍于拒绝张导的好意。
张导并不知道他俩之间曾经是哪层的关系。
“女主在发现男主喜欢自己之后，为什么变得那么冷漠？”
颜未舒以为他在责问自己，她收了口气，说：“因为女主也不确定自己喜不喜欢男主，男主又知道女主马上要死了，他要带她离开这里。”
“蝴蝶效应的问题，她真离开这个地方，也可能会死在别的地方。”
“但起码可以一试？”
“动机有问题。”季阳译解释，“男主既然要救女主，就应该搞清楚蝴蝶效应这个问题，是要从女主本身出发，还是从女主周遭事物出发，比如，女主被某个人害死，是要带女主走，还是杜绝那个凶手？”
“凶手可以是另一个人。”
“所以，这个问题无解。”季阳译这样说，颜未舒变得无话可说。
剧本难写，颜未舒写不出来这个命题作文，她承认，一切的胡编乱造，都是她深更半夜熬夜，生硬地拼凑出来的。
“那你觉得，故事怎么发展？”
“我不知道。”
颜未舒诧异，季阳译会这么回答她。
她喝了一口拿铁，两人之间的空气，久久沉默。
“或许，你们该另外找个编剧。我想象力不够。”颜未舒最后说。
能力之外，她只是不想跟季阳译走得太近，他们这辈子最好的关系，就是当普通的同学，或者干脆是陌生人。
只要季阳译能离她越来越远。
磨豆机响了好一阵，季阳译良久才说：“颜同学，这么多年不见，你对自己这么没信心？”
“不是没信心。”颜未舒抬头，说，“只是不擅长的东西，我要学会舍弃。”
“就像当初那样？”
他这话，堵得颜未舒好一阵说不出话。
果然他还是记得从前。她对他说的那些话，她伤害他的那些话，他是不是记了很久。
颜未舒想，他恨她是应该的。
所以她不反驳。
“或许，我该走了。”
颜未舒说完，电话响了，她接起来，杨星源的声音穿透进耳里，她转过头，看见他的身影。
杨星源向咖啡馆里的她招手。
“我男朋友来了。”她跟他告辞，用了一个最烂的理由。
光线在那一刻耀眼到极点，颜未舒看到光恰好洒在季阳译的睫毛上，他眼眸微低，轻轻抬起，她看到一种冷漠的意味，之间又有一丝低谷到极点的悲伤。
颜未舒以为自己看错了。
他没有看杨星源一眼。
但他回答得很快：
“好。”
就一个字，让颜未舒彻夜难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