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曼歌跟着谢湛野走到一个空无一人的天台上。
顶楼的风有些大,程曼歌没扎头发,这会儿被吹的有些凌乱。
“冷吗?”谢湛野问她。
“还行。”程曼歌没接他递过来的外套。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还是谢湛野先开口:“你在国外……过得还好吧?”
程曼歌闻言,低头笑了笑,不答反问:“怎么算好?怎么算不好?”
她看向谢湛野的眼睛里含着光,比身后触手可及的星星还要亮上几分。
“我去看过你。”谢湛野手里把玩着打火机,想抽烟,又怕呛到程曼歌。
程曼歌下意识偏头看着谢湛野,问:“什么时候?”
“好多次。没记错的话应该是二十三次。想你了就去看看。”谢湛野轻轻笑了笑,嗓音里裹了点失落,又裹了点庆幸,“第一次找你是在刚分手那年的冬天,快到年底的时候吧。其实也就是碰运气。那时候我只知道你在ESMOD上学,其余的一概不知。我在学校门口等了几天,后来知道了你公寓的地方,也就是在我走的前一天,我又去你公寓看了看,想着或许能再见你一眼。”
说到这儿,谢湛野的声音里带上了自嘲:“我运气还够好,真的见着你了。那天你穿的特别漂亮,是一件大红色汉服,整个人都熠熠生辉。我看着你上了顾生言的车,那是我第一次见你和他一块儿走,我以为他是你男朋友。我回国后不甘心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来想,你有了新生活,我该高兴。
“其实心里还是不死心,后来我每年都会去看你,直到一九年底疫情爆发之后才不去了。好多次我看见你一个人的时候,都在贪心的幻想着你和顾生言也许已经分手了,但我慢慢的发现,你们两个仍然经常联系。
“再后来你开了工作室,我时常关注着你们的动态,渐渐地,我就在想,是我太自私了。你有男朋友是正常的,哪怕你结婚生子,我也没什么理由去阻拦。”
程曼歌眼眶有些红,心底已经一片酸胀,她颤着声音问:“那你当年为什么提分手?”
“我不敢。”谢湛野再想起来仍然觉得喘不上气,点了烟狠狠抽了口,“当时我知道这些都是贺维干的,但我没证据我也没能力去告他,而且一下子这么两件大事砸到我头上,我也没有心情了。我知道你的性子,肯定不会放过贺维。而且当时贺维找过我了,话里话外就是要针对你的意思。”
程曼歌怔住,听见谢湛野继续说道:“贺维就是一心想把我摁在泥里永远出不来,依你的性格肯定会找程叔叔帮忙,我不想把你们家卷进来。一五年那一年我其实基本上就是靠着我爸的存款浑浑噩噩过了。
“那时候逢春和池渡还没分手,可能是顾着你,逢春和我的交集少了些,但也经常跟着池渡一块儿来劝我。
“看完你回来之后,我就像是一下子从梦里醒了,开始找工作。在S市我肯定是找不到什么好工作,我还想把贺家弄倒呢,所以后来我去了B市,我一开始是在傅鹤云手底下工作的,后来在他和池渡的帮助下我慢慢积攒人脉,开了My酒店。
“你看命运搞笑不搞笑,你走了,我也不再是一无所有了。”
谢湛野语气清淡,把这八年的心酸揉碎在三两句话里。
程曼歌紧紧咬住下唇,抑制住从心底蔓延而起的悲痛。
她想起最后一个问题:“你什么时候结的婚?又是什么时候离的?为了什么?”
谢湛野听到这个问题,罕见的沉默了很久,再开口时声音里沾染着痛苦:“我没结过婚。你肯定想问又又吧?”
程曼歌看着他的表情,不好的预感突然浮上心头。
“又又……是池渡的亲儿子。”谢湛野嗓音哑的不像话,他吸了口烟,力道大了些,呛的咳嗽两声。
程曼歌喉间一哽,预感越来越强烈,她几乎像是求救般问:“池渡呢?池渡在哪?”
“飞机失事。”谢湛野的声音轻的像是要消散在夜晚的风里,“就在又又的百日宴过后。”
谢湛野顿了顿,继续说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从来不叫又又的全名吗?因为我怕他问‘爸爸,为什么我姓池啊?我不该和你姓吗?’我怕别人知道他父母双亡后有闲言碎语传到他耳朵里。”
程曼歌仓促低下头,眼泪不受控制的跌落进脚下的水泥地里。
“怎么会……怎么会……”程曼歌踉跄着走了两步,像是要找到一个着力点。
谢湛野把她抱进怀里,紧紧抱着,一言不发。
带着一丝热的风灌进两个人的头发间和衣领里,程曼歌却只觉着彻骨的冷。
原来时间带走的不只是这八年,还是有些人的一生。
那个笑起来比六月份的骄阳还要灿烂的男孩,永远停在了二十二岁那年的盛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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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曼歌记不清哭了多久,只记得谢湛野把外套披在她肩上,说:“这里冷。”
然后沉默着带她下了天台。
宴会厅里依然金碧辉煌灯光璀璨,来客们依然言笑晏晏,衣香鬓影间觥筹交错。
程曼歌感受不到,脑子里回荡着谢湛野那句“飞机失事”。
谢湛野护着她坐到一个角落里,程曼歌哑着嗓子说:“给我拿瓶酒。”
“你不能喝酒,坐在这儿休息一会儿吧。”谢湛野替程曼歌往上提了提外套。
“谢湛野,你帮我拿瓶酒。”程曼歌拽着谢湛野的衣角,轻声说道,“你让我喝吧,我现在真的……我就想喝酒。”
谢湛野知道程曼歌心里难受,他轻叹一声,去给程曼歌拿酒。
谢湛野前脚刚走,顾生言后脚便坐到程曼歌身边。
看着程曼歌满脸哭痕,出神坐在那儿,整个人状态低落,他担忧的问道:“你没事吧?怎么了?要不你先回去?”
程曼歌摇摇头,声音平到没有一丝起伏:“我没事,你不用管我。”
谢湛野取了酒,看到顾生言坐在程曼歌身边,眼神暗了暗,他走过去,刚好听到程曼歌的话,,比了个“请”的手势,淡声开口:“顾先生,请吧。”
顾生言站起来,和谢湛野面对面站着,压低了声音问:“你和曼歌说什么了?”
“这就不劳你费心了。”谢湛野笑意不达眼底。
顾生言垂在裤沿的手慢慢攥起,最终也只是看了一眼程曼歌,默声离开。
谢湛野坐下来,给程曼歌倒了一杯酒。
“慢点喝。”谢湛野叮嘱她。
程曼歌喝了一口,眉心蹙了蹙:“这么甜,是酒吗?”
“是啊。”谢湛野指着酒瓶上的字给她看,“果酒。”
程曼歌推开酒瓶,自己站起来:“算了,我自己拿,我要喝白酒。”
谢湛野攥住她的手腕,让她在沙发上坐好:“不行,你听话。”
程曼歌慢慢凑近谢湛野,几乎和他鼻尖贴着鼻尖,乌黑的眼眸里倒映出一个小小的谢湛野。
谢湛野清楚的感受到自己跳的飞快的心脏,下一秒听见程曼歌在他耳边“切”了声:“凭什么啊,谢湛野,我还没醉呢,是完全民事行为能力人,可以对我自己的行为负责。”
谢湛野:……差点以为你要亲我了。
最后谢湛野拗不过程曼歌,还是给她拿了一瓶白酒回来。
程曼歌不怎么喝白酒,基本是葡萄酒和啤酒,这下乍一喝白酒,辣的满脸通红。
谢湛野给她顺了顺背,试图把酒杯拿走:“别喝了,待会儿难受。”
“但我现在更难受。”程曼歌夺回来,又喝了一大口,喃喃道,“心里难受。”
她一想到那么热情阳光的池渡不在了,心里就堵的发慌。
程曼歌一杯接一杯的灌下去,想起在巴黎时逢春通红的眼尾和遗憾又无奈的叹息,眼泪砸进酒杯里。
谢湛野看的心疼,他夺过酒杯,小心翼翼把程曼歌揽到怀里:“乖,不喝了,喝多了难受。”
程曼歌没有反抗,窝在谢湛野怀里哭。
谢湛野轻轻在程曼歌发旋上亲了亲,声音紧张又期冀的问她:“曼歌,我们和好吧。”
程曼歌没有回应,谢湛野以为她在思考,也不催促,直到一分钟过去,两分钟过去,三分钟过去……程曼歌仍然安安静静的缩在谢湛野怀里,谢湛野忍不住了,需要思考这么久吗?他低头看了看,发现程曼歌已经睡着了。
谢湛野:怪我,是我太着急了。
他和傅鹤云打过招呼,叫上逢春,一起提前把程曼歌送回去。
“和好啦?”傅鹤云小声问谢湛野。
“差不多吧,等她酒醒了我再问一遍。”谢湛野抱着已经睡熟的程曼歌,轻轻把她放进车后座。
“爸爸,等等我爸爸,我也要去送漂亮阿姨。”又又挣开傅鹤舟的手臂,小碎步跑到谢湛野身边。
谢湛野把又又也放到车里:“好,你和逢春阿姨一起看好曼歌阿姨,爸爸送她们回家。”
“好的爸爸,逢春阿姨,你快进来呀!”又又小心坐在程曼歌身边,看着程曼歌熟睡的面庞,轻声对站在车外的逢春招手。
逢春上了车,谢湛野先开口:“她这些年……过得快不快乐?”
逢春闻言,看了程曼歌一眼,压着声儿开口:“如果你要问事业,她很快乐。如果你要问亲情,她很快乐。如果你要问友情……她有遗憾。如果你要问爱情,她一点也不快乐,她被过去困住了脚步。”
程曼歌不说,但逢春知道。
她会遗憾年少时四个人的友谊一去不复返,会遗憾和第一个恋人的结局狼狈又不堪。
怎么不遗憾,怎么去释怀。
那些再也回不去的肆意和张扬。
那年他们灿烂又热烈的十八岁。
谢湛野心脏被攥住了似的疼,他打开车窗,迎面夏日夜晚的风吹的他眼镜酸。
谢湛野抹了把眼睛,心想风怎么这么大。
程曼歌的别墅在华章名苑,和傅家隔得不算太远。
谢湛野把车停在门前,动作轻柔的把程曼歌抱出来,程曼歌被动的不舒服,哼唧了一声。
逢春给他和又又开了门,谢湛野抱着程曼歌上到二楼,把她放在床上,看着程曼歌熟悉的侧颜,谢湛野不受控般慢慢靠近她,在唇距离她的额头不到一厘米的地方停下来。
是不敢。
逢春站在门口静静看着谢湛野,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她为程曼歌和谢湛野关系变好而感到高兴,也想起了许久未见的池渡。
谢湛野最终只是安安静静看了一会儿程曼歌便起身,对站在门口的逢春低声说:“你今晚辛苦一下,照顾照顾她,她今晚喝了不少酒。”
“嗯。”逢春点点头,“你们早点回去休息吧,又又还小,不要让他总是熬夜。”
“和逢春阿姨再见。”谢湛野抱起又又,让他和逢春告别。
“逢春阿姨晚安。”又又冲着逢春挥了挥小手,被谢湛野抱着离开。
逢春盯着又又的背影,觉着他的眉眼很像……池渡。
她暗自嘲笑自己,真是疯了,看谁都有他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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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曼歌第二天早上醒时还带着宿醉的头疼感,她揉了揉太阳穴,慢慢回想起前一晚。
她穿上拖鞋,刚要起身,逢春正好开门进来,看着程曼歌已经醒了,逢春有些惊讶:“醒啦?正准备叫你。”
程曼歌看着逢春,募的又想起池渡。
直到现在,逢春都不知道池渡的事。
怪不得那天贺维那样说……
程曼歌眼神躲了躲,心不在焉的“嗯”了声。
她不知道怎么和逢春说,也没法想象逢春知道后会是什么反应。
逢春察觉到她的不对劲,狐疑的问道:“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