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酷·真相

    **

    千歌楼。

    不管外头如何日月更迭,千歌楼似乎不知昼夜一般,无论何时来都是昏暗一片,帘幕低垂。

    杜葳蕤被萧露笙拉拉扯扯,一路过了楼梯,又下了台阶,再绕过无数暗门无数屏风,终于有点不耐烦,小声喝问,“若今日一派宁静无事,萧姑娘又当如何?”

    “?”

    “那我就自认惹事,给你赔礼道歉。叨扰姐姐了。”

    “以后呢,也不再来烦姐姐了。”

    “直到姐姐嫁到小楼哥哥家里,都不会再见到我来烦你了。”

    萧露笙大概也听出了她语气中的不耐烦,笑嘻嘻说,甚至毫无芥蒂的爽朗允诺起来。

    杜葳蕤暗道一声阿弥陀佛,那可太好了。

    “嘘。”

    却在下一瞬间,看到萧露笙竖起一根手指,比了一个噤声。

    萧露笙拉着她,猫腰躲在长廊廊柱后头。

    里头隐隐约约传来女子弹唱的声音。

    唱的是勾栏小调。

    只能听到几句。

    “……舞低霓裳谁人醉,褪不尽千层红衣,惹人遐思碎……”

    然后是清脆拍掌声。

    笑声。

    熟悉的声音传来,“真是越唱越好了。”

    杜葳蕤咬了下唇,听到楼薄西低沉的嗓音,正连连夸赞。

    而那歌姬唱的,分明是——

    银词艳曲。

    她一下子胸口仿如擂鼓。

    “哟。”

    “外头似乎有贵客么。”

    一个妖娆女衣女子,掀开了珠帘。

    萧露笙躲避不及,十分尴尬。

    杜葳蕤被萧露笙推了一下,反而被推到了前头,更加不知所措,一时语塞。

    “楼公子……真的是你?”

    杜葳蕤抚着心口,双唇颤抖,眸光中流露出失望。

    楼薄西似乎很诧异,见到这两人,忍不住问萧露笙,“表妹?是你把杜姑娘带到这里来的?”

    “哎呀。我也是听哥哥说的,你又来找相熟的歌姬来晚了。”

    “……就是想开开眼界嘛。”

    “也看看是如何绝色美人呀。”

    萧露笙被抓包了,却故作轻松,仿佛只是小孩子家好奇心大一般。

    楼薄西勾起一个笑容,请她们进来,“来都来了,一起听听如何?”

    话音未落,杜葳蕤却已经是仓皇失措,轻声说,“不……我先走了。”

    “今日误入此地,是我失礼了。”

    “楼公子勿怪。”

    楼薄西却并没有追出来,也没有急着解释,而是一派风轻云淡习以为常的样子,微笑说,“无妨。”

    “下次有机会,可以来听听。这位红莲歌姬的曲声,可谓千歌楼一绝。”

    他头也不回,掀开珠帘就转身离开。

    留下一个高瘦背影,轻佻风流。

    一直到从喧笑酒杯摇晃的千歌楼逃出来,杜葳蕤跌跌撞撞,看到刺眼的太阳,才喘了一口气。

    萧露笙跟在后面。

    “哎呀。小楼哥哥就是去听琴姬弹唱的,还邀请我们的。”

    “他这么落落大方,倒显得我们多心了。”

    杜葳蕤啪嗒一下,甩开她的手。

    嗓音又细又怒。

    “琴姬?”

    “骗鬼么?”

    “他一看就是这里的常客,定然是先听那不堪艳曲,再行污浊之事。”

    烈日之下。

    她却瑟瑟发抖。

    连骂这几句,都让她觉得难堪。

    楼公子一直洁身自好,原来都是装的么?揭开了那一层画皮,底下青面獠牙,与那些纨绔子弟并无区别。

    萧露笙又刻意假惺惺说,劝慰她,“哎呀,哪个少年郎君不是风流倜傥的?”

    她又叹了口气,装模作样说,“看来我们还是算少了,说不定将来这个青楼的相好也是要接回侯府的,到时候姐姐身为主母,可是要管好多人呢。”

    “否则。”

    “这后院鸡飞狗跳又成什么样子呢?”

    “哎呀,我都能想到这歌姬与那私藏的舞娘争风吃醋的样子,有这俩绝色妖孽在,我们这种温柔大方款的,必然得拿出架势震慑她们才好,可千万不能让小楼哥哥宠妾灭妻……”

    萧露笙绘声绘色描述着,越说越带劲一般,仿佛停不下来。

    杜葳蕤脸色早就煞白,一下子冷冷打断她,说。

    “够了。”

    “时候不早了。”

    “萧姑娘还是早些回去罢。”

    “这种‘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纨绔子弟。”

    “我并不稀罕。”

    “萧姑娘也大可安心,将来我们是没有缘分做姐妹了。”

    萧露笙听了,心下早乐开了花,却还是拿着帕子假惺惺追着杜葳蕤喊,“哎呀。”

    “姐姐这就生气了?”

    “连一声妹妹都不愿喊我了?”

    “你们不都合八字了么?这会儿子散了岂非可惜?”

    “……哎?杜姐姐?”

    萧露笙这边“演戏”,杜葳蕤早就上了轿子,摔下门帘,冷冷道了一声“别过”,很快就凝聚成了一个小点。消失在街道尽头。

    萧露笙的贴身丫鬟跟了上来,有点忐忑问,“姑娘?您是得罪了尚书府千金么?她怎么都摔轿帘了?”

    萧露笙笑起来,“怕她?”

    “走,我们回千歌楼。”

    小丫鬟愣了一下,“回千歌楼?”

    萧露笙已经大步走去,一蹦一跳,心晴颇好说,“当然。”

    “和小楼哥哥一起听琴姬弹琴取乐啊。”

    “这都忍不了,怎么嫁给小楼哥哥?”

    **

    又过了几日。

    外头风平浪静。

    萧露笙一日要问哥哥好几回,每次听到的答案却是一模一样。

    “楼兄这边未有任何动静。”

    “只听说下了聘礼,礼物足足摆了十几箱珍宝,把杜尚书那个清流吓得连忙说太过奢侈,使不得使不得。”

    “又听闻八字合下来十分好,算命先生说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等等?”

    “你是不是期待着出些什么波澜才好?”

    哥哥看着自家妹妹这么一脸失望的神色,本来还仔仔细细说着,突然忍不住问她。

    萧露笙被揭穿了心思,略略红了脸,装作不在意地挥挥手说,“好了啦。”

    “反正就是快要订婚期了呗?”

    “听说还在挑良辰吉日呢。”

    “我还要随个份子钱,我做哥哥的总是要给个大的。”

    一边说着,又一边拧了拧萧露笙的耳朵,怪没好气的质问,“对了,我还没审你呢!”

    “你好端端的要嫁到楼家做小妾是什么?嫌活得太腻味?”

    萧露笙叹了一口气。

    “本来还想着曲线救国来着……”

    “啧,没想到杜千金这么能忍,那日都撂下这种狠话了,却还不是乖乖嫁了。”

    “算了。”

    “你妹妹我,大概也只有做妾的命了。”

    萧露笙一想到那一日中秋节,她试探小楼哥哥时,楼薄西的回答,就忍不住牙疼。

    “妻就是妻,妾就是妾,我分得很清楚。”

    他说得口齿分明。

    彼时,她还沾沾自喜,以为自己未来能稳居正室之位,到时候拿捏一个贱籍舞姬还不是捏死一只蚂蚁这样简单。

    原来是给自己挖坑了。

    呵。

    她好恨。

    一想到那个娇滴滴的舞姬,一个模模糊糊的念头突然闪过她脑海。

    “哥哥?”

    “上次你提到过的案子,我似乎见过画像中的女子。”

    哥哥倒吸了一口冷气,颇为莫名打量着妹妹。

    咦?

    怎么一会儿还在谈婚事,一会儿就谈案子了?

    妹妹发烧了?

    **

    银杏街。西九巷,巷尾。

    一座白色高墙黑色屋檐的四合院中,一个小丫鬟正拿着扫帚,在打扫落叶。

    沈澜看着精致的雕梁画栋,再看着一屋子的细软晶莹,连屏风都是刺绣着孔雀开屏的精致。

    “小侯爷呢?”

    “又被什么绊住了?”

    “一直没来?”

    沈澜轻声问。

    翠羽慌忙按下手中的扫帚,回话说。

    “主子莫恼,听小厮们说,小侯爷下个月中旬就要迎娶尚书千金了,因此一直在忙迎亲的事。”

    “侯府也被重新布置,又专门翻修了雅望苑,将来迎接新娘子。”

    “挺好的。”

    “把我弄出侯府,扔到后街小巷来,不会碍着未来正妻的眼。”

    “小侯爷这算盘打得不错。”

    沈澜呵一声冷笑,拨着手上的薄皮核桃,挑了一枚桃仁含在嘴中。

    自从那一日,楼薄西凶狠强吻了她,又忽然说“侯府容不下你了”这样生硬无情的话,沈澜就被带到了这里。

    西巷别院。

    这里雕梁画栋,什么都挑最好的来。

    除了门口看着普普通通,毫无装饰,里面却是大有乾坤,几乎是各种银烟软纱都塞满了。

    一看就是外室该有的待遇——

    要锁一只金丝雀,总是要把鸟笼弄得无比奢侈华贵的。

    海棠苑的破落不堪,被彻底比了下去。

    她却是在踏入西巷别院时,一颗心彻底沉到了谷底。

    是了。

    他不装了。

    他在海棠苑时,虽然冷嘲热讽,喜欢看她穿着丫鬟们都嫌弃的破旧衣裳,做些下人们才会做的事,却从来没有对她有过昵狎举止。他的折磨都停留在嘴上,讽她几句,也算消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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