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

    西尔维双手紧紧攥着光屏两侧,瀑布信息流上浮动着她最爱看的原始星球拓荒纪录片,但她的注意力却全部放在身边的乘客上面。

    他身形瘦挑,面容普通,但西尔维可以确定自己没看错,他的手腕上挂着整整三枚形制不同天鹅勋章。

    西尔维是外交关系学院的学生,也是勋绶荣誉的专家。她知道,为天鹅座一般人所熟知的“天鹅勋章”全称为“天鹅座贡献勋章”,用精密煅烧过的白水晶制成,光彩煊赫;而除此之外,还有作为权力象征的通行勋章,顾名思义,根据通行勋章的种类和级别不同,佩戴勋章的人就拥有通行在天鹅座几个最高权力部门的不同权限。

    因为通行勋章的特殊性,其具体形制是保密的,西尔维也是跟着自己的导师做研究时了解了有关知识。水晶的颜色鲜明,让西尔维在一晃眼的打量中就能辨别出种类:上议院、教廷、公有资产总会三者的最高通行权限。

    西尔维觉得自己一定得想办法跟这个人至少聊两句,虽然她也不明白有三枚通行勋章的人还来坐普通的旅行船干什么。

    “亲爱的公民们,我们即将穿越水晶星系的尘埃带,为了减少折射污染对飞船涂层的损坏,我们将关闭舷窗和灯光,请您稍安勿躁……”伴随着船内广播结束的短暂旋律,舷窗墨蓝色的单向遮光开启,西尔维头顶的灯条渐暗,她手中的光屏感应到外界环境变化,如同流光四溢,然后猝然熄灭。

    没有光屏可玩之后,许多乘客选择用聊天打发时间,环境变得嘈杂起来。西尔维用手指扣着腕带,侧头看向舷窗外被人为隔绝而成的墨蓝色视野,故作轻松地说:“我是第一次离开天鹅座主域,第一次进入尘埃带呢。”

    往来旅客没人会把尘埃带当作风景,因为雾蒙蒙一片其实什么也看不见。而且虽然很少有人搞明白光折射污染到底是什么东西,但大家都知道经过这里的时候无法使用光屏或者其他视讯设备,所以此地早被看作跨星系旅程间最无聊的一段路途。

    西尔维注意到旁边那人的视线已经同她一样转到舷窗边,她想,自己的搭讪已经成功了一半。

    而陈疾并没有同西尔维搭话的打算。

    他之所以视线移动,是因为注意到了窗外景色隐秘的变化。

    如果说正常状态下的尘埃带就像一滩懒洋洋的沙子,那么现在它们已经同云雾那样诡谲地扰动起来了。

    比常人更好的听力让他捕捉到飞船引擎的闷响,他知道这是驾驶员正在尝试制动,看来飞船的雷达也探测到了什么不同寻常的东西。

    寂静无垠的宇宙里,飞船如同无处停泊的孤帆,而舷窗令人惊恐地簌簌作响起来,在没有任何广播说明的情形下,飞船不断减速并下落。所谓“上下”,是对飞船内部来说的参考系,这体现在宏观上,则是飞船尝试利用最短路径脱离尘埃带。

    乘客们的脚下,代表逃生通道的绿色灯条亮起。先是有人迟疑地移动到外侧廊道,而原本就如坐针毡,只是想等到一个避难通知的人们紧随着轰涌而出,抱怨和咒骂声此起彼伏。幸亏这个型号的飞船是新近投入使用,通道较为宽敞,拥堵只持续了几分钟,动作敏捷的那些人就已经挤进船腹下层的逃生舱了。

    西尔维觉得自己也必须随人群一起离开了,现在船舱里已经基本上没剩下什么人。她坐在较前的位置,向后看去,只有一个抱着孩子的年轻女人站在廊道上,她在收拾装着儿童用品的袋子。另外,几个少年人在推推搡搡,肯定是处在新奇兴奋的感受里。

    “不好意思,”她看向那个带着三个天鹅勋章的人,轻轻地问,“请问你不走吗?”

    “不,没事。”陈疾仍站在原地,认真地看着空无一物的尘埃。

    这是他上船以来说的第一句话,带着声带被过分损伤后的艰涩粗哑。

    “啊,好。”西尔维因为他的嗓音又被震撼了一把,忽然将他的勋章和目前的情况联系起来,觉得自己明白了什么,她右手在胸口轻按,之后跑到那年轻女人身边,帮她收好了袋子,推着她走去逃生舱了。

    根据天鹅座官方的统计数据,每年所有非自然死亡的情况中,自杀占百分之八十,飞船事故占百分之十,其它所有情况总共只占百分之十。而飞船事故中,跨星系航行的飞船事故又占其中百分之九十五。这是由于航行在无人区时,不能得到及时救援所导致的。人类掌握宇宙间载人航行技术超过两千年,但发展出超长距离航行技术,也就是跨星系航行的技术不超过一百年。核能源不稳定和跃迁错误是发生事故的两大主因。

    在水晶星系尘埃带这样的外域无人区内,船旗所属星系的法律并不生效,唯一起作用的是教廷律令。所以注意到隐藏在重重尘埃里的存在后,陈疾直接联系了船长,要求所有人撤离。

    看着那几个少年人离开后,他走进驾驶舱。驾驶员也都走了,逃生舱成功脱离的通知在光屏最中心处闪烁着。双边通讯断离,代表逃生舱已经脱离尘埃带。

    陈疾找到驾驶手册,依照指令关掉舷窗的单向遮光。

    足以刺瞎人类双眼的光线瞬间将整条飞船照出过度曝光的效果,所有设施都被渲染成炫目又惨淡的白。

    陈疾感觉到自己留下生理性的眼泪,而在更大的损伤被造成之前,熟悉的灼痛从他心口蔓延开来,他血管里流动的不再是血液而是火焰了,如果不加遏制会将自己焚烧殆尽的火焰。然而同样是这种火焰,让他本应脆弱的双眼变得坚不可摧,让他能够在这种环境下用裸眼正常视物,甚至纤毫毕现;他每走一步都好像有无数把利刃切割着四肢百骸,但无双的巨力也随之喷薄而出,让他觉得自己可以做到任何事。

    他砸开武器柜,随便拿了一支镭射枪,塞进两个能量匣,蓝色的指示灯转红,枪支过载了。他转身回到船舱,几个男人倒在地上□□,附近舷窗上有星星点点喷射状的浑浊血液。陈疾知道这是因为他们的眼球在光线照射进来的一瞬间爆炸了。

    陈疾给了他们一人一枪,然后拨开其中一个人的领子,看到后颈上熟悉的烙印,便给这几个人依次拍了照。

    舷窗一直在轻微的抖动着,陈疾现在可以用这双眼睛看到尘埃之后作祟的东西。

    它们在尘埃中游动着,鳞片闪亮,姿态闲适而优雅,但当陈疾看向它们时,就倏然张开半径比身体还长的圆盘形巨口,口中时呈螺旋形密布的利齿,这并不丑陋。它们的牙齿比鳞片更晶莹美丽,寒光凛凛。

    它们正焦躁不安地围绕着飞船,尾部拍动船的外壳,看起来船上有什么吸引它们的东西。

    陈疾又回驾驶室打开遮光,他扶住武器柜,力量已经随着光线从他身体里一起消失了,但没有尽头的痛楚仍然缠绕着他,他开始不停地吐血。每一次呼吸,就好像有一双恶毒的无形的手攥紧他的心肺,将他稀薄的血浆从胸中挤出来。随血液一起喷出的,还有些令人反胃的内脏碎末。

    但他最终控制住了自己颤抖的身体,平静地起身。

    船内所有灯光都熄灭了,只有应急灯条闪烁着幽幽绿光,照出陈疾身前斑驳的血迹。

    西尔维抱着个孩子,站在驾驶室门口,像看恶鬼一样看着他。

    “怎么回事。”陈疾温和地问。

    西尔维张了张嘴,只发出短促无谓的颤抖的泣音:“我们……我们没来得及进逃生舱,就躲在下层的应急通道里。

    陈疾走上前从她怀里把孩子拽出来,看得出来西尔维想躲,但双腿已经动不了了。陈疾便在跟之前那几个人相同的位置给了她一枪。弹药造成的伤口很小,只有细细涓流从她眉心淌下。她像块死肉摔在地上,颈后露出陈疾熟悉的烙印。

    他抬手拍照时,那小孩扯了扯他的衣摆。

    “不要杀我。”孩子细眉大眼,看不出性别,语气非常平静。

    “我会保护你,”陈疾揉了揉祂的发顶,“你是神眷者,我会像保护神明那样保护你。”

    孩子用力点了点头,闭上眼睛,伸出双手。

    陈疾顺势抱起祂。

    很难形容变化的过程,虚弱且痛苦的陈疾也看不清楚一切,但转瞬间,祂就化作一颗不规则的透明水晶原石,落在陈疾掌心。

    陈疾收拢五指,腕上手链轻轻晃动。

    “哥,这个好看吧。”细白手指挑起陈疾的手链,带起他腕间细微的痒意。

    女孩仰头看着他。

    十五岁的年纪了,婴儿肥好像还未褪去,脸盘圆圆的,臂节却那样瘦削,好像一捏就会折断。

    但陈疾知道她一只手就可以把自己牢牢钳制住,如果自己想要挣扎,她会狠戾地按断自己的肋骨,面上却仍是笑吟吟的。当然,如果她比较无聊,就会故作泫然欲泣,让他忍着骨折的痛苦哄诱她。

    所以他只是姿态柔顺地任由她把玩自己的右手,听她嘟囔:“神官给了我几块水晶,挺好看的,但他说我不能自己拿着,要找什么代行者,好麻烦啊。”

    于是陈疾就看着她变魔术般地掏出一条手链,上面坠着三块颜色不同的水晶,然后这手链就在他手腕上扣紧了。

    她双手在陈疾的腕上合扣,陈疾听到自己骨裂的声音。

    “哥,我只有一个代行者啊,你说对不对。”

    陈疾深深吐出滚烫的呼吸,用力闭上眼,然后睁开,他隐约地耳鸣,瘫坐在舷窗旁,知道自己已经开始发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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