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听到有人问价，四人心中皆是一动。

    询价的是个瞧上去约莫十一二岁的小女孩，身穿浅蓝上衣，下着白底绣花长裙，头上用蓝色发带扎着双平髻，她略低着头，齐刘海下一双大眼睛好奇地在摊子上看来看去。

    守在摊后的小九回头看了看祈祉。

    进城之前，祈祉就定下了由他负责兜售这些木雕和木簪，这让身为奴隶的小九一时有些受宠若惊，自家主人允他一个奴隶外出摆摊，而且还许他自行售卖，这在以前是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的。

    然而毕竟是第一次与人交易，他的心里难免有些忐忑。

    祈祉看出他内心的不安，鼓励似的朝他点了点头。

    小九回过身，客气道：“诚惠，五十文一支。”

    “这么贵！”小姑娘瞬间抬起头，睁大了眼睛惊呼道。

    小九听到这话，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因着价格是祈祉定的，无论大小样式，一律五十文一个，何况他也确实不清楚这些木雕该作价几何，总不能别人嫌贵，他就降价出售。

    祈祉自然也听到了，但她同样也不清楚行情，尽管之前在城中打探摊位的时候她也曾去别的摊子上聊过几句，可毕竟那些摊主都不是卖木雕与木簪的，据他们所说，城里还真没有见过哪家小摊会卖这些东西，纵使有，也都是一些大铺子，卖的也都是名家雕刻的木雕摆件，而非这些工艺简陋的小东西。

    到头来，祈祉只能凭着自己的感觉定了个价钱，缺乏生活经历的她也说不上来这价到底是贵是贱。

    见小九一时沉默，对方只当是不能讲价。

    小姑娘低下头，有些不舍地看了一眼木簪，她是真的很喜欢这支簪子，可五十文钱快抵得上她做工几日的月钱了。

    她正犹豫着，身后忽然传来另一道带着笑意的声音，那声音轻柔中透着明澈，若流莺似燕，煞是好听。

    “好了，我买给你就是了。”

    小姑娘闻言，眼前倏然一亮，她回过头，天真烂漫地道：“姑娘，此话可当真？”

    “自然。”那女子笑着回道。

    祈祉几人之前都将注意力放在了前来买簪子的小姑娘的身上，此时见她身后还有一人，不由得纷纷朝她看了过去。

    被小姑娘称作“姑娘”的女子，约有十七八岁，一袭水红艳丽的轻裾华裳，云鬓高梳，点珠环翠，鬓发间簪着一朵绯红绫绢牡丹，张扬而热烈，眉间一点花钿，明眸善睐，靥辅承权，颜色无双，露出在广袖外的纤纤素手如霜雪般细腻白皙，身姿纤秾合度，瑰姿艳逸，尽态极妍，仪静体闲。

    观之好似是画中人一般。

    只是朱翠下有一头如烈焰般亮眼的火红长发，细看去，那双眼眸竟是如灿阳般晶荧的金色，她手腕间戴着一条小巧的珍珠链，链子用极细的银线牵连着一直延伸到摊子前的小姑娘的手上，若非在阳光照耀下闪动着银色光芒，几乎让人瞧不出来。

    显然，这女子也是如小九一般的奴隶，只是不知为何，瞧上去却与其他奴隶全然不同，云锦赤霞的衣裙首饰且不说，单是那份举手投足间的娴雅飘逸，就让人猜不透她的身份。

    偶然有路过的行人，往往都会止步驻足，略带好奇的朝这女子看上一眼后，才想起离开。

    然而她虽然是在与小姑娘说话，可目光却是望向小九这边，面带微笑，神情自若地打量着小九，不知在想些什么。

    小姑娘在得了女子的许诺以后就在摊子前挑了起来，小九这会儿也正低着头陪她挑拣，因而并未注意到女子跟随自己的目光。

    至于陈云璃和陈云珺，这兄妹俩眼里只有祈祉，其他的事自是一概不关心。

    因此只有在树下乘凉的祈祉将这一切都看入了眼中。

    她起身走到摊边，朝那一直看着小九的女子轻笑道：“这位客官，不买上一支木簪吗？”

    对方像是没想到会有人与自己说话，稍稍愣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

    她莞尔一笑，灿金色的眼眸透出清澈的笑意，她柔声道：“倒要劳烦店家替我挑选了。”

    祈祉点点头，落落大方道：“好说。”

    她顺手从小车上拿起一支牡丹花样的木簪递了过去。

    “客官瞧这支簪子，可还喜欢？”

    “嗯，国艳天然，做工细腻，确实不错。”

    祈祉又拿起一支芙蓉花簪。

    “这支呢？”

    “百卉独灵，栩栩如生，也很漂亮。”

    祈祉从摊子上挑挑拣拣的寻了五六支花簪，女子皆用赞赏的语气温雅点评了一番。

    见她哪个都说好，却又不挑选，祈祉好奇道：“客官可是看上了哪一支？”

    女子笑道：“我瞧着哪个都好，劳烦店家全包起来罢。”

    她这话一出口，除祈祉外的三人纷纷看了过来。

    祈祉面上仍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心里却也惊讶不小。

    这些木雕花簪虽然胜在构思巧妙，但做工却比不得那些大师名匠之作，祈祉没想到竟然会有人一下子就买上这么多。

    她眉眼微弯，笑盈盈地道：“多谢客官这般照顾小摊的生意。”

    两人正说着，另一边的小姑娘也挑好了，她拿起最初瞧上的那支海棠花簪和一个蹲坐小狐狸像的木雕坠子，托在手心里，转身举给女子看，笑吟吟地道：“这小狐狸也好可爱，姑娘替我选一个可好。”

    女子转头看了一眼，回过来朝祈祉柔声道：“这两个再加上那几支簪子，需付多少银钱？”

    祈祉还没回她，小姑娘先激动起来，她在原地连着蹦了几下，开心道：“哇，谢谢姑娘。”

    女子笑着摇摇头，眼中带着些宠溺。

    祈祉在心中算好了价，看向小九，后者回给她一个大大的笑脸。

    她本想直接报价，可思及是第一次开张，且是一笔大单，又觉得应当再折价几钱。

    片刻后，她轻声道：“一共是……”

    祈祉正说着，冷不防从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怒喝，将她的声音压了下去。

    “把摊子给我掀了！”

    那声音带着蛮横无理，怒气冲冲。

    随即是一阵哭喊叫闹的声音，顺着风隐隐传来，又听不真切。

    街上的行人见有热闹可瞧，纷纷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跑了过去。

    有几个胆子大些的孩童见状也跟着往那边跑，还没走上两步，就被带着他们上街的妇人一把拽了回去，拉到墙边狠狠地教训了起来。

    摊贩们不知发生了什么，好奇着也想跟过去，又担心摊子无人看管，丢失钱物，只得一个个睁大了眼睛，面朝着巷外，抻长脖子，踮着脚尖，一探究竟。

    一时间，整条街巷都变得混乱又沸腾起来。

    陈云璃兄妹俩见状，一左一右，第一时间将祈祉护在身后。

    小九想都没想，丢下一摊子的货物，跑到祈祉的身边，一脸紧张的不停地看着周围的情况，生怕她遇到什么危险。

    买簪子的小姑娘也跑到了红衣女子的身旁，她有些担忧地看向她：“姑娘，我们先回去罢，这里太乱了。”

    女子摇摇头，没有离开，只是带着小姑娘往街边站了站，给去看热闹的人们让开路。

    她的目光并未如众人一般看向远处，而是始终停留在守在祈祉身旁的小九的身上，神色间颇有深思。

    祈祉见围在自己身边的三人皆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只好吩咐陈云璃道：“去前面看看，发生了何事？”

    不多时，前去打探消息的陈云璃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哥，打听出来是怎么回事了吗？”陈云璃刚到摊子旁，还没开口，早已按耐不住的陈云珺率先追问。

    若非有保护祈祉的要务在身，早在第一声呵斥响起的时候，她就已经蹿到前面去了。

    陈云璃扫了妹妹一眼，没有理她，转身对祈祉回道：“一群索要钱财的流氓无赖，摊主不肯给，被掀了摊子，两方便吵了起来。”

    陈云珺一听这话，登时气上心头，她面色冷若寒霜，语气冰冷地朝祈祉道：“小姐，我去去就来。”

    说罢，一挽衣袖，抬腿就要往围观的人群里面冲。

    祈祉一把拽住她的衣领，拎了回来。

    “小姐？”陈云珺不敢置信地望着她。

    她可是要去惩恶扬善，殿下怎么可以不支持她。

    祈祉松开手，神情淡然道：“暂且观望一阵不迟，事态不明，贸然出手不合时宜，摊主未必全是好人，无赖也未必都是歹人。”

    “可是……”陈云珺还想在争取一下。

    陈云璃看了她一眼。

    在自家哥哥冷飕飕的眼神下，陈云珺把后面的话都咽了下去。

    站在树下同样在远远观望的红衣女子听到祈祉的话，认可道：“店家说的在理，只是，”她顿了一下，“摊主为人如何，我并不了解，但那群无赖我却是知晓的，他们当中无一良善之辈，若是一会儿闹到此处，店家还需多多注意才是。”

    祈祉听她的话是说给自己听的，很是领情，她点了点头，笑道：“多谢。”

    过了好一阵，聚集的人群开始散去，哭喊与吵闹的声音也渐渐小了下来。

    祈祉朝陈云璃看了一眼，后者再次领命而去。

    片刻后，他回来朝祈祉禀报：“方才有县中衙役过来，将摊主一家全都带回了县衙，这群无赖则在继续沿街敛财，若是不再闹起来，估量不久即会到我们这里。”

    小九有些担心的看了祈祉一眼。

    祈祉却迟迟未做言语

    陈云珺见状，只当是默许了，她跃跃欲试道：“小姐莫担心，这群人有一个算一个，谁敢来闹事，我保准揍的他这辈子也下不来床，绝不落下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