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不用等着傅离希去找裴南德问清“教母”的来历，来太阳剧场参加地下拍卖会，却撞见在角斗场的弟弟的裴南德，已经亲自找上门来了。
“叩叩叩”。
“傅离希，是我。”
裴南德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正坐在餐桌上吃着傅离希的晚餐的安栀动作一顿，难得有些惊慌地看向房间的主人，“傅离希先生？”
坐在沙发上装模作样看《人类简史·流明星》的傅离希嘴角一耷，听出了裴南德的声音。
他看向安栀，示意她跟着自己来到了房间的衣柜前，让她躲进去。
“可是，我……”安栀看着眼前虽然衣物稀少，干净整洁的衣柜，有些迟疑，缩了缩藏在裙摆之下的脚趾，最后还是提起了裙摆，“我没有鞋子穿，所以脚很脏。”
“没关系，”傅离希两三下撩开自己的衣物，为安栀空出了一块空间，让她坐了进去，“我哥来了，他是公爵的儿子，我正好可以帮你问问‘教母’的事情。不过他今天竟然会出现在这里，保不准也是去参加地下的拍卖会的，所以你先不要出来，免得又被人带走。”
“拍卖会？”安栀小声重复着这个词，不等她琢磨过来，柜门便被合上了，她坐在衣柜里抱着双腿，眼前一片漆黑，傅离希的脚步已经远去，她后知后觉地问道，“拍卖……我们吗？”
安栀不禁抓紧了自己的裙摆。
她一睁眼失去了所有记忆，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不说，竟然还有许多人等着竞价将自己买下。
安栀渐渐意识到什么，她开始拼命回想从自己醒来到现在遇到的这些人，都对自己说过些什么——
“你放心，我会让姐姐把你买下来的，再给你取一个好听的名字，以后你就可以安安稳稳地住在我们地中层啦！”
地中层。
这是那个叫玛丽安的姑娘说的话，她的姐姐是莫娅侯爵。
“这一次地下城才送了35个人上来，据说教母才6人。”
“……都没有记忆，不能‘下蛋’，不都只是高层的玩物？”
“……这些可不是你能享受的，我们这些私生子还想享用这些？”
“……话说，她们地下城的教母到底是怎么选出来的？谁生的仔多，谁就做教母？”
这是那两个陌生男人的对话。
安栀闭了闭眼——
她来自地下城，现在所处的地方是地中层，自己是地下城数量稀少的教母，如果没有离开拍卖会，自己接下来会成为地中层的高层的玩物，而知道自己是来自真正的地下城的，都是身份显赫的人类——侯爵，侯爵妹妹，贵族的私生子。但是私生子们不知道教母为何会成为教母，他们猜测是因为教母生的孩子最多……
安栀顿了顿，缓缓低下头来，在黑暗中看着自己的小腹。
“不会吧……”她喃喃着，直起身子用手掌量了量自己应该能算作纤细的腰肢，“我应该……还没有生太多吧？”
——
“弗里希。”
傅离希打开房门，果不其然看到了穿着精致礼服的裴南德，傅离希心头不屑，这年头，也就只有像裴南德他们这样的世袭贵族，才有如此讲究的闲心。
裴南德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脸上挂彩的男人，“你果然在这儿。”
“装什么装，”傅离希双手抱臂，往门框一靠，也没有请人进来坐坐的意思，“你都找到这儿来了，经理没跟你说我是谁？难道说整个地下城，还有跟我同名的打手？”
虽然他们现在居住的地方，严格地来讲是“地中层”，但人们普遍习惯了将此地与地表做对比，所以很多时候，他们都顺口将这里称为“地下城”。
裴南德无意与他争论，他看了一眼屋内，“你在吃饭？”
“没……”傅离希顺着他的目光往身后看了一眼，看到了安栀吃剩下的饭菜，“嗯，对。怎么了？”
裴南德低下头揉了揉眉心，地下拍卖会出了点岔子，被拍卖的那一批人里逃走了一个，但裴南德根本没有心思去管到底是谁跑了，因为他现在满心满意都被一件事情占据——
这也是他二十八年来第一次知道，他们所处的地中层，不仅仅是因为地理深度的原因被称为“地中层”，而是真正意义上的“中层”。地表的人们将他们称为“地下城”，可真正的地下城另有其主。
而今日父亲带他去的拍卖会，就是一场对地下城的“纯种人类”进行的拍卖。
生长在地下3000米的，从未接受过污染与能量聚变的人类女性。
她们将自己的基因全部贡献给了地下城一个叫做“白茧”的地方，地中层的人类繁衍协会又将地下城以上的居民基因交给白茧，由白茧对基因进行融合，从而诞生新的人类。
这些新生人类会在地下城待上三至四年，四年以后，通过战争测试的男孩，会被送回地中层，与他们的父亲/母亲一起生活，成为未来能够在地表与地中层往返的守城军；没有通过的男孩，则被送至地中层的福利院，十五岁以后被送至地表，成为对抗污染物与变异体的“耗材”。
而通过母体检测的女孩，则会在地下城长到二十五岁。在此之前，她们会为白茧留下自己从未受过污染与能量聚变的基因，而能够在母体检测之后，进一步通过母性检测的那一批，则会在地下城成为教母，负责抚育人类幼崽；二十五岁以后，无论是教母、还是普通女子，都会被作为“稀有纯种人类”送往地中层拍卖。至于未能通过母体检测的那一批女孩，同样会被送至地中层的福利院，十五岁以后被送至地表。
但也有例外，比如，在地下城出生的高层子嗣，无论男女，无论是否通过战争检测或母体检测，都会在四年以后被送回自己的父母身边。
只是所有孩童在出生的那一刻，便会被植入记忆芯片，在所有人被送往地中层的那一刻，地下城的掌权者会消除他们在地下城的所有记忆。至于高层的子嗣，他们也只能通过祖辈口头的代代相传，从而了解到真正的地下城的存在与人类繁衍协会背后的奥秘。
——这些都是希尔公爵在参观那些被拍卖的地下城居民时告诉自己的，裴南德简直难以形容自己当下的心情。
他不能理解这样的拍卖有什么意义，更不能理解在场的那些人一脸兴趣的缘由。
他只想知道，既然地下城能够隔绝所有聚变能量与污染物质，甚至拥有人工繁育和芯片植入这等高端技术，为什么不能将地中层的居民移入地下城？再让地表的居民慢慢入住如今的地中层？如果是因为地下城的居住面积还不够大……
怎么可能不够大？
裴南德内心疑惑，他已经从希尔公爵口中知晓了除了A区，其他安全区地下同样存在着地下城，并且地下城同样会定期向地中层输送人类，这说明地下城已经扩展到了和地中层、地表几个人类活动区一样的面积。
即使地下城真的无法容纳太多人类，按照各区议院的本性，定然会想尽办法往“完全安全”的地下城移居，怎么会出现如今“除了高层世代口耳相传，其他人都不知道地下城的存在”，且这些高层真就坐以待毙的情况？
地下城的掌权人是谁？这些高层又为什么会接受呆在地中层的命运？
“裴南德，你找我什么事？”傅离希见裴南德沉默良久，虽然自己也有事想问他，但还是对站在自己房间外沉默不语的裴南德颇为不耐。
“你能让我进来坐坐吗？”裴南德看着他道。
傅离希轻笑一声，看了一眼走廊远处似乎又出现的那群人，侧身让裴南德走了进来。
“咔哒”，房门被重新关上。
“你打算还要在这里待多久？”裴南德坐到沙发上，看了一眼放在小桌子上的那本《人类简史·流明星》。
“谁知道呢，”傅离希走到他对面坐下，“我不在太阳剧场，还能去哪？军事法庭给我判了罪，地中层的其他地方可容不下我。”
裴南德随手翻了翻那本《人类简史》，书面干净整洁，丝毫不像被人阅读过的样子，“侯上校和云魏巍最近在调查γ一号盆地的事，他们在路上发现了疑似R区的人造怪物，正好你的地中层每个月十五天的居住期限也快到了，我可以安排你接下来进入他们的队伍，这样也省得你自己去地表接黑市任务。”
“哼，行啊，”傅离希翘着二郎腿睨着眼前的男人，“难怪这几天都没见到侯天思跟云魏巍那两个小子，敢情是你们议院又给人家安排了这种高危任务。”
此话不假，人类的一切恐惧都来源于未知。
虽然自星球毁灭以来，大部分已知污染物都有了抗污染血清，但架不住这个世界污染物变异的速度，发现全新的污染物也是常事。而如何把新型污染物带回地中层研究，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安全区内的守城军多多少少与议院关系密切，所以这种事，一般都会落到那些生长在地表，从底层一步步挣着军功爬上来的守卫军身上。
侯天思和云魏巍就是这样的守卫军。
哦，没有上军事法庭前的傅离希也是。
裴南德又一次疲惫地按了按眉心，“弗里希，你当年到底在人类繁衍协会做了什么？”
傅离希回想了一下自己那年的所作所为，“我不是都说过了吗？第一次有进入地中层居住的权利，迫不及待想去那里留下自己的基因，结果刚想和里面的一个工作人员打招呼，就莫名其妙被人逮捕，还被按上了一个什么‘背叛人类’的罪名。”
陈年往事被翻出，原本平复的心情也被挑出了几分怒火，傅离希冷笑，“希尔那个老头子不想让我的存在玷污了他的仕途可以直说，何苦要向我泼这种荒唐的脏水？”
好在这个时代的普通人其实对于功名利禄都没有太大追求，毕竟，在这种活一天算一天的日子，他就算失去了军职，还有能力在地表参加一些黑市交易，为自己换取基本的生存资源，有时候甚至运气好，交易得多，在地表的生活除了污染物质和聚变能量多了些，客观条件也不比地中层差。
“不是父亲栽赃的你。”裴南德否认了傅离希的说法，却没有解释什么，“弗里希，等我继承了父亲的爵位，我会替你恢复在守卫军的职位的，如果你不想继续留在守卫军卖命，我也可以把你调到守城军来。”
“这就不劳你费心了，裴南德大人，”傅离希扯了扯嘴角，没有与他争辩，“对了，裴南德，我问你一件事。”
裴南德有些口渴，身边只有一瓶喝了大半的白兰地，他往杯子里倒了一点，“你问。”
傅离希道：“地中层哪里有‘教母’？”
“咚——”
裴南德手中的玻璃杯滑落在桌上，他诧异地看着傅离希，“你怎么……”
“叩叩叩！”
“开门！找人！”
门口传来刚刚那群人的声音，傅离希低咒一声站起身来，“操，又来。”
“什么人？”裴南德也跟着站起身，和他一起往门口走去，“你在地中层惹事了？”
“不，是他们惹事。”傅离希握住门把手，对裴南德虚情假意地笑了笑，猛地拉开房门，“有事？”
“我们……”这群人一抬眼，却发现除了傅离希还有一个裴南德，他们的话哽了一下，“裴、裴南德大人。”
裴南德扫了一眼，里面有很多熟悉的面孔，都是议院贵族的私生子，他冷脸问道：“有事吗？”
“裴南德大人，是这样的，”一个男人走出来解释道，“您知道拍卖会丢了一件东西，我们查到这件东西应该就在这位傅先生的房间里。”
裴南德当然知道他们口中的“东西”其实是个人，他不为所动，“不可能，我一直在我弟弟的房间里，他没有机会偷你们的东西。”
“可是，”男人有些为难，“那东西在拍卖会开始前就丢了，您……您那时候还没来这里呢……”
“如果没记错的话，”裴南德面不改色，“拍卖会开始前，我的弟弟一直在角斗场内，同样不符合你们口中的作案条件。”
那个男人还想说些什么，另一个人突然从他身后跑来，拉住了他，“在外面。”
男人面色一变，说了一声“抱歉”就匆匆离开了。
走廊重新恢复了寂静。
他们回到了房间内。
裴南德转过身面对傅离希，面色沉稳地问道：“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