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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重心

    两重心

    林郁睁开眼睛的时候,天色是灰蒙的蓝,她正靠坐在床头,一条手臂隔着被子横在她的腰际。她瞥了一眼手臂的主人,面无表情地侧回脸去,庭院里的树高度正好,她能从这里的窗户细看那只停在枝头的鸟。

    侧边的窗户没有关紧,留了一丝空隙,风钻进来,把薄纱吹得缭乱。许是被风凉到,那条手臂微微向上搂得更紧了一些。林郁目光专注,看那小鸟细细地梳理它的羽毛。

    那手臂又不安分地悄咪活动起来,它似怀抱着某种不为人知的侥幸缓慢地向上挪动了几分,林郁的不耐也是淡的,她微侧过脸,发现了那只透红的耳朵。

    然后,她那张总像石塑菩萨般恬淡的脸骤然变得活色生香,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氤氲起水气,眼尾飞红,尖翘的鼻头微微皱起,嘴巴撇得叫人心头一片软塌。她扑到那人的身上,急不可耐地去扳他埋在枕头里的脸。

    那是陆昭。

    陆昭的脸也是红的,只不过是被憋红的。他那双快活的眼睛黑得发亮,满含笑意地被她近乎粗暴的动作扳得转过脸来。

    是陆昭。

    林郁的眼泪立刻便“啪嗒啪嗒”地砸下来,就砸在陆昭的脸上,砸得他手足无措,砸得他六神无主。

    他手忙脚乱地想要起身来拥抱她,但林郁死死地摁着他,一手摁着他右侧锁骨,一手紧压住他的心口,他无法动作。那些眼泪不断地砸落下来,陆昭看不清她的眼睛,但他知道,她在确认,他读得出。

    她叫他别动,他自然也读得出。他用一只手轻轻拢住她撑在他心口的那只手,另一只手臂伸长了,在她后背轻轻地拍抚。

    等林郁的眼泪砸得慢了些,才瞧见陆昭同样通红的双眼,她终于肯俯下身来,窝在他颈侧小声呜咽,抽抽搭搭地哼了很久,她抬起脸来看陆昭。她的眼睛是水洗过的清亮,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她尽力地张罗出一个欢欣的笑,弯起的眼睛便又要挤出几颗泪来,陆昭赶忙伸手帮她擦过。她快快乐乐地伸直双臂,陆昭也开开心心地以身相就,好教她切切实实地揽住他的头颈。

    她的笑是真切的,尽管也透漏出生疏。

    他在她耳侧低低地笑,他说:“哭哭笑笑,鼻涕泡泡。”

    陆昭醒来的时候,天边泛着白,厚重的窗帘拉了一半,在房间划了一道不算分明的交界线,林郁就睡在那团暗里。她背对着他侧身而卧,陆昭靠在这头,只看得到她蓬松头发堆里那一点玉白的耳朵。她睡得很远,他们中间的空隙足够再容纳一个人,也许两个人也容得下。陆昭心里是平静和宁和,他和她就隔这么远,那他就隔着这么远看她的小小耳朵,还有她合着呼吸的微弱起伏。

    她习惯侧身蜷着腿睡,两只手都埋在脸颊下,或者是枕头下,偶尔醒来的时候手会被压得发麻,她就皱着眉头坐在那边又甩又掐。他都知道的,陆昭有些轻松地笑起来,这样就很好。

    这样就很好了,他对自己说。

    林郁哼了一下,一条腿打直,手臂后伸,腰也长长地伸展开来。她要醒了,他想,或许她要再睡个回笼觉。他的笑也满了起来。

    她没有醒,也没有缩回去接着睡,她朝他这边滚了两圈,没有摸到人,她皱着眉微微睁开迷蒙的眼,又心满意足地闭上,她目标明确地滚进他的怀里,在他的心口轻轻蹭动两下,呼吸悠长地再度陷入沉眠。

    而陆昭的心停跳了一个瞬间,随即狂乱。他原本单手撑着头侧卧着,此时林郁的头发正毛茸茸地刺着他的下颌,下颌些微的痒意混合着心头的狂乱酝酿出难以言明的复杂情意。他不得不强迫自己收缩胸膛制造出一些空隙,以免自己过于澎湃的心跳惊扰林郁的好眠。他原以为,他只要远远地看着她就好。

    他的眼角霎时便被那凶猛的汹涌逼出湿意,他僵着脖子不敢稍有动作,他怕惊醒她,更害怕惊醒自己。他强自镇定地放缓了呼吸,缓慢地吐息几次,低头去端视她的发顶,许久之后,他抬起头来,用下巴轻轻蹭动那蓬头发,下定决心一般,伸出手臂环紧了她的肩膀。

    再度醒来时,林郁是在某人的怀里,她眼神清明得极快,但又下意识作出一幅睡眼惺忪的样子。环抱她的人气息很明确,她不必费心去检视他的身份,她后仰的动作惊动了对方,林郁眯起眼睛仰脸去迎候那人的笑容,她微微撇嘴,下巴皱出一个小核桃,对方忍俊不禁,满含笑意地低头来吻她的额头,她顺势闭起双眼,在闭眼前的那一瞬间快速瞥过那人的耳朵。他不是。

    “陆昭”就坐在她的对面,笑意盈盈地看着她吃早餐,虽然对男人用“笑意盈盈”这种形容实在有够肉麻,而且他的笑容克制得也还算得上矜持,但林郁实在是无法忽视掉空气中弥漫的幸福泡泡。短暂地检省了一下自己的“不礼貌”,林郁决定暂时用陆昭来称呼陆昭。

    她心不在焉地咀嚼着面包,两只胳膊拄在餐桌上,身体前倾,肩部微微耸起,桌子下的一条腿攀着椅子腿,另一条腿荡来荡去。这样子跟淑女完全不搭边,再加上她转换不定的神色和两条始终倒立着的嗔怒眉毛,陆昭狠狠地抿了抿嘴,才强压下自己快要迸发出来的笑意。他已经很久,很久很久都没有见到过林郁这种无意识的小动作了。林郁现在是什么状态他简直一眼即明:她当然在思考,显然在苦恼,也许还在生气,她一定一定是决定要把什么重要的事同他讲。

    她还时不时冲这边递过一个严肃的眼神,陆昭简直要无法继续隐藏住自己的欢喜,他不得不暗暗地咬住自己内侧的唇肉。他当然明白这个眼神的意思,虽然在此之前他还从没有得到过它。它意味着——

    “我昨晚做了一个梦,”林郁的眼神定定地瞧着他,与她语言中的轻飘和试探毫不相干的目光牢牢地笼罩住陆昭,摁紧了他的四肢百骸,叫他只能听见她的声音和自己迟凝的心跳。

    “嗯,”陆昭的双手交握,肘部撑在桌上,身体前倾,毫不闪避地迎接她的注视,他的唇角还保留着微笑的弧度。

    林郁则状似无意地推开餐盘,顺势拉开了自己和餐桌的距离,一道光正斜斜地打在餐桌上,她冲着这道光眯了眯眼,而后身体后倾靠在椅背上,她的眼睛向下转了一圈,在抬起的瞬间迅速刺向陆昭,然后快速垂下眼帘,她像是在刻意逃避自己对陆昭这种不自觉的审视。尽管陆昭本人对此并不怎么在意。

    最终,她将目光定在那只反射阳光的餐盘上,一手托腮,另一只手漫不经心地抚弄餐刀,在漫长的沉寂之后终于找回了“梦”的轻飘,她漫不经心地叙述:“我梦到我捡到了一只猫。”

    陆昭透过光柱中纷飞的尘埃看到她微蹙的眉头,她的眼尾快速抽动了一下,贡献了一个不太好解读的表情,但很快,他就不必再解读这个表情。

    “那只猫是你吗?”

    非常,横冲直撞的一个,推论。

    陆昭没有笑。林郁的目光重又凝聚在他的脸上,尽管中间隔着那道纷飞着杂质的光柱。他郑重其事地点了头,同时给出自己确定无疑的回答:

    “是我。”

    林郁触动餐刀的手几不可查地向前挣动了一下,片刻之后,抛出一个更加抽象的问句。

    “你回来了吗?”

    即使是在这样的时刻,陆昭也没能完全忍下对她敏锐的直觉的惊叹。他竭力放松自己,使自己的眼神足够□□和直白,他直剌剌地毫无保留地看向林郁,以自己完全敞开的肚腹投映进她的那面镜中,好让她完全不必浪费丝毫力气就可以辨别“他”的真伪。

    “我回来了。”他把“我”字咬得死紧。但他敞开着,柔软地。

    他以他的镜向她投诚,两面镜互相投映。但他看到,她镜子里的那只鸟迟疑地扬起了翅膀,还没有来得及拍打,就收拢了翅羽。

    他急迫地向前探动了身体,却最终嗫喏着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他是知道她想要问什么的,然而以她的教养也许这问题永远都不会再被问出口。而他,也终不似自已以为的那般勇敢。

    她只在年轻的时候犯过那一次错。她也只肯在年轻时犯下那样的错。林郁收回了她的一切,她的目光,她的手,和她的迫切。

    这是一场没有进行到底的开诚布公,失败的原因是双方仅存的一丝怯懦。

    “今天周几,你要上班吗?我和你一起去,”林郁从桌边站起,甚至若无其事地走去提他的外套。

    陆昭茫然地从这场没有尾巴的谈话里抬头,在看到不远处侧着身面带微笑举着外套示意他的林郁时,突然像被针到刺般躲开了眼神,他慌乱地低下头去,引得林郁疾步前来察看。

    她一手抚着他的肩膀,一手温柔地诱使他抬起头来,她关切的眼神入蜜一般倾泻,她急迫地探寻他的可能存在的不适。

    他在这样的照耀下避无可避,终于,那抹疑似的目光刺透了他,带着无尽的丝线引发了蜂鸣般的轰响,它狂乱地穿梭在他的心间,伴着叠进的声音交织的回声,急迫而又无头脑地刺破、翻找、又再度刺破,循环往复,将那颗心刺得千疮百孔血肉模糊不成形状而后,织出了一颗“线”心来。

    那根线的每一条每一股每一丝上都写满“陆昭”的名字,它的首端叠进林郁焦灼的脸,那张被焦急冲淡了眼泪的脸慌乱得不成形状,只有唇部还固执地喃喃自语。

    陆昭贴近耳朵去听,她说的是——

    “那他呢?”

    “那他呢那他呢那他呢那他呢那他呢——”

    那一颗线心灰飞烟灭。

    林郁焦急地晃动他的肩膀。良久,他抬起头来。

    他苍白地辩解:“我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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