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秋至冬，盲文的雏形都已构建完成。

    二公主甚至“抛夫弃子”回宫小住，每日睁开眼就往弘文馆跑，和先生们一起捧着字典做完善工作。圣人有意在新年伊始推出第一版的官方通用盲文，他们自然要努力。

    近几年，理化新科的势头越来越盛，民间送孩子进学的方向也受了影响，甚至隐隐有了重理轻文的势头。

    四书五经，学起来需要大量的时间，书籍、纸笔、束修，加起来也不是小数目。除高门富户，想供一个学生出头，不知要耗费多少钱财。普通百姓纵使日子好过了，耕读传家也是不易。

    银钱花销大是一方面，时间成本也很高。

    但如果想学理科，就不一样了。

    只要熟识常用文字，就可以找个算学先生学些简单的数理，若是发现有些天赋，就可以试着准备预科了。一旦考上，学习、生活都有补贴。学上几年，哪怕实力不够更进一步，也能被安排到很多相关的岗位上。当不了科研人才，也可以做专业技工，那可是衣食无忧的前途。

    而“文科”科举现在是什么情况？世家子弟都开始内卷了，考生的学习成本一直在增加。而且，考上了也未必就能熬出头。

    百姓们心里门清，以前拼了命地想要跃龙门，那是因为这是唯一改换门楣的机会。为什么想改换门楣，还不是为了吃饱穿暖过好日子？现在有性价比极高的直通车坐，投入低、周期短、高回报，当然更愿意选择后者。

    少花些钱，攒起来买两亩田地也是好的。

    所以，今年各地科考的详情统计清楚后，考生的组成比例已经到了有些夸张的数字。可以说，皇族统治者许多代的努力，想要“排除士族垄断官员选举局面”的成果，已经倒退回了最初。

    这当然不能怪姬昭明，但这个情景也不是圣人乐意见到的。

    这么下去，圣人还怎么跟世家对抗？

    可是理化新学的发展光景太好，圣人也舍不得叫停，只是授意提升了理化预科和恩科的题目难度，预科的录取分数线也提了提。

    圣人现在迫切需要做些事情，要让百姓们把关注分些到“文科”上，哪怕只是个招牌。

    盲文就是圣人选中的招牌。足够有话题度，也很好听，能够吸引民间的目光，也足够让史官大书特书他的圣德。

    可以说，盲文就是圣人想在过年时送给自己的生日礼物，该怎么封赏圣人都想好了。

    为此，盲文小组只能选择加班加点赶工。第一版不需要做得太详尽，能包含简单的常用字，足够盲人简单阅读和交流就可以，算算进度倒也来得及。

    与开端不易、却进展顺利的盲文研究相比，先一步完成碳极弧光灯模型的电灯研究却迟迟没能前进。

    引电可以产生火花，谓之为电弧。这一点在试验中早早完成了。

    把碳棒安置在两极对应的引线上，使碳棒彼此接近，它们中间会出现非常明亮的白色光或白色火焰，炭棒会很快、或者慢慢地燃烧，其光芒可以完全照亮黑暗的大房间。

    这便是电气照明，验证了“电转化为光”的可行性。

    而后，姬昭明她们又用坚硬质密的焦炭代替木炭，延长了许多照明的时间。至此，炭极弧光灯的模型算是制作成功了。

    可是，实际应用时，炭棒是会消耗的，炭棒间的距离会有变化。也就意味着，这段距离是需要随着时间进行调整的。虽然其他人都觉得初代成品已经很好，可姬昭明是绝不能接受这个需要时时手动调亮的版本投产的。

    久久困于这个问题，姬昭明干脆把组里的人分了两拨。

    化学高手们继续去研究优化灯丝——炭棒，还有余力同时研究电池的制作。

    而物理高手们，则是专心攻克“实时调整炭棒间距”的难题。

    为了计时，姬昭明又提起了钟摆理论，物理分组的研究方向一时间歪到了设计计时器上。眼看着众人讨论的重点往制作“钟表”的方向奔，姬昭明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拦。

    前前后后折腾了许久，连在家专心准备科举的祝星河都听说了姬昭明的困境，把身边很有天赋的小书童清风送来，当做是自己的关心。

    姬昭明只见过表盘表面的样子，也知道时分秒几个指针是要靠齿轮咬合来调整运转速度的。可是再多的细节，她就全然不知了，能提供的方向有限，只能集思广益、多多讨论。

    以弹簧、摆锤等物设计的，储存并释放动力的原动机械都很快都完成了，都很合用。

    可是，弧光灯需要的机械，是需要匀速调节的，除了原动系统、传动系统，这个机械最难、也是最重要的点，是还得有个调速系统。

    这个最核心的部分，就是擒纵调速器。可以理解为，从动力系统中擒获需要的动能，通过某些机械的调整，匀速、规律释放动能，达成按照需求操纵释放的目的。

    顶级的制作工匠一直在旁边等着，只要研究组这边讨论画出想要试验的图纸，就能第一时间转化为样品，供研究人员们验证调整。

    这回清风立了大功，他结合发条弹簧的蓄力释放，以及钟摆的振动，设计出了实用的擒纵调速器。

    等到样品优化完成，二十多人把样品和刻漏围在中间，激动地看着调速器保持着匀速运作了足足一字的时长不止。一个时辰分为八刻，一刻又可分为三字，一字也就是五分钟左右。

    擒纵调速器的研究，算是成功了。

    姬昭明兴奋地跳起来，对着清风大声喊道：“成了！清风你太厉害了！”

    周围的人也都跟着欢呼起来，这一刻，室内的所有人内心都认可了清风。这个本来贴着“祝星河小书童”标签的少年，有了新的名头——擒纵调速器设计者。

    众人热闹片刻后，姬昭明干脆宣布道：“研究有了新进展，今天就休息一下，大家也好回去整理下思路，明天好继续实验。现在，给你们半个时辰，回去打理一下，然后去食堂聚餐！”

    大家齐声应了声“好！”，就抓紧时间回去梳洗了。

    清风还站在原地，看起来有些呆。姬昭明好笑地看着他：“清风？莫不是高兴傻了？那可不行，研究室里很需要你这颗聪明的脑袋。想吃什么，随便点，帮清风好好补补。”

    这不是清风第一次接受姬昭明的关心和笑容，但却是第一次面对面、能清晰看到姬昭明眉眼的每一丝欢喜。

    原来被这样看着是这样的感觉，原来从前司空大人每次夸赞姬助教时，姬助教看到的便是这样的风景。

    不是隔着少爷的背影，不是在一旁、只能看到司空大人温柔的侧影。

    满室人的喜悦皆因我的成就，如天女一样耀眼的人在关心我。

    清风心中甚至冒出些不合时宜的想法：如果我此刻开口相求，司空大人也定愿意把我的身契要来，然后像帮助姬助教一样帮我。我也能高中吗？我也能得圣人赐姓，从此跃过龙门吗？我以后也能与司空大人平辈相交、被亲近地唤一声“清风哥哥”吗……

    少年郎知道自家少爷对自己很好，也知道此后祝家一定会给自己很好的待遇。

    他此刻只是忍不住心中有些放肆的想法，眼前的人像神明，他感受到自己在被命运眷顾。

    姬昭明发现清风走神了，并不催他回答，给旁边等候的侍从一个眼神，就离开回自己的校内宿舍去了。其他人都已回去梳洗，她当然也要把自己打理干净，还得安排一会儿的小庆功宴，还得安排接下来的事情，她需得抓紧时间才行。

    直到姬昭明的身影从门口消失，清风才终于找回了自己的意识。

    旁边的侍从及时走了过来：“司业大人说，一会儿的宴席随您点，您有什么想要的，尽管吩咐小人。”

    一切都很真实，清风张了张口，才吐出一句：“谢谢，吃什么都好。”

    侍从笑着引他去准备好的房间沐浴更衣：“好的，您等会儿若是想起要些什么，随时说与小人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