嘲讽·放肆

    他在海棠苑时,虽然冷嘲热讽,喜欢看她穿着丫鬟们都嫌弃的破旧衣裳,做些下人们才会做的事,却从来没有对她有过昵狎举止。他的折磨都停留在嘴上,讽她几句,也算消气了。

    可是。

    如今这雕梁画栋的一座别院,却是摆明了要做个“温柔乡”的。

    **

    千歌楼。

    幽莲居。

    小郡主一身红衣,提着一壶琥珀酒,张嘴就往嘴里灌,衣衫也穿得放荡不羁,一副自暴自弃的样子。

    楼薄西坐在她对面,皱眉说,“你披件外套罢?”

    他击掌,喊来小僮,抓了一件淡褐色长袍就扔到她身上。

    小郡主唉哟一身,撒娇起来,“哎呀,楼公子也真是的,一点都不懂怜香惜玉。替我披件衣服怎么了?还要避嫌?”

    一边说着,一边胡乱套上。

    总算把一身玲珑曲线都遮住了。

    “……三世子最近日子不好过。”

    “……他已经算软禁了,却还在查九王爷当年被诬陷流放一事。”

    “你这个样子,可对得起他?”

    楼薄西也不喝酒,只斟了一杯清茗,一边喝着一边淡淡说。

    “……”

    听到“三世子”这三个字,小郡主终于收敛起脸上放荡不羁的神色,连高跷的双腿都规规矩矩放了下来。

    “让他别查了。”

    “也别等我了。”

    “我这种肮脏不堪的身子,将来能给他做什么呢?还不如当我死了,留个念想才好。”

    她嘴上这么说着,却还是试探地问,“他……至今都未成亲么?”

    楼薄西摇头,“没有。”

    “一个被圣上冷落禁足的世子,是没有贵女愿意下嫁的。”

    “都生怕下一刻就能被寻个由头,等着流放抄家了。”

    “三世子被软禁,你们九王府被流放,阿澜的三王府失火,我总觉得都是一张无形巨网,彼此勾连。”

    “这些事,绝非偶然。”

    楼薄西皱眉,手指蘸着茶水,在桌面上点点画画。

    “你最好也一起想想。”

    “当时被陷害的蛛丝马迹。”

    “你若翻案,阿澜那儿的案子也能跟着翻案,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别为了小时候的事,再去置气了。”

    楼薄西直接了当说。

    “……”

    “呵,阿澜?”

    小郡主轻呵一声,反问一句。

    “你家阿澜这几日日子该是不好过罢?”

    “上次我都陪你演了这么一场戏了,那个知书达理的尚书府千金,却竟然如此能忍。照样联姻?”

    一提到沈澜,小郡主却立即反唇相讥,露出嘲讽的微笑来。

    “婚期定了?”

    “你真要娶她?”

    “沈澜呢?”

    “做个贱妾?还是小丫鬟?她易容得我都认不住来了,猜她也不敢用自己的身份罢?”

    小郡主压低了嗓音,只用唇语轻声说着,却每一字每一句都不忘嘲讽,似乎很乐意见到当年刁蛮任性的小沈澜如今落魄无比。

    “谁知道呢。”

    楼薄西抿了抿唇,不耐烦说,“我娶谁似乎不用知会你罢?”

    小郡主越是见他这样,越是知道自己戳到了他伤口,忍不住乐得呵呵笑出了声。

    “我倒还真想象不出,高傲的沈澜会心甘情愿低头做贱妾的样子。”

    “啧,她小时候对你也没多好啊。生气的时候,不还拿鞭子抽你么?”

    “……小时候玩闹罢了。”

    “别说这些了。”

    “我刚和你说的事,你好生想想。”

    “我好歹也花了上千两银子包你一年场子,问你几句话总是问得罢?”

    楼薄西皱眉,见她满是嬉皮笑脸无所谓的样子,忍不住出声提醒她。

    小郡主一下子吃瘪。

    是。

    不得不承认,在穷苦人家一年花销都只得二十两银子的时候,楼薄西却能砸这么多钱包她的场子,让她每月被客人们凌-辱的次数减少到几乎屈指可数,她是该感激的。

    可是。

    有件事一直是她心头刺。

    她咽了下口水,想着今日还是不要刺激楼薄西了。

    于是,认认真真替他想了,当年九王府被流放前后的异常。

    她说着。

    他记着。

    小郡主说得事无巨细,末了提到江淮。

    “江长峰本来是三王府的幕僚,可是我们全家被流放之前,他就倒戈去了九王府,且很快被提拔上了首席幕僚。”

    “在此之前,他还蹭过三世子家的幕僚席位,总有点三家姓奴的意思。”

    小郡主皱眉,眼神中流露出鄙夷,十分不屑说。

    “这姓江的和他儿子江淮皆是一脸讨好媚相,看着就让人不舒服。”

    “偏偏小沈澜就吃他这一套。”

    “哦,对了。”

    “你被退婚那一日,小沈澜貌似就是找江淮去玩了。”

    她说到这儿,忍不住捂嘴咯吱咯吱笑起来。

    楼薄西一听到“江淮”这个名字,立即沉下脸。

    那个爱穿蓝布长衫的少年书生,手上总爱拿一把折扇,亲昵喊着“澜儿妹妹”。每次他生气,小沈澜还笑话他心胸狭窄,愈发衬托得江淮大方懂事。

    居然是他。

    难怪那日在马车上,他逼问此事,沈澜期期艾艾,眼珠子滴溜溜直转,一副盘算着如何圆谎打腹稿的样子。

    呵。

    她也知道“江淮”这名字提不得?

    “……对了,那天去而复返的小姑娘,就是叫萧什么的那丫头,一副撩人甜美的样子缠着你。”

    “听说她要嫁给你做贵妾?”

    “这当了小侯爷就是不一样呵,想当年在凉州的时候,除了小沈澜谁真心想和你玩呢?反正我那时候颇为看不起幕僚的,说得好听是谋士,说得直白就是下人罢了。”

    小郡主微笑着说,一点也没有遮遮掩掩的意思。

    仿佛这样轻视一下楼薄西父亲的身份,能让她找回一点当年还是高贵郡主的身份也是好的。

    她一边说着,一边随手拿起鼻烟壶,吞云吐雾吸了起来。

    楼薄西摇摇头,起身告辞说。

    “我先走了。”

    “对了,你戒了罢。”

    “阿澜见不得你自甘堕落,你当她满怀敌意,她却为了你这般烂泥一样作践自己,还骂我呢。”

    这话说得绕口。

    等楼薄西身影消失在珠帘之后,小郡主还一时未想明白。

    何意?

    沈澜居然心疼自己?!

    **

    秋深了。

    银杏街上铺满了金色落叶,仿佛是一条长长的地毯,踩在上面咯吱有声。

    沈澜隔着门缝,偷偷打量外头的街景,却听到小厮央求的声音。

    “主子,求您了。别为难咱们下人。”

    “小侯爷吩咐了,您不但不能上街,来靠近大门都是不许的。”

    “万一被瞧见了,我该掉脑袋了……”

    沈澜呵呵冷笑着。

    “怎么不拿手链把我铐起来算了?”

    “连挨着门板望一眼街景,都犯法了么?”

    小厮尚未来得及哭丧着脸开口,就听咿呀一声,门开了。

    一道高瘦的白色身影迈入门槛。

    小厮长吁了一口气,见楼薄西不耐烦挥挥手,赶紧乖巧告退。

    “怎么?”

    “别院不好?还是怀念海棠苑?”

    楼薄西刻薄的声音响起。

    “妾身没有。”

    “妾身只是看秋日街景颇为好看,一时好奇……下次不敢了。”

    她乖巧低头,搅动着十指认错,一点委屈神色都没有。

    “对了,听说你要娶杜葳蕤,我特意绣了这个给你。”

    “恭喜你呀。”

    她眸中含笑,似乎真心实意祝福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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