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茕睁开眼的时候,头晕得厉害。
她按着太阳穴,费力地起身,只能虚软地靠在床头。
房间里弥漫着一股药味,让她恍惚间以为这还是前世,自己还在顾府中。
直到房门打开,时晴从外面进来,柳茕才惊觉已经隔世。
“姑娘醒了!”时晴揉揉眼睛,发现自己没看错后,朝外面大叫起来。
对了……萧雯!
意识逐渐清醒,柳茕心里一跳,连忙掀了被子下床。但她还没走两步就觉得脚步虚浮,亏得时晴跑过来扶住她才没跌倒。
“姑娘,快别乱动!大夫说了,姑娘要小心静养。”
柳茕也顾不得许多,抓住时晴的手臂问:“阿雯呢?她怎么样?”
时晴闻言面露难色,犹豫了片刻才支吾道:“萧姑娘她……已经死了。”
柳茕脸色一白,瘫坐在床边。
萧雯是死了,她在昏迷前就已经知道了。
“姑娘,您已经昏睡了七日了。大夫说幸好姑娘中毒不深……”
时晴的声音忽远忽近,柳茕呆呆听着,不知该不该相信自己经历过的都是现实。
虽然已经过去七天,那天的事却都历历在目。
柳茕只觉得脑袋里混乱得很,她浑浑噩噩地在床头靠了一阵,而后才问:“这几天都发生了什么?”
时晴顿了顿,道:“外面都传开了,说是李世子欠下赌债,铤而走险偷盗贡品,犯下了死罪。还说萧姑娘跟李世子夫妻情深,在他们初遇的地方殉了情……”
柳茕怔愣半晌,轻轻笑起来。这一笑,泪水便夺眶而出。
难怪在树林里的时候,萧雯会说只有她自己也死了,她的计划才是天衣无缝。
就如萧雯所说,宋阑死了,她便是唯一的证人,所以只要她无法开口,做不了证,李谭就无法翻案。
萧雯说她就算是死也要拉李谭下地狱,原来是算好了,只要自己死了那就是死无对证,即便官府存疑,也没有证据能让李谭脱罪。
原来萧雯都已经想到这一步了。
一阵匆忙的脚步声从屏风外面传来,柳茕望去一眼,不由呆住。
眼前风尘仆仆而来的人,不是她的父亲是谁?
她本以为自己已经设法解除了婚约,父亲便不会像前世那样赶回来,不料他还是回来了。
听说昏迷多天的柳茕终于醒了,柳远策本是面有喜色,可等进了房看到她满脸泪痕的样子,柳远策又是大惊:“女儿,你这是怎么了?可是身体难受?”
“老爷,姑娘这是想起了前几日的事,心里难过呢。”时晴道。
柳远策明白过来。他本想拍拍柳茕的肩,但想到女儿对自己素来冷淡,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去。
他坐到柳茕身边,小心着措辞道:“女儿啊,这世上,朋友反目,兄弟阋墙,夫妻离心,本就不在少数。爹虽然不知道萧雯为何要加害于你,但你的秉性爹是知道的,你不要过于责怪自己,是萧雯她……糊涂啊……”
柳远策这么一说,柳茕哭得更伤心了。
“这……”柳远策立刻慌了神,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正好这时门外来了一个小丫鬟,时晴走过去听她讲了几句后,再回来时脸上的神色有些复杂。
“姑娘,桃儿正在外面,说想见姑娘。”
虽然柳茕的脑袋还是昏昏沉沉的,却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桃儿是萧雯的丫鬟,特意来这里等着求见,难道是早就知道她会醒过来?
柳茕擦干眼泪,让时晴把人带进来。
桃儿不多时便跟着快雪进了屋,规规矩矩跪在柳远策和柳茕跟前请了安。
柳茕打量她一眼,发现她面色苍白,比前几次见到时要消瘦许多,手背有明显的红痕,脸侧跟腕部还能看到一些淤伤,像是受过主家的责打。
柳远策也看出了些许不对劲,问道:“你就是桃儿?你这是……”
“回侯爷的话,眼下主家不需要太多佣人了,管家已经叫人牙子来看过,奴婢就等着被发卖了。因几次想出府找柳姑娘,被发现了挨了几顿打,不碍事的。”
“你既另有去处,又为何要来找我?”柳茕问。
“少奶奶嘱咐过奴婢,等柳姑娘醒了就来求见。”
柳茕下意识地攥紧了手心,眉心突突地跳:“萧雯知道我会醒?”
可是萧雯给她下毒的时候明明言之凿凿,说碍事的人一个都不会放过……
桃儿点头道:“是。少奶奶说,若柳姑娘不肯见,奴婢便可自行离去;若柳姑娘愿意相见,那么奴婢不妨替她转告一件事。”
“什么事?!”柳茕蓦地站起来,定定地看着桃儿。
“少奶奶给柳姑娘留了一些东西,就埋在东明湖桃林的石几之下。”
桃儿说完对着柳茕拜了一拜,算是拜别,而后便退下离开了。
柳茕思索着桃儿方才说的话,房间里一时陷入了寂静。
最后还是柳远策打破了这安静:“女儿,桃儿说的东西……你可要去看看?”
“我们现在就去。”柳茕抬起头,眼神坚定。
“好,好!”
有柳远策的吩咐,柳茕几人自然是很快就得以出发了。
回忆桃儿说的话,她心里逐渐有了猜测,于是问时晴:“那日我昏迷之后,是怎么回来的?”
“是顾公子将姑娘送回府中的。”
柳茕闻言眉头一皱:“怎么又多出个顾公子?”
如果她没猜错,时晴说的应该是顾朝璟。
“就是那顾家大郎。茕儿,我们这次可真该好好感谢他。”提起顾朝璟,柳远策一脸慈祥。
柳茕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姑娘,你还不知道。”时晴解释说,“那日在东明湖边,桃儿趁我不备将我绑了。幸好后来顾公子赶到,救了姑娘。不过那时姑娘已经昏迷,所以不知情。”
柳茕心里一沉,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他还说了什么?”柳茕问时晴。
时晴想了想,说:“顾公子还叮嘱我们,说是不管任何人问起,让我们都不要透露姑娘见过萧姑娘。”
顾朝璟那时为什么会去东明湖边?他不是好糊弄的,即便是萧雯当时已经气绝,不会再吐露半个字,但桃儿还在,就算她并不知道全部,也难保他不会从桃儿口中问出点什么。
想到这里,柳茕连忙问:“父亲,李谭是怎么处置的?”
听柳茕问起李谭,柳远策叹了一口气。
“本来是死罪,可他是卫国公独子,国公府自然到处奔走。最后,还是卫国公求见圣上,上呈了他曾祖受封时,皇祖赐下的丹书铁券,这才免了李谭一死。只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圣上下令将他流放到苦寒之地,前日便上路了。”
“李谭没死?”柳茕很是诧异。
“死还是死了的。”时晴在旁边小声嘀咕。
“怎么又死了?”柳茕更诧异了。
“是今早传回来的消息。”柳远策接着道,“说起来也是造孽。李谭在卫国公府从小就是众星捧月,养尊处优,哪里吃过什么苦,听说是出发没多久就变得疯疯癫癫的,昨日在过桥的时候跌进河里淹死了。”
柳茕的心情有些复杂,但还是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说了一句:“死得好。”
时晴因为挨得近,听见了柳茕的话,只转了转眼珠权当做没听到。
“这次卫国公府触怒了龙颜,卫国公被圣上削了爵,成了平头百姓。如今李谭的死讯传来,府里更是乱成一团,必是不会再理会萧雯身后事了。”柳远策说到这里,又叹了一口气。
到了东明湖边,几人进了桃林。柳远策将石几下的泥土挖开,果然在里面找到了一个小木箱。他抹掉木箱外面粘到的泥,小心放在了石几上。
柳远策面露担忧,想了想却还是说:“爹到湖边等你。”
柳茕点点头,等脚步声远了些,她才打开了木箱。
木箱并不大,里面的东西一眼就能看得过来,无非是一个锦盒,锦盒底下还压着一沓透出墨迹的纸。
柳茕打开锦盒,发现里面是一些首饰。如果她所料不差,那么这便是萧雯刻意照着她的首饰买的那些了。她将首饰取出来一一摆开,最后静静卧在锦盒的角落里的,是一枚白贝壳雕镂的水滴形耳环。那是她曾经送给萧雯的,如今只剩一只的耳环。
她又拿出底下那叠纸展开,目光不由凝住——所有的纸上都画着同一个眉目精致的少女,而那少女跟她有着相同的容貌。
看来这些就是萧雯说的,李谭曾经让画师暗中画下的,她的画像。
时晴虽然不甚清楚来龙去脉,但是看到这些东西,也就猜到这是和姑娘那天跟顾公子谈论的案子有关了。
原来这案子跟萧姑娘有牵扯,怪不得萧姑娘要害她家姑娘。
想到这些,时晴心中的疑问也随之而来了:“姑娘,萧姑娘不是存心下毒害你吗?为什么还要将这些证物留给你?”
“是啊,为什么呢……”柳茕喃喃着,话音未落,温热的泪珠已经滚落下来。
先前桃儿的话连同那些未尽之意一起,再次出现在耳旁,和着风声一起,远远近近——
——少奶奶说,若柳姑娘不肯见,就是已经恨上她了,奴婢便可自行离去;若柳姑娘愿意相见,便是仍心存挂念,那么奴婢不妨替她交代一件事。
“萧雯,你这个骗子。”
·
柳远策在马车边踌躇。
他知道女儿有心事,所以想着不去打扰她。可是让他在这里杵着什么都不做,他又有些担心。
柳远策正跟拉车的马大眼瞪小眼,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传来。他抬头一看,飒爽的少年人已经到他近前拉缰勒马,利落地翻身下来。
来人先是往林中望了一眼,继而抬手行礼:“侯爷好。”
柳远策认出了眼前的少年。
这可不就是那天把昏迷的女儿送回侯府的顾家大公子嘛。当时时晴都吓坏了,哭哭啼啼的讲不明白,亏了这顾家大郎处事冷静,三言两语交代清楚了。他看这孩子言行举止很有分寸,实乃青年才俊,将来必定大有可为。
“就别叫我侯爷了,显得生分。”
“那……伯父好。”
“好好好。贤侄啊,那日匆忙,我都忘了跟你道谢。真是多亏了你……”柳远策打量着顾朝璟,心想这孩子还真是个口风紧的。那日女儿被晕着送回府,他这几日没有听到半点跟女儿有关的闲言碎语。若是换了个人,还指不定怎么样。
“都是晚辈分内的事,不敢当伯父的谢。伯父若还需要帮忙,尽管吩咐。”顾朝璟道。
说到帮忙,柳远策看了一眼桃林:“眼下还真有一件事,我想请你帮个忙。”
“伯父请讲。”
“茕儿在林子里,想必正伤心呢。说来惭愧,我虽是当爹的,这些年却都没尽到什么责任。她心里想什么,我一点都不了解。她如今有秘密,我也不好过问。我听时晴说,这事你好像知道一些,你……替我去看看她吧。”
“好。”顾朝璟点点头便往林中走去。
柳远策看着他的背影,心里突然冒出个问题来:“对了,贤侄,你今日怎么会来这里?”
今天天色并不明朗,东明湖离城里又远,鲜少有人会来游玩。而且这孩子看着也不像是路过,倒像是冲着他们来的……
顾朝璟闻言脚步一顿,转身再次朝柳远策拱手,神色淡定:“早先家中小童上街,听说柳姑娘已经醒了,我就猜她会来这里。”
“哦……”原来就是冲着他们来的。
不知为何,柳远策居然有点佩服这年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