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意艰难

    陈云璃现在有些怀疑自己是否寻错目标了。

    眼前这个和长公主殿下样貌一致、年纪相仿的姑娘,很可能不是真的殿下,只是长得像罢了。

    虽然他没法解释为何这姑娘第一眼看到自己和妹妹的时候明显是认识的,且能准确的叫出他与妹妹的名字。

    又或者她的确是殿下,只不过如话本传奇里说的那般,在来此的路上被孤魂野鬼夺舍,占据了她的灵魂,以至于性情大变。

    否则他该怎么让自己相信,这个扎着麻花辫,穿着布衣裙,正蹲在一个奴隶身边,神情无比认真地跟着奴隶学木刻的小姑娘就是他们燕国人人为之景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英明神武、勤政亲民、仁厚礼贤、不怒而威的长公主殿下。

    眼前的场景未免过于荒诞无稽,他甚至觉得这一切都不过是一场梦。

    梦醒时,殿下依然是那个高坐云台之上的殿下。

    而非什么刻木头的小姑娘。

    陈云璃浮想连连之际,陈云珺却没想那么多。

    她只是瞧着自家殿下舍弃了繁华燕京的锦衣玉食,委身于荒凉边陲的小城外一个农户家中,为了几两碎银,起早贪黑的雕刻木块,心里说不出的难过与心疼。

    随着最后一刀落下,一支纹样简朴的木簪在祈祉手中显出雏形,她尚是初学,故而并未去挑战那些复杂的木雕,这支木簪已经是她目前所能做到的最好的了。

    祈祉站起身,揉了揉蹲得有些发麻的双腿。

    她抬起头,一眼就看到陈云璃兄妹二人,一个一脸沉思,一个一脸悲痛的站在不远处望着她和小九。

    祈祉低头看了看自己,又瞧了一眼还在专心雕刻的小九,没发现有什么异常之处。

    “你们怎么了?”她疑惑地朝二人问道。

    陈云璃没有多言,倒是陈云珺在听到祈祉的问话后,情绪顿时爆发出来。

    她飞身上前,一把揽过满头雾水的祈祉,声音里带着哭腔地劝谏道:“殿……不对,小姐,您受苦了,咱们这就回去罢。”

    祈祉愣了一下,没想明白怎么好好的忽然就提起来回去的事情了。

    她下意识地拍了拍抱着自己委屈哭诉的陈云珺,莫名其妙道:“到底怎么了?”

    小九听到动静,也停下了手里的活计,仰头望向抱做一团的祈祉和陈云珺。

    渐渐平复了心情的陈云珺揉了揉有些发红的眼圈,她松开祈祉,勉强地笑了笑:“小姐,我没事的,你歇着罢,这些让我来做就好。”

    她说完,一把抢过祈祉手里的刻刀,蹲到小九身边,拿起堆放在地上的木头块,胡乱的凿了起来。

    直到这时,祈祉才终于弄明白了两个人话里话外的意思。

    不就是不想跟着小九學雕刻吗。

    她早先曾告知二人趁着进城出摊前,小九准备货物的这几天时间,跟着他好好学,到时候他们四人一道做工,源源不断地补充货源,不愁挣不到银钱。

    现在看来,两人似是并不怎么认可她的计划。

    这些倒也没有什么,人各有志,她可以理解。

    祈祉一脸平静地从陈云珺的手里拿回自己的刻刀,她瞥了两人一眼,捡起一块新木头,淡漠道:“不想学可以去做其他活计,或是趁早回燕国去做你们的正事,我没有余钱养两个闲人。”

    “我学,这就学。”陈云珺不敢有丝毫迟疑地应承着,生怕祈祉一个不高兴真的把她赶回去。

    漫说她的职守在此,不可擅离,就算当真能走开,她回去也没法和那群同僚们解释啊,总不能说自己是被殿下嫌弃,给赶回来的。

    那肯定会被那帮无良之辈给笑话死的。

    陈云珺妥协了,陈云璃却还想挣扎一下,他实在是不想学什么刻木头,凭他一身过人的武艺,怎么可能寻不到好活计。

    他朝陈云珺点了点头,示意妹妹保护好殿下,然后和祈祉打了个招呼,眨眼间在原地消失不见。

    祈祉自然不会管他去了哪里,此地不比京城,可没有哪个官署会给他发俸禄,若是不能自己想办法挣钱,早晚也要落得和她初到此地时一样窘迫的境地。

    昔日庙堂之上的科名资历在这座边城已失去了功用。

    她看着小九转动刻刀的手法,一时间学得更认真了。

    ……

    十日后。

    小九趁着空闲,紧赶慢赶地总算是凑出了一车的小木雕。

    一连几日都是阴天,虽然雨水总是落在后半夜,但白天村子里的土路积水泥泞,独轮车并不容易通过,何况还是借来的,万一弄坏了,她也不知该如何与春桃的父母交代。

    今日总算是天晴了,遮蔽着天穹的乌云散去,露出灿金的阳光,加之气温也不算太高,祈祉盘算着可以推着小车去城里卖一天试上一试。

    这一车的木雕,绝大部分自然都是小九刻出来的,但也有一些是兄妹二人刻的,尤其是陈云璃。那日离开后他就直接进了城,连着去了许多家正在招伙计的铺子,不是掌柜的嫌弃他冷着一张脸吓跑了宾客,就是他嫌弃店家给的工钱少,找了几日,也没有一个称心合意的。最后不得不厚着脸皮回来,跟妹妹一起加入学习雕刻的行列。

    原本祈祉也想跟着凑个热闹,跟着小九學了这么多天,她已经能够熟练的用刻刀雕刻各式各样的镂花木簪,奈何两人总不同意,连带着小九都被鼓动,拦着她动刀,只说是怕她伤了手。

    祈祉没有坚持,今非昔比,如今多了两个劳力,她自然可以不必再事事亲为,左右不差她刻的这几个。

    ……

    午后,晴空万里,艳阳高照。

    四人推着放满了各式各样的木雕和木簪的独轮车进了城。

    决定了要做这番生意以后,祈祉进城采买米面的时候就顺路去了县城中摊贩们聚集的一条街上打探过消息。此前她进城都是为了寻找活计,所以常去的是城东商铺云集的那条街,那里前来采买的多是官商富户的丫鬟杂役,街上也有衙役来往巡逻,因而并不允许在街边设摊摆卖。

    这条街却有所不同,临街虽然也有铺户,但大多是单层的草棚,三面围墙,一面正对着街面,偶尔路过几处青砖瓦房,大抵也只有一两间,与祈祉此前常去的那些高瓴飞檐、雕梁画栋的酒楼客栈相比,瞧上去颇为寒酸。

    然而正是因此,这里租铺子所花费的银两也比城东少上许多,同种类的货物自然就能卖的更便宜些,从而吸引了大量在城中居住的寻常百姓前来买货。

    无论何时到此,整条街上都有络绎不绝的行人,来来往往,或买或卖,热闹非凡。

    祈祉几人推着小车找了个背阴的角落,将车停好,把木簪与木雕一个个向外摆放整齐。

    四人谁也没有过沿街走货的经验,不止如此,因着过往身份尊卑的关系,四人甚至连亲自出门逛街市的经历都不怎么丰富,也就陈云璃兄妹在京里时曾上过几次街,祈祉和小九尽管地位有别,但在几乎不怎么出门这件事上的境遇却出奇的相似。

    所以几人并不知道摆摊卖货,也有许多门道和讲究,纯粹是为了乘凉就挑了一个有树荫的地方,全然不顾这里地处街巷深处,根本就没有几个行人会从此经过的事实。

    纵使偶然有一两个路过的行人驻足停在摊前,也只是随便看看,尚未挑选就转身离开。

    等了好一阵都没有开张,四人原本高昂的兴致渐渐变得消沉。

    小九从车架底下取出一张草席铺到树下,陈云珺赶紧招呼祈祉过来。

    “小姐,先歇息一会儿。”她拍着席子,仰头朝祈祉说道。

    “嗯。”祈祉回身瞧了一眼,走到草席旁坐了下来。

    迟迟没有生意,祈祉的心情自然也不怎么好受,她不时的朝着四周张望,观察附近的摊贩们如何做买卖,比照着自己的小摊,在脑海里不停地谋划着各种对策。

    一一提出,又一一否决。

    “小姐,你看那边。”陈云珺忽然扯了扯祈祉的衣袖,示意她朝街对面的一棵树下望去。

    祈祉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了过去,见树下端端正正地坐着个书生打扮的年轻人,他身前摆着一方长桌,桌上压着一摞草纸,纸旁摆着一副笔墨,瞧他不时从身旁的书箱里向外拿东西的模样,显然是刚到此处不久。

    “到不知他是做什么的?”陈云珺说着,起身往前走了几步。

    她站到小车前面,睁大了眼睛朝对面望过去,想要看得更清楚一点。

    祈祉虽没有站起来,但心里显然也是十分好奇,她想着这人大概不是来卖纸笔的,否则桌上摆的货物不该只有这么几件。

    专心守在摊子边等着顾客上门的小九和陈云璃听到这话,也跟着往对面看了一眼。

    四人心下正各自猜测着,就见对面已经有生意上门了。

    来人是个衣着朴素的老妇人,她坐到长桌的对面,面朝着年轻书生,小声与他说了些什么,那书生就取了纸笔,低头伏案书写起来。

    祈祉一瞬不瞬地看着街对面,不多时,书生写好了内容,他提起草纸,吹干纸上的墨迹,将纸递给老妇人,后者仔细收好后连连道谢一番,留下几枚铜板,心满意足地起身离开了。

    老妇人走后没过多久,很快又来了一个年轻壮汉,瞧他的打扮,应是在城中做苦力的。

    这人过来后往小凳上一坐,随手在桌子上扔了几个铜板 ,然后操着大嗓门朝书生喊了几句,书生点点头,再次取过纸笔认真书写起来。

    因着他的声量很高,祈祉他们自然也都听到了。

    陈云珺有些惊讶地回过头:“小姐,他们在请那个书生写家信。”

    祈祉虽未表现出来,但心中自然也是颇为惊奇,她从未想到街上竟还有这般的生意,只需识文断字,就可以替人代笔书信,赚取薄资,想到之前春桃听说她曾读过书后那副震惊的模样,现在也不是不能理解了。

    她在这里胡思乱想的时候,看到对面又陆续来了两个请书生代写的客人。

    “生意真好啊。”祈祉有些羡慕又有些心酸地感慨道。

    已经回来重新坐到草席上的陈云珺理解地点了点头,她附和道:“小姐,要不我们也摆个替人代写家书的摊子?”

    他们四个人中有三个都会写字,完全可以做这门生意。

    祈祉顺着她的话语思索起摆摊写字挣钱是否可行。

    忽的,她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道清脆的女声。

    “店家,这支海棠木簪怎么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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