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是很久没人陪妲己聊天了，轩辕坟她那些姐妹也还没来，于是拉着我聊到很晚。
直到闻仲甚至不放心，派人来催了，妲己这才把我送出去。
“晏忽，明日宴会你不来了吗？”她站在酒池之前问我。
“不来了，”我很干脆地说，“好不容易有了女娲的线索，有些事我要问问她才能安心。”
妲己似懂非懂地点头：“那倘若你见了女娲大人，一定替我向她询问，照这个进度，成汤什么时候才能灭亡。”
我连忙四处看看，发现周围没人，这才不放心地叮嘱：“你这些话不要与其他人说。”
妲己笑起来：“我当然懂，你没来之前，我在这里活得很不错呢。”
这倒也是，虽然和她交谈间，我总能感觉到那种属于动物的天真，但就做一个宠妃、一个红颜祸水来说，她都非常尽职尽责，起码殷寿爱她，这个国家的其他人怕她恨她。
与妲己道别后，我让人给闻太师传去平安的信息，然后告诉他们，明日宴会我也不参加了。
我对妖类到底能演出几分像神仙这件事毫无兴趣，而且当着我的面演，我多半会看的尴尬。
与其这样，还不如去认真推一下主线进度——找女娲庙。
按照妲己的说法，女娲在下发需求之后就消失了，走之前告诉她，如果还有别的需要，她会主动联系妲己。a
不管是真是假，这段时间我都最好离妲己近一些，万一女娲忽然出现了呢？
至于姜子牙那边……再说吧，反正已经见了杨戬一面，总归打到西岐的时候还能再见。
我主意已定，第二天一早就出发，离开了朝歌。
然而令我没想到的是，朝歌以北，竟然有一团巨大的灾厄悬浮在那里，比我有生以来见过的所有灾厄都要恐怖，它甚至像是有了生命一般，宛如一条蛇，正竖起上半身，虎视眈眈身下的这片土地。
虽然不是很想继续在朝歌做之前的工作，但是本能还是驱使着我过去看。
我不清楚曾经的灾厄是如何化解的，也不知道是谁来做的这份工作，但总之，灾厄再次环伺已久，似乎并没有人处理，我忍不住想，难道这东西等着我呢？
难道我穿越到三千年前，还是要继续做老本行吗？
我呼唤出枯荣镜，用它来照那团灾厄的模样。
然而令我惊讶的是，在这一切真实都无所遁形的法器之下，那团灾厄竟然显示出了格外诡异的模样，它并不是从天而来的，也并不蕴含世间的一切负面，没有情绪，只是茫茫然的一片混沌，浓郁而化不开，在镜中安静地浮沉着。
我看了很久，都看不出这是什么。以往的灾厄总有来由，或者是从天上来，代表着天之道的循环，有些从世间来，代表着那些苦难的集合体。
然而眼前这个……
这到底是是什么呢？
我从未见过如此奇怪的灾厄，如果王母和玉帝在，好歹我还能问问他们。
然而此刻只有我一个人，只能由我来处理这从未见过的工作内容了。
这样想着，我催动咒语，使用术法想要将灾厄打散。我看得很清楚，在这团灾厄的四周，几乎都是没有活人居住的，将它们往四周引，正常来说应该十分安全，甚至不会伤到无辜人。
然而令我没想到的是，原本在我的咒语生效之后，它应该是会去攻击灾厄的，然而这次，它却无声无息地没入了灾厄之中，消失不见了。
虽然没有镜子，但我不用看也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一定变得很难看。
——这是我工作工具无法再用的表现，怎么可能？！
难道三千年的灾厄不是这么化解的？
难道还有其他办法？
我看着那团模糊不清的东西，思考起来。
这部分的工作在我没出现之前，究竟是由谁来负责的？如果我找到那个人，是不是就意味着可以把它解决掉，然后救人？
我盯着这团模糊不清、如霭如雾的东西，深思起来，但却越看越熟悉。
这是什么？
这不就是天地未开之时的整个三界吗！
神话故事我们都听过，在天地未开时，是盘古用一把巨大的斧子将混沌劈开，从此清气上升为天，浊气下沉为地，然后万物生发，再加上女娲抟土造人，这才有了三界。
但具体天地未开时是什么样，几乎没人见过，见过的只有盘古。
但我脑子里却莫名其妙有这个印象，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我无比笃定，这就是曾经的三界。
或者说，枯荣镜解决不了这个问题很正常，因为它就是灾厄的发源，它就是天道本身，它就是整个世间形成的那个因，我想要消灭这个因，谈何容易？
是根本没有可能。
但是放着不管也不是我的风格，既然在做这份工作，我就要把它做完。
没办法消解它，但我可以将它用术法暂时地控制起来。
我掐诀念咒，就像是孙悟空用金箍棒在地上画出安全区域那样，将这团灾厄直接包裹在了我想让它存在的范围之中，这个术法别看简单，实则金刚不破。别说是无人能够靠近，就算是它成型想要爆发，也可以再勉强撑个两三天的光景。
这个术法还是王母交给我的，在我接手这份工作之时，她就对我说过，虽然以神仙之力无论如何都能及时赶到灾厄附近，但难免会有意外发生，也难免会顾及不到。
所以这个术法，能够暂时性地拖住成型的灾厄，避免它爆发，为祸人间。
在使用这个术法之前，我将周遭居住的精怪都聚了过来，告诫他们：“这里有危险，你们这段时间暂时不要靠近此处，我已经将它封存起来，过几日再来处理。”
其中一妖怪一头黄毛，看起来是个黄鼠狼。
它不屑地瞟了我一眼，问到：“你是什么人？为什么我要听你的？”
这个礼遇我是没想到的。
不过也正常，现在这个时代，神仙并不是主流，可以说层级非常混乱，那几个教派又打成一团，可以说妖怪对修道之人基本没有畏惧心。
毕竟有什么区别呢？大家都是在弱肉强食，都是在抢地盘啊。
其他的妖怪听这个黄鼠狼如此说，对我也有了几分警惕和不满。
毕竟这是他们好不容易划分好的地盘，如果迁走了，再回来岂不是还要再打一场。
但事关人命，我也不好跟他们说太多，只好直接把黄鼠狼掼在地上，压着他的脑袋，告诉他：“好话不说第二遍，搬不搬？”
黄鼠狼吓得要死，连忙点头答应了。
唉，其实我也没那么喜欢动手的。
但是这一路给我的感觉就是，你把智力点高了一点用处都没有。
只有暴力才是唯一的出路。
处理完了黄鼠狼，忽然有个蝴蝶精战战兢兢地问我：“那我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这边的花粉、花粉我还有一些没采到呢。”
我道：“最多十日吧，这个术法我用了加固的，可以暂时保护你们。”
黄鼠狼：“真的是保护我们——啊啊啊我错了，确实是保护我们！”
他的脑袋撞在我的膝盖上，终于改了口。
这边的事情交代完，我告别了这边的小妖怪们，踏上了继续寻找女娲庙的路。
按照妲己给出的指示，应该就在不远的地方，然而我脑子里怎么也挥之不去的是她对当时情况的描述，她只能听到声音，却并没见到真正的女娲。
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让这个上古的大神遮遮掩掩？
她既然会下发任务给轩辕坟的妖精，又怎么会不现身呢？
大约一炷香的工夫，我到了目的地。
女娲庙不难找，但那附近的环境却很奇怪，按照我往常的经验，庙宇多半与人的居所建在一处，这样方便上香。当然了，还有些特别的道观庙宇，会在深山之中，这个与修行的环境有关，有些修行需要山，有些修行需要水，所以会避世，但也必然会在天地精华、灵气沛然的地方。
然而女娲庙却在一处荒无人烟，周遭没有人，没有植被的平原之中。
我是腾云驾雾着的，看到云雾散开，我脚下的风光画卷一般展开，简直惊呆了。
因为从上往下看，女娲庙被一个巨大的圆形阵法包裹着，占了非常大的面积，而且阵法的主体是石头，层叠交错，犹如迷宫一般复杂，或者说，本来就是个迷宫。
而庙宇的建筑就在正中间，被严密地保护着。
我尝试着从上方直接落下，但却被阵法所挡，根本无法靠近。
我被迫落在阵法最外，只能徒步走进去。
出现在眼前的就是个迷宫，我根本无法用术法来探知怎么走，只能靠自己的方向感，天可怜见，怎么会有我这样倒霉的神仙，为了见另一个神仙而已，竟然还要走个八卦阵？
费了这么大劲如果还见不到女娲，那我可要闹了。
好在破阵并不太难，我只尝试了几个术法就解开了。毕竟我用的，已经是几千年之后的方法，就像是用一把未来的□□开锁一样，不会遇到什么阻碍。
但进入石阵之后，我有种类似于进入四空处的感觉，甚至感觉到眩晕，那种感觉不到空间和时间的不适又出现了。
我连忙掏出枯荣镜，将它攥在手中，这种不舒服的感觉才稍稍减弱了些。
这个石阵从上面看并不大，实则却需要走一会儿。
我无法在这其中腾云驾雾，便只能如同一个真正的人那样，用双足丈量距离。
大约半柱香的工夫，我终于进入了石阵的正中。
这个阵虽然对于我来说并不复杂，但如果是这个时代的人，恐怕就要解上一会儿了。
少则几天，多则几个月，都有可能。
然而这么复杂的石阵，最中间保护的，居然是个已经很破败的女娲庙。
我站在门前看了片刻，略有些不可思议。
我见过那么多的道观庙宇，那么多的香火。
拜八仙的、拜太上老君的、拜孙思邈的、拜释迦摩尼的、拜绿度母的。
无一不被修缮得整洁明亮。
哪怕是杨戬那种香火不算很多的神仙，庙宇也是非常气派。
然而眼前的女娲庙，却如同一个破屋子，四面漏风不说，墙体是泥土混着杂草，甚至连瓦片也破碎了。
总觉得如果下一场大雨，这土房子能直接塌了。
我用手指抚摸过墙面，粗糙不平，而且完全没有任何保护，甚至感受不到曾经有过香火。
已经多久没人拜了？突然想到，我所在的那个时代，似乎也并没什么人给女娲上香。
我原以为是神仙更替，远古的那些大神退环境了，却没想到时间倒退回三千年前，女娲的香火也仍然这么冷清。
进入这所谓的“庙宇”之中后，虽然有蒲团，也有香案，但却没有金像。
原本应该放着女娲金身，供人拜谒的地方，只有一个小小的泥像。
我好奇地走上去，低头看这个泥像。
这东西看着有些像人，但很粗糙，除了头和四肢之外什么都没有，甚至分辨不出男女，只能隐约看出来它似乎是在打坐。
我伸出手，在泥像的头顶上拍了拍，毫无反应，不知道是谁放在这儿的。
但就在我起身打算在这个屋子里其他地方转转的时候，那泥像忽然从盘膝坐着的动作，伸直了腿，然后站起来了。
我被吓得倒退三步。
天可怜见，哪个神仙会像我一样胆小，被个泥像吓成这幅德行。
再然后，这个泥像转过身来，似乎用脸冲着我，开口了。
我不知道它是用什么位置发声的，但的确有声音确凿地传入了我的脑海之中。
“你终于来了。”
它没有嘴，我甚至不是听到的声音，而是直接感受到的。
惊恐之余，我忽然想到女娲抟土造人，最早捏出来的就是泥像。
……那或许与眼前这个模样就差不多。
“你是女娲大人留下的造物？”试着问。
泥像依旧用它那空空如也的五官对着我，然后道：“没错，我已经这里等你几百年了。”
几百年？
我有些惊讶，难道女娲很早就知道我要来了？她怎么知道的？
不过我转念一想，也对，女娲活了那么久，是数万年前的第一代远古大神，能知晓未来和过去似乎也不是什么离谱设定。
只是她为什么会在等我呢？
我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泥像却说，自己也不清楚，它被创造出来也已经是很早的事情了，很多东西早已经忘了。
“被唤醒之前，我最后的记忆是天空中出现了巨大的窟窿，”它说，“火焰包裹着石头从天上落下，家园被毁，很多人都死去了。”
这应该就是神话当中的女娲补天了，我问：“是共工和颛顼打架，撞塌了不周山吗？”
“没有人打架，”泥像说，“天是突然被损坏的。”
原来这一则神话也是假的，我颇有些泄气地想。
我知道的这些事情，还有什么是真的呢？
“然后呢？女娲补天了吗？”我问。
泥像：“她炼五彩石补天，从此天是蓝色的，云是白色的，落日是红色的。”
“再然后呢？”我又问。
“可是石头之间有裂隙，裂隙会让海洋的愤怒，让大地的震动，让黑夜永远地霸占天空，”泥像说，“所以女娲娘娘用身躯缝补了这些缝隙，将灾难变少，或者是让它们出现有规律，有预兆，把伤害减到最轻。”
我一愣，这个形容如此熟悉，不就是被我驱散那些成团的灾厄吗！
原本它们聚集在一起，非常危险，会毁灭一城一池。但我将它们打散，成为短暂的大雨，几日的干旱，或者是什么别的轻微灾害，不至于害死太多的人。
我惊讶得不知道说什么好，女娲补天的故事当然听过，女娲以自身挽救人世当然也知道，却不清楚背后的逻辑竟然就是我的日常工作。
这么说或许不对，应该是反过来。
原来我做的工作，也是女娲补天的一部分，是她的延续。
“你怎么了？”泥像见我不说话，问我。
我把翻腾的情绪压下去，问它：“女娲娘娘补天之后呢？她去哪里了？对你说了什么？”
“她就消失啦，”泥像说，“她留下我，叫我在这里等一个人，没说是谁，只说会来。”
这怎么可能！
她明明还告诉了妲己成汤快要灭亡，要她关注此事并且推进进度。
难道妲己在说谎吗？可是那么多的传说都指明了确实是女娲的下的命令，这还能是个彻头彻尾的弥天大谎吗？
我脑子一团乱，千丝万缕的线索团成一团，连接着过去、未来，打成解不开的死结。
泥像对我说：“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等你，但我要遵守诺言。”
可是我们中间还缺少最关键的东西。
想到这里，我有些泄气。
这时，泥像忽然屈起双腿，向上一跳，直奔我而来。
这不是敌人，我只好手忙脚乱地去接，它倒是很理直气壮，直接跳进了我的臂弯里，然后坐稳了，指挥道：“现在你接上了我，我们可以走了。”
“我们要做什么？”我问。
泥像道：“不知道，但我要和你一起走。”
“这也是女娲的意思？”
“我不记得了，”泥像说，“或许是吧。”
它看着我，虽然脸上什么也没有，但我却有一种被神明注视着的感觉。
它说：“你可以把我捏成喜欢的样子。”
“你是女娲塑成的，我怎么好改变你？”这也太僭越。
泥像却在我手中坐下了：“我说可以，那就可以。”
好吧。
它都这么说了，不就是捏泥人吗，我也没少玩。
于是我把手放到泥像的脸上，开始为它塑形。
三千年前的朝歌没有齐天大圣，三千年后西行结束，齐天大圣也不见了。
于是我捏了个孙悟空出来。
他的样子和大闹天宫时很接近，我甚至用术法让它有了金甲和披风，还给它画上了一双与众不同的眼睛。
片刻后，一个泥猴出现了。
“好了，”我说，“回朝歌吧。”
泥像点点头——它现在有了灵活的脖子。
从这个阵法走出去后，我隐约感觉出不对劲来。
“时间好像过去了几天？”我说。
泥像：“阵法中与外界时间流速不同，已经过去七日了。”
七日？！
我大惊失色，七天足够让朝歌中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比干还活着吗？妲己还活着吗？！
最主要的是，那团灾厄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