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妲己对视一眼，吓得不知所措，但可她比我有经验多了。

    立刻翻身爬起来不说，在我还没看清的时候就整理好了衣服和头发，然后换上了一副淡定美人的笑，朝着殷寿的方向微微福身问好。

    我坐在地上，像个闯入爱情戏片场的无辜路人。

    殷寿走进来时的模样，和我想象中、及后世传说中的不太一样。

    想也知道，这么一个暴君，也不怎么搭理国事，日常就是杀人、吃喝、寻欢作乐、谈恋爱，按理说，应该会变成一个脑满肠肥的二百斤胖子，可能还不穿上衣。

    但进来的这个人，衣冠楚楚不说，很英俊，不苟言笑的样子甚至有些摄人。

    只不过他气质中杀伐很重，比起君主来，更像是个武将。

    我看看殷寿，又看看妲己，发现这对流传了几年前的男女祸害站在一起，其实非常赏心悦目。

    殷寿眼睛里只有妲己，走过来时脚步很快，问她：“美人在做什么？”

    “我好奇太师在北海的战绩，所以约他座下大将来聊天，”妲己的语气亲昵又随意，“大王忙完了？累不累？”

    “无妨，不过就是王叔上奏，”他看我，问道，“你是晏忽？”

    我向殷寿点点头，并没按照寻常礼节来：“大王。”

    见我失礼，殷寿也并没有特别的表示，甚至没生气，只问我：“这次去北海还算顺利吗？”

    瞧这话问的，一看就是跟闻仲没聊几句就吵起来了，甚至不知道我是最后加入的，压根不知道前期顺不顺利。

    但我不能和殷寿这么说，回答道：“不顺利，但太师骁勇善战，又善于用人，所以结果不错。”

    这话是真的，能干的忠臣我见得不多，但闻仲绝对算是一个。

    殷寿“嗯”了一声，脸色好了一些，似乎有了和闻仲交谈的意愿。

    但是就算俩人彻夜促膝长谈也没什么意义，毕竟现在的情形是伯邑考死了，姬昌已经被囚禁，等被救出之后，西岐那边就准备要造反了，闻仲很快又要出兵。

    他们之间的关系缓和，根本起不到什么重要作用。

    而且在西岐之前，我总记得还有个地方也会出乱子，但具体是哪儿，却完全记不清了。

    应该在来之前找杨戬把这段历史好好补补的，做的准备还是太少了。

    他们两人又随便聊了一些，话题很寻常，吃了什么喝了什么，又去见了谁，天气好不好，小动物乖不乖。

    我坐在旁边听着，已经有点犯困了。

    妲己这工作也不好做，她和我很像，都是从一个领导跳到另一个领导手下的，只不过给殷寿当员工，除了要推进原本计划的进度之外，还要当一个能套他欢心的宠妃，这可太难了。

    过了片刻，妲己好奇地问：“大王，晚宴准备得如何了？”

    “就等仙人到场了，明日的宴会，将会是成汤六百年中最盛大的，”殷寿道，“别让孤失望。”

    妲己露出势在必得的笑，非常有自信：“当然不会。”

    殷寿又看了我一眼，竟然说：“既然你们还在聊，那孤就先回摘星阁去。”

    我张了张口，险些说出什么“就走了吗”“不一起吃饭吗”这类的话，都是在天庭中寒暄出的病根儿。

    妲己训练有素，立刻乖巧地起身，将殷寿送到酒池之外。

    过了片刻，她回来了。

    回来第一句话就是：“怎么办，我其实根本不认识仙人。”

    “那你就敢夸这种海口？”我惊呆了，“你不怕被拆穿啊？”

    只听说过领导给员工画饼，没听说过员工给领导画饼的。这妲己，她是没上过班吧！

    “我也没想到那鹿台真能建成，”妲己咬着嘴唇，看起来楚楚可怜，“当初就是随口一句话，谁知道大王当真了，为了造鹿台，居然还死了那么多人。”

    我知道他们殷商时期有人牲的传统，在大兴土木之前，都会祭一些人进去。

    有的时候建筑到了不同的阶段，人牲的数量也不同，分批次，显得残忍又离谱。

    我没说话，妲己看向我，满怀期待：“你是仙人，对吧？”

    “你别把主意打到我身上，我只有一个，而且殷寿都见过了，也不可能变出一群来啊。”

    听我这么说，妲己叹了口气，坐在我旁边：“我现在跑还来得及吗？”

    真是让人意想不到的一句话。

    殷商灭亡的头号“功臣”，居然能发出这种感慨。

    “来不及了，”我说，“你现在出了门，左手边比干，右手边姜子牙，这俩人你都打不过。”

    “怎么办，”妲己目光空洞地坐在地上，“早知道就不应下女娲娘娘的要求了。”

    “女娲怎么和你说的？”我可没忘了今日最主要的来意。

    妲己看了看我，又思考片刻，最终将一切都告诉了我。

    原来起初，并没有什么传说中殷寿在女娲庙说淫词艳曲，冒犯神仙的事。

    女娲找上妲己时，她还在轩辕坟修炼，功法尚可，没什么特别之处。只不过因为在轩辕坟，受黄帝一脉的影响，对妖气不太敏感，而且自身妖气也被净化了个七七八八。

    女娲告诉她，殷商将要灭亡，而妲己要做的，就是推波助澜，加速这个进程。

    “她没和你说殷商为什么会灭亡吗？”在传说中，这是女娲的一场报复，但是在妲己口中，女娲似乎在筹划着什么背的事情，“你就听了？”

    “女娲大人没告诉我原因，只说事成之后，我可以修成正果，”妲己看着有些可怜，还有些妖类特有的天真，“我在轩辕坟潜心修炼，为的就是这个。”

    我看着她，不知道说什么好。

    没有正果，从来都没有。

    或许有，但她却没有修到。

    前年之后的天庭里，没有妲己的名字，她死在了封神时代。

    “怎么了？”我没说话，妲己好奇地看着我，“妖精都是这样想的，和你们神仙不一样。”

    我摇摇头：“不，我曾经的目标也是这个，想要正果，想要得道。”

    “然后呢？”

    “然后……”我想了想，还是没法把实话告诉妲己，万一真的引起世界线变动怎么办，“然后就像我现在一样，混吃等死当个糊涂神仙，工作什么的，再说吧。”

    妲己笑起来：“听着好像也不错。”

    她总是板着脸，或者偶尔对殷寿柔情似水，如今露出活泼的笑，整个人都显得不一样了。

    有一种特属于小动物的机灵。

    妲己问我：“你找女娲大神是有什么事吗？”

    我道：“有，而且还很紧急，你知道女娲庙在什么地方吗？”

    “我没有见过女娲，只听过她的声音，也没见过她真正的模样，”妲己想了想，“离朝歌不远有一座女娲庙，但是那里已经很久没有香火了，我去过，你要看看吗？”

    我连忙点头。

    死马当活马医吧，谁知道这个故弄玄虚的大神到底在搞什么花样。

    “对了，”我又想起一件事，“苏妲己是你杀的？”

    “女娲大神告诉我她命数已尽，要我使用她的身体进入朝歌，”妲己道，“至于她怎么死的，我不知道。去苏护府上的时候，她看着很健康，但晚上就死了，而且并没有人发现。”

    我听完脑袋有点大，看来这个苏妲己的死因，女娲清楚。

    我现在有一箩筐的问题想要问她，恨不得列个单子，让她挨个回复。

    “你什么时候去？”妲己问我，很好心地说，“我可以派朝歌的马车来送你。”

    我赶紧拒绝：“你一个殷寿的妃子，派马车送我去女娲庙，像什么样子？”

    妲己一听也是，叹了口气：“做人真的不快乐。”

    “没错，”我赞同，然后起身向外走，“而且会越来越不快乐。”

    “等等晏忽！”妲己一把抓住我，吓了我一跳，“那神仙宴会可怎么办？”

    “你的原计划是什么？”我问。

    妲己思考了片刻，才说：“我在轩辕坟还有些朋友，实在不行，我就叫她们前来冒充一下神仙，会被拆穿吗？”

    我记不清这段发生什么了，反正妲己没死，其他人也没事。

    “问题不大，我不能干涉太多，你怎么想就去怎么做，”我嘱咐道，“但是能不杀人就别杀人。”

    妲己眨眨眼，有些茫然地问：“为什么？”

    我该怎么和妖类解释这个问题呢？

    在他们的世界里，物竞天择，恃强凌弱，都非常正常。

    厉害的妖怪吃掉不厉害的，或者因为食物、领地、修为等等对某个族群进行屠杀，也很正常。

    可是这一套在人族的社会就行不通，或者说，是违背律法的。

    更可怕的是，现在妲己的位置，凌驾于律法之上。

    也就是说，如果她愿意，她完全可以把妖类那一套照搬过来，然后杀个痛快。

    我现在和她说不行，实在是有点为难她这头小妖精的逻辑思维了。

    于是我说：“因为容易无法修成正果。”

    妲己一惊，连忙点头：“原来是这样，我知道了。”

    见她听劝，我很满意。

    虽然不能完全干涉整个封神时期的历史进程，但救她大概是没问题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