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序幕

    陈疾正在削苹果。

    这是水晶星系的改良种，果皮是烂熟的紫色，内里却是透光的乳白，刀刃贴着果皮轻轻转动，小巧果实落进水晶盘里。

    他听见身后传来的，拖鞋摩擦地毯的柔软声音。

    女孩丰润但有力的双腿一蹬，整个上半身挂在他肩上，陈疾手抖了一下，小刀划开食指指尖，大颗血珠瞬间冒出来，又融混进果皮溢出的玫瑰色汁液。

    女孩的恶作剧得逞了，喉咙里含着得意的惊呼，喷在他后颈上。陈疾抢先一步把指节含进嘴里，让女孩白嫩的小手抓了个空。

    女孩便发出失望的叹息，转而把下颌挂在他颈窝，抬手使劲扯他的脸颊肉。

    陈疾低头，看见果盘倒影出两人交叠的模糊身影，女孩的身体柔软但冰冷，她手指划过的地方会激起自己皮肤不可自抑制的颤抖，她呼出的空气带来咸而冷的湿意。

    像被远古的巨蛇缠绕着，陈疾听见女孩含糊地说，哥，你要陪着我啊。

    从溺毙的幻梦中挣脱出来，陈疾头皮剧痛——有人蛮横地拽住他的头发，将他拖了起来。

    “这儿还有个活的。”

    陈疾胸口挂着的蓝色水晶原石，在手电的照射下异常璀璨。

    拽着他头发的人松了手，扯走了他的项链。

    陈疾刚想站直身子，肚腹就被恶狠狠地踹了一脚。他浑身脱力，被重新扔到地上，绳枪滋滋作响，喷吐出束缚网把他牢牢锁住。

    这束缚网不知被回收利用过多少遍，酸腐烂臭混合着血腥味浸满他的鼻腔，陈疾将额头重重按在冰冷的合金地面上，让自己清醒了一些。

    他的身体里波浪般的疼痛席卷着，骨骼、内脏、呼吸道均是灼痛满溢。

    吸气，呼气，吸气，呼气。

    太痛了。

    他用力睁开双眼，在血红的朦胧阴翳下，看到几个晃动的模糊人影。

    四面是深沉黑暗，只有几个泛光手电筒照亮了他们周围的一小片区域，光暗交接处堆积着他们搜刮的战利品，几根断指上的宝石光彩幽幽。

    “狗日的，这他妈不是冷库吗，怎么越来越热了。”

    挎着镭射枪的男人抹了把后颈的汗水，忽然觉得周身的光芒明亮了许多，也温暖了许多。

    他疑惑四顾，看到同伴惊恐的申请，和他们瞳孔倒影中的火光。

    他没能发出惨厉的痛嚎，身体已经迅速开始碳化。

    几个手电筒掉在地上，陈疾蹙着眉头把束缚网踢到一边，摇摇晃晃走到那堆炭黑色的骨殖旁，他撑着膝盖尝试半蹲下来，却直接跪在了地上，双手按在碳化物中。

    他索性就着这个姿势休息了一会儿，终于觉得疼痛开始平复，便喘着气，从里面翻找出自己的蓝水晶，捏在手心。

    陈疾走到入口，拉上冷库的电闸，网络同电力一起恢复，他将附近的状况录制为视频，发送出去的时候，陌生的通讯号码连接过来。

    他只接通了语音通话，拒绝了视频请求。

    通讯对面的女人在进行矜持的自我介绍时，陈疾正仔细地擦脸。他的皮肤是非常不健康的惨白，眼底则有厚重的青黑，完全是病秧子的模样。

    洗干净了脸，他用喷雾改变肤色，又随便选了张同色系的面皮盖上，那女人才终于谈到正题：“八千亿……零一万星币的悬赏，只是一个普通人却有超过敌盟首脑的赏金，我希望您能再认真考虑一下。”

    陈疾看到镜子里那个陌生男人扯起不明显的微笑：“不。”

    他说。

    1.醒来

    白鱼已经在水里睡了一个多月。

    水晶星系被巨大的尘埃带隔绝在天鹅座的外围，物产丰富，生活恬静，它的主星是一颗巨大的海洋星球，陆地占比仅有百分之五，且都是环绕赤道的岛屿。

    几个较大的岛屿上修筑着奢华而高贵的宫殿，它们都是白鱼的居所，但她在心情不好的时候，仍然选择沉眠于超过一万海里深的巨大盆地里。

    对人类来说绝对不适合生存的地方，却只是白鱼幼年的摇篮而已。

    她已经成年了，如果她化出真正的原型，或许一个鼻翕就会让整个水晶星系都融入尘埃带之中，幸亏调整体型属于天赋技能，她可以假装自己还是个宝宝，沉睡在这个可以带给她安慰的同年港湾里。

    她懒洋洋地窝着，拨通了神殿的通讯。

    “殿下。”神官恭顺地跪在白玉铺就的大殿中，仰视着被架设在高台上的通讯屏幕。

    白鱼抬起爪子捋了捋自己的须须，十分矜持地问：“那什么……有结果了没。”

    神官虔诚庄严地回复道：“没有。虽然我们开出了八千亿零一万的高价，但还是没有赏金组织或者雇佣兵接下这个委托。”

    白鱼烦躁地扭动身子，拍打尾巴，整颗星球都颤动起来，巨浪滔天拍向群岛，被严阵以待的防震防海啸屏障挡下。

    “可恨的人类！”她爪子不停地挠地，把地幔挠破了，岩浆迸出，粘在她的爪子上结成硬壳，叫她更加烦闷，“肯定是猎户座的人看不惯我这个天鹅座的守护神，故意从中作梗！”

    通讯里的神官和神殿都被颠得东倒西歪，面对神明的怒火，神官一句话也没说，只是把头深深地埋在地面。

    白鱼关掉通讯，泪珠从瞬膜下方滚出来，因为是在海水中，所以没人能发现她在哭泣。

    掉完泪，白鱼朝海面游去，到浅海时，她的体型已经跟座头鲸差不多。她从颈部的鳞片里掏出空间袋，化作人形，穿好了衣服。

    白鱼没有想象中呼风唤雨的神明之能，只是原型比较大而已，当她化成人形时不具备任何特殊能力，不像很多人类有花里胡哨的精神力，她就是身体强壮力气大。所以等她浮上海面后，还得飘着等神官们开穿梭艇来接她。神殿的防护屏障是老古董了，如果她想化作原型直接游到岛上，会被智障的防护屏识别为危害弹开。

    白鱼湿漉漉地进了自己神殿的居所，把自己仍在床上，嘴巴又瘪起来。

    除了贴身保镖，没人能近身服侍她，也就没人能为她擦拭身体。

    如果是他的话，会直接跳进海里，让白鱼揽住颈部，然后小心翼翼托着她的腿窝和腰肢将她送上穿梭艇。他会跟着上来，然后忙碌地找出干发帽和洁白绵软的浴巾将她裹起，轻柔地擦拭掉她身上的水渍。

    但他的身体不好，泡在海里又上岸吹风，确保白鱼干净清爽后才能离开，就总是会发烧，而且咳嗽得好像快要死去。偏偏白鱼喜欢他滚烫的热度，在这种时候反而非要整天和他黏在一起，他只能服用抑制咳嗽的特效药。

    药物作用是有期限的，白鱼喜欢赖床，还抱着他不放，所以午后醒来时，白鱼总是会看到他因为憋气而靡红的眼角和脸颊。

    白鱼爱他这个样子爱到不行，但也怜惜他，所以她会含住自己的食指，确保上面沾满新鲜唾液后再塞进他的嘴里，命令他舔舐干净。白鱼的体|液并不是什么万能药，不能治愈疾病，但有显著的减少痛苦的效果。

    “还想再要一点吗？”白鱼总是会甜甜地问。

    这时候那男人通常已经趁机挣脱了她的怀抱，迅速地单膝跪服在床边，低下头：“足够了。”

    最开始他会说：“足够了，感谢殿下的赏赐。”

    不知道为什么，这话让白鱼觉得不自在，她便以不必多礼为由让他免去了后半段话。

    其实白鱼身上是湿的也完全不要紧，她在床上乱踢乱蹬了一阵，吸汗能力一流的床品已经让她周身干爽了。

    白鱼拿起床头的通讯器，上面除了贴身保镖和神官们的联系方式，都是平时锁定的外交联系人，总统、首相、领主、国王什么的。她紧抿双唇，脸颊鼓起，蓄力似地按下被她置顶的名字。

    “您联系的用户不存在。”清澈、透明的少年音说道。

    这是白鱼十三四岁时让贴身保镖录的声音素材。那时白鱼真的很喜欢他的声音，整天拉着他讲话，让他反复讲解自己早就会做的题目。年纪渐长后保镖身体越来越差，整天咳嗽，嗓子慢慢地就毁了，声音低沉、粗粝，给人风沙盖面的感觉，跟他俊秀的面容一点也不搭。

    白鱼从私库里出钱，让神官带他去看病，但医生表示这样的损伤只能通过更换仿生器官解决，神殿是不允许这样做的，这事就不了了之了。

    后来保镖同她说话时总是放轻自己的声音，不像风沙，倒是像洁白细腻的海沙，听了这么多年，白鱼已经习惯，此时听到这少年音，反而恍若隔世。因为他的声音素材也是仅供他俩通话用的，多年来保镖从未离开过她身边，她也从不需要拨打这个电话。

    走到露台上，白鱼看见神官们正忙碌地更换应季鲜花，从这个视野中看来，大海是浩瀚无垠的，然而白鱼知道，倾覆整个星球的海水，也只能浇湿她原型的半块鳞片而已。

    她忽然觉得烦闷异常，神官们允许她抛掷自己全部的私人财产换成赏金，却不允许她离开水晶星系半步。

    白鱼在神殿中不问世事，但并不代表她是个痴傻，她隐隐明白作为神明的自己，得到的不仅是崇敬，还有更深的畏惧，她想离开这里，亲自找到他，问问他为什么离开，但这或许会造成很大的动荡。

    白鱼想了想，轻手轻脚地走进主殿，那是她接受敬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