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毒

    萧雯也有这样的耳环。

    萧雯会有耳环,荣姝阁却没有记录,恰恰是因为,萧雯的耳环并不是自己买的,而是她买了送给萧雯的。

    “有这耳环的人不少,单凭一只耳环,你便断定人是我杀的吗?”萧雯不以为然,拿起自己跟前的绿豆糕咬了一口,但她的脸色却在咽下绿豆糕的刹那僵住了。

    柳茕只觉得悬在心里的石头如尘埃落定般落下了,可这石块却压得她生疼。

    “阿雯,我方才是将一对耳环给你看的,你怎么知道证物只有一只耳环?”

    林中安静,飒飒秋风横扫而过,头上桃树枝丫互相碰撞,发出的沉闷声响尤为刺耳。

    萧雯难以置信地望着柳茕:“茕儿,你诈我?!”

    “对不起,可是我只有这个办法才能让你露出破绽。”柳茕垂下眼帘,下意识地收紧了手掌。

    “然后呢?把我送到官府吗?”萧雯脸上浮现出怒容,一双眼睛盯住柳茕,“我苦心谋划了这么久,最后却要功亏于溃吗?”

    柳茕只觉得萧雯的目光如刀,生生砍在她身上。她不知道一个宽容和善的人在经历了什么之后才会有这般狠厉的目光。她想知道,萧雯到底都遭遇了什么。

    “阿雯,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他该死!”随着骤然狠厉的语声,萧雯握着杯子的手狠狠一抖,微烫的茶水洒在手面上,她却似无所觉。

    柳茕怔怔地望着她。

    这不是她认识的萧雯,不是那个在幼时硬把糖葫芦塞给她的萧雯,不是那个学着给她做糕点的萧雯,不是那个拉着她去桃林深处系彩笺的萧雯……

    “我自认为已经做足了样子,为什么你还会怀疑我?”萧雯问。

    柳茕垂下了目光。如果是在前世此时,她是怎么都不会怀疑萧雯,可是上一世她已经见识过太多的人心险恶,领教过太多的算计诡诈,现在的她也已经不是萧雯所认识的柳茕了。

    前世她曾听顾朝璟说过,若是所有的巧合都撞在一处,那便不是巧合。

    她抬眼看着萧雯,目光逐渐变得坚定:“这一切,太过巧合了。”

    萧雯低着头轻笑出声,笑着笑着,她仰起头大笑起来。笑过一阵之后,她看着柳茕,神色凄然:“我还以为自己能做得滴水不漏,却原来是漏洞百出。”

    “你说得没错,这一切都是我做的。”萧雯恨恨地说,“李谭好赌,卫国公府表面上看起来风光,其实家中钱财都快被败光了。我见时机差不多已经成熟,就搭上了宋阑,让他拿我的嫁妆去买通赌坊的庄家,让他们动手脚使得李谭输掉一大笔钱。在这个节骨眼上,只要稍加暗示,李谭就不难想到往贡品上面打主意。”

    柳茕一时有些愕然。她只是猜想李谭欠下了赌债,没想到连这一步都是萧雯设计好的。

    萧雯接着说:“李谭担心用自己的人会露出破绽,就接受了宋阑的提议,联络江湖盗匪助他完成押送贡品遭遇劫匪的戏码。”

    “原来是这样。”整件事情柳茕已经明白了十之八九,“根据李谭的供词,我猜他临阵退缩了,毕竟偷盗贡品乃是死罪。可他没料到宋阑已经任你摆布,在事发当天并没有通知盗匪中止行动。

    “李谭知道一旦东窗事发,他也是一个监守自盗的罪名,于是决定一不做二不休,自己不声不响地按原计划吞下贡品。只是他没想到,其实他是进了你为他设的局,被官府抓了个人赃并获。”

    冷飒长风吹过桃林,一时万物皆寂,唯有地上落叶发出翻动的沙沙声,衬得林中越发空旷寂寥。

    风声落下,萧雯响起的语声显得轻幽幽的:“我就知道瞒不过你。既然你已知情,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萧雯的语声轻轻缓缓落地,柳茕心里却鼓声大作。昨日顾朝璟对她说的话突然在耳边浮起——你既是此人谋划中的一个意外,你当他会如何?

    柳茕下意识地摇摇头,好像这样就能甩开陡然冒出来的念头。她连忙转头去寻时晴,但是桃林中哪里还有时晴的影子?

    萧雯唇畔渐渐浮起笑,那笑容像浸了毒药一般,肃杀而阴狠:“既然宋阑已死,你便是唯一的人证了。你说,只要你开不了口,那么李谭是不是就死定了?”

    “你想干什么?!”

    柳茕蓦地站起来,一阵猛烈的眩晕却紧随而至,双腿一软便跪在地上。她想爬起来,可四肢却像是被抽干了力气一般使不出劲。

    她诧异地看向掉落一地的茶杯:“这茶……”

    “这茶能让你闭嘴!”萧雯眸光灼灼,陷入癫狂般笑起来,“哈哈哈……你当我为什么要约你出来?碍事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柳茕用指甲死死掐住掌心,跟眩晕感僵持着,不让自己睡过去。

    她没想到萧雯竟会对她起杀念。时晴恐怕已经被桃儿控制住了,她要想办法拖延时间,伺机逃跑或者等人来救。

    “阿雯,我不明白。”

    柳茕确实不明白,就算萧雯是在成亲后才发现李谭的真面目,她为什么不同李谭和离,而是要这样机关算尽地陷害李谭,甚至不惜自己的手沾上人命。

    “呵,呵呵呵……茕儿,其实你一直都很让我羡慕。就连你能说出这句你不明白,都叫我羡慕。”

    柳茕警惕地看着萧雯,手脚并用地往后退。

    萧雯一步步走向她,扭曲的笑意淡去,眼中全然是恼恨:“你说你在候府中过得并不自在,可是你毕竟是侯府千金,是将军之女,别人怎么都要高看你一眼,更何况你还有一个真心疼爱你的父亲。

    “可我有什么呢?河东伯府的爵位只到我父亲这一代,我父亲又无一官半职,即便眼下我是伯府嫡姑娘,也很快就不值一提了,我过得如何也根本没有人在乎!”

    话音未落,萧雯猛地呕出一口鲜血来,整个人颤颤巍巍地往前走了两步后跌在了地上。

    柳茕呆在原地,目光落在了绿豆糕上。

    “你在绿豆糕里也下了毒?!”

    “是啊。事到如今,只有我也死了,这个计划才是天衣无缝。”萧雯用袖子擦了擦唇角的血,发现是徒劳之后便放弃了,任血淌落下巴,滴在衣服。

    “阿雯,你究竟是为了什么要做到如此地步?”

    “因为李谭必须死!”萧雯咯咯笑起来,笑声却残破不堪,“李谭根本就是个疯子!他会娶我只是因为我的眉眼长得像你!”

    柳茕呆愣了一刹,旋即想起李谭在山洞中说的话——哼,一个粗劣的替代品,也配跟我提对不对得起吗?

    一股恶寒从心底窜起,她下意识觉得自己不会想要听萧雯接下来要说的话,但是身体却像是石块一样沉,无法动弹分毫。

    “他的行径简直令人作呕!他逼着我约你出门,再让画师偷画下你的样子。”萧雯已是面色惨白,咬了咬牙接着道,“到了夜里,他就逼我穿戴得跟你一样,让我蒙上脸……跟他行床笫之事。”

    柳茕只觉得胃里翻涌,咬着牙才没让自己吐出来。

    时晴告诉她萧雯经常去荣姝阁买跟她一样的首饰的时候,她万万没想到,那是出于李谭如此变态的嗜好。

    “你以为我没有想过和离吗?可我父亲一心想要攀附权贵,我母亲只想为我弟弟谋前程,我根本摆脱不了他。”萧雯一边说一边发起抖来,“所以我下定了决心……我一定要……一定要杀了他!”

    萧雯似乎是觉得冷,她缩起身子,双臂环抱住膝盖。深吸了几口气之后,她接着道:“我也记不清有多少次,我都想趁他睡着的时候捅死他。可是我怕我一刀结果不了他,更害怕连累我的家人。他们毕竟是我的亲人……”

    “够了,别再说了。”柳茕挣扎着起身,拖着沉重的双腿拼命走到萧雯身侧,想扶她起来,“我带你去找大夫。”

    萧雯却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似的,甩开她的手放声大笑起来。萧雯的眉眼确实像她,往日那一双桃花眼笑起来弯弯的,十分漂亮,但此时却是泪水混着鲜血一起从眼眶里涌出来。

    柳茕又气又急。她的头已经越来越沉,如果不尽快离开这里,她们两个真的会死在这里。她再次拉过她的手,费力地将她背起来,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林外走去。

    这一次萧雯没有再推开她,柳茕便知道,萧雯的身体已经十分虚弱了。

    她害怕萧雯会就此彻底失去神智,只得咬咬牙,强打起精神问:“阿雯,宋阑到底是怎么回事?”

    “宋阑?”耳畔传来萧雯幽幽的语声,“哼……你说得没错,我确实是引诱了宋阑,哄他替我办事。呵呵呵,跟着李谭那禽兽为非作歹的人,居然相信我会跟他远走高飞。呵呵呵……”

    “那……他是怎么死的?”柳茕一边走一边艰难地抬头望林外张望,希望能寻到一丝人影。

    萧雯一边短促地呼着气一边接着道:“李谭被抓后,夜里他便来找我私奔。我假意跟他走,在他喝的水里下了安神药,然后把他推进了河里。可惜啊,我走得匆忙,出府前没有卸掉耳环,被他在落水之前拽走了一只……咳!咳咳咳……”

    柳茕没有看到半个人影,开始竭力呼叫起来:“来人哪!救命啊!救命!”

    萧雯好像已经陷入了弥留状态,自顾自笑起来。笑过之后,她的语气归于平静,声音却显得疲惫不堪:“这句话我本不想说……我觉得自己做的这一切,都值了……”

    “胡说什么!你根本不该这样做!你分明可以告诉我,我们是朋友啊,我会替你想办法。何必要拿自己的命去当赌注!你糊涂!”

    “是啊,可我为什么不说呢?”萧雯努力地弯了弯唇角,想要挤出一个笑容来,但那样子比哭更难看,“大概,我比任何人都……都更加不想让你看到自己丑态吧。”

    柳茕感到肩头有一片浓稠的湿热,她知道那是萧雯的血。

    她拼命想要安抚萧雯,她知道自己必须要镇静下来,但是慌乱却如脱缰的野马在她心上踩踏,眼泪一瞬间便模糊了视野:“阿雯!阿雯,你振作一点!”

    萧雯扬起脸看着秋日舒朗的天空,在满身血腥气中,她浅浅地扬起了唇角:“我就算……死,也要……也要拉着李谭……下地狱!”

    柳茕只觉得背上陡然一沉,萧雯的头抵在了自己颈侧。

    恐惧和眩晕如海潮般席卷而来,柳茕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上,蹭了满手的血。她顾不得自己的手,连忙翻身爬起去看萧雯,却只看到她面容僵硬,一双赤红的眼睛幽幽的像两个血洞。

    “阿雯!阿雯!阿……”她想摇醒萧雯,却使不出力气,想喊人,却渐渐连声音也发不出了。

    风越来越大,呼啸的风声里似乎夹着点人声,似乎是在叫她,又好像不是。柳茕只觉得耳朵蒙蒙的,听不真切。

    前方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柳茕的视野却逐渐被黑暗侵占,什么都看不清了。她只能死死抓住萧雯的手,好像这样就能阻止她的身体失去温度。

    「她在这里!」

    强烈的眩晕感终于压倒了她的意志,在失去意识之前,她隐约听到了这样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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