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知园的姬昭明，刚下车就看见了守在门口的姬云瑞。

    姬昭明有些意外，往常这个时间，三个弟弟应该在大书房里写作业才对。仔细一瞧，弟弟还气鼓鼓的，难不成是白天在国子监里被欺负了？

    可是，国子监里谁会不给姬昭明面子？

    姬昭明的目光转向姬云瑞身后跟着的书童，姬二爷精心挑选的书童稳重地摇摇头，示意没有出事。

    自从二房的三个孙儿在国子监借读，姬家的长辈们那叫一个耳提面命，严令警告他们三个不许骄纵任性，不能年纪小不懂事，更不可仗势欺人。

    因着之前有刁仆带歪了他们，这回姬二爷直接给他们每人配了三个书童，两人一值地轮班。书童们合作共同照顾好少爷，也能互相监督，防止有人被诱骗着起恶念。

    可以说，姬家的大人们完全不担心三个小的在国子监里受欺负，只怕他们惹是生非。毕竟他们年纪小，就算没有姬昭明的面子，只要事情不大，书生们亦不会同三个孩子计较。

    既然白天在学校里没出问题，那就是在家里？

    姬云瑞和琅琊两兄弟有什么不愉快了？

    姬昭明用眼神示意后院，询问书童，可书童还是轻轻摇头。

    不等姬昭明再问，书童缩起肩膀，抬起两只手，学了下螃蟹横着走路的姿势。

    姬昭明看懂了，心里却不懂。

    螃蟹怎么了？

    现下正是母蟹肥美的时节，二房府上不尚奢侈都能两三日就吃一顿蟹，还不是因为舍不得钱，而是因为蟹乃大寒之物，长辈们为了养生所以有意控制。而且再好吃的东西也经不住日日吃，这个频率已足够。

    知园住的是孩子们，更贪嘴些，所以是三日吃两顿。控制好菜量，再配上大碗姜红茶，也不怕伤着脾胃。

    姬昭明已经多日没在家吃晚饭了，昨天虽然回来得早，却是让一勺煮了碗鸡汤细面送进房里，吃过便洗漱就寝，也不知弟弟们晚饭吃了什么。

    这会儿接收到提示，姬昭明很是想不通。难道厨房克扣了弟弟的螃蟹？一勺不会无故薄待他们，其中因果还是得问问……

    姬云瑞今年脑子灵光了许多，看到姬昭明的表情，就猜到了姐姐的想法。小少年回头不咸不淡地给了书童一个眼神，张嘴堵住了姬昭明未出口的话。

    “一勺姐姐没有短我的螃蟹，今晚的清蒸蟹很是肥美，我们每人一只，吃得很好。”

    姬昭明做出附耳倾听的姿态：几日不见，弟弟变聪明了，这脾气也难把握了。

    “大姐昨天回来就累得休息了，这段时间很忙吧？听说你总是闷在实验室里，吃住也和那些人一起，忙起来五六个时辰都不吃不喝？图省事就准备些包子和蜜水，等到吃的时候都凉透了？”

    “姐你总说食补胜药补，管我们的时候头头是道，怎么到了自己身上就不在意了？”

    “我让人去泰安楼问过了，你陪着皇子公主吃了好些荤腥。螃蟹更是吃了许多，合算起来，大姐一人就吃了有四只蟹。对了，还喝了酒。过年回府吃饭你都不饮酒的，今日可是饮了两杯？往后家里再摆席面，就不用单给大姐备蜜水了吧。”

    姬昭明不敢吱声。这段时间她都没吃过螃蟹，今晚是馋了，确实吃得有些多。至于酒，是二皇子劝了许久，非说是为了庆功，她想着热酒也能驱驱螃蟹的寒性，就吃了一点热米酒。

    “姐你是不是忘了？上个月张叔叔来探脉时讲过，你有些积劳，身体看起来好，其实底子都是虚的，让你好好养着。还留了一个月的补药，让你吃完再看。到时间，张叔叔来了，你却没回家。”

    张叔叔说的是张御医，他和姬昭明算得上好友，定期会过来看看。

    不管灵魂经历过多少年月，姬昭明的身体还是实打实的小孩子。这些年折腾下来，心力的消耗很大，所以她的体质并不算好。

    很明显的一个表现，就是姬昭明的初潮到现在都没来。

    女子十五岁行及笄礼，宣告成年，也宣告可以嫁人生子，便是因为绝大部分女子的身体在这时基本上发育成熟。虽说不算发育完全，太早生育对母体的负担较重，所以风险更高，但器官确实是具备了繁衍能力的。

    姬昭明眼看着要满十五，内里却有些虚，张御医是很发愁的。写药方的时候啰嗦了一大堆，还细问了姬昭明的作息和饮食，改了三遍才定下补药的方子。

    到了一个月，张御医来知园了，等到天黑都没瞧见姬昭明的面。那会儿姬昭明吃住都在实验室，二公主他们国子监里守着都看不着她，张御医就更逮不到人了。

    姬云瑞提起，姬昭明才想起来这回事：“我给忘了。还好，现在忙得差不多了，过几日我就带着礼物去上门道歉。”

    “张叔叔没生气，只是说大姐之前的补药算是白吃了，这么熬过，肯定得重新补。”

    补药不算太苦，姬昭明不怕这个：“嗯，等我把手头这些事忙完，就去找他重新开药。”

    姬云瑞听见姐姐还在应付，气得声音都大了起来：“你忙了多少年了！等我娶妻生子你都忙不完吧！”

    知道弟弟是心疼自己，姬昭明这会儿心里也软得很，走上前拍拍姬云瑞的手臂，轻声哄他：“我错了，我明天就派人给张御医递拜帖。姐姐保证，不论他开多苦的药，我都喝得干干净净。姐姐一定会养好身体，不让瑞儿担心，好不好？”

    姬云瑞没那么容易消气：“你有好姐姐、好弟弟陪着，在自家的泰安楼里吃香喝辣，我有什么好担心的？只是我明日要回去爹娘那边，总得亲眼看看大姐，免得娘亲问起时我想不起来大姐的模样。”

    姬昭明连连应是：“门口暗，咱们这就去大书房，那儿的烛火亮，好让瑞儿仔细瞧瞧我，好不好？”

    秋天的夜晚还是比较冷的，姬昭明这会儿有些发汗，觉着冷，所以干脆讨饶。姬云瑞这才反应过来，心中十分愧疚，语气也软和了。

    “我已经看清了，姐你快回去休息吧。我也要早些睡，明天早些出发，下午就回，有几个师兄要办读书会，邀了我和二哥三哥。”

    姬昭明真切地感受到弟弟长大了，此刻甚为欣慰：“带好人，尽情去玩吧。库房里有许多好茶，明天让一勺带你们去挑挑，算是我请你们润口。”

    “知道了，你快回房去吧。”

    看着姐姐离开的背影，姬云瑞转头快步回去了。坐好后，他却迟迟没有落笔，迟疑许久，干脆另拿出一张信纸写了起来。

    隔日，姬昭明跟二公主她们讨论了许久，然后干脆地表示要罢工，让她们有事儿去找弘文馆的先生们商量。

    二公主气得说要去圣人面前告状，姬昭明丝毫不怕：“电灯那边的项目要紧，后续开发升级还有许多事情，我实在分不出身来。盲文几个方向都定了，剩下的都是细活，我真的没精力顾全了。先生们那边我今日已派人都送了礼，你们后续若有需要支持的地方，我能帮得上忙的尽管使唤，好嘉和，圣上那里你就帮我说说情吧。”

    就这样，推掉一项重任的姬昭明，进实验室里和小雪她们继续讨论去了。

    直到姬云瑞他们的读书会散了，早得吩咐的侍卫过来报信，姬昭明就“提前下班”了。

    许久未和姬昭明一起回家，二房的三兄弟一致选择了蹭大姐的马车回去。在车厢里，琅哥儿话多些，说的都是今天读书会上的见闻，琊哥儿偶尔补充几句。而姬云瑞，则是沉默地听着，还一直保持着似笑非笑的表情。

    弟弟长大了，莫不是叛逆期也到了吧。姬昭明心里想。

    知园离得近，马车慢慢行也很快就到了。下了车，一行人进门，就见到大堂正候着一个人。

    张御医看过来的目光，就好像一位严厉的先生在看没写作业的惯犯学生。

    姬昭明蔫了：瑞儿真的进入叛逆期了。

    三兄弟乖乖和张御医问好，张御医都温和地应了，还给他们挨个摸了脉。轮到姬昭明时，盯着姬昭明讨好的笑容，张御医应都没应。

    姬昭明摸摸鼻子。

    张御医连写了满满的三页纸，抬头看见姬昭明站在一旁，冷声道：“大人公务繁忙，小老儿不敢耽搁大人的时间，这些不要紧的琐碎事情，小老儿说与一勺娘子就好。”

    这个语气，傻子都知道人在生气。

    姬昭明是又道歉又说要送好药材，张御医全然不为所动，坚持不肯和她说一句脉案相关的内容。到底是把她撵了出去，和室内的其他人说了许久的话，然后就离开了，晚饭都没吃。

    吃饭时，姬昭明教育弟弟：“张御医帮了咱家许多，这个时间不留人家用饭，是咱家失了礼数。”

    姬云瑞直接呛声回她：“不遵医嘱就不失礼了？张叔叔说的，看见不听话的病人就肝火旺，他年纪大了得养生，还是回家吃对身体好。”

    姬昭明第一次在弟弟面前败下阵来，没什么底气地说道：“食不言，吃东西的时候不许说话。”

    姬云瑞阴阳怪气地回了句“是”，慢条斯理地安静吃饭了。

    当晚，姬昭明睡前就迎来了一大碗补药。不知道张御医是不是故意的，这回的补药尤其苦，姬昭明喝了一壶蜂蜜水都没完全压住诡异的味道。

    甚至，第二日睡醒后，姬昭明还觉得自己泡在那碗补药里。

    起身睁眼，她就看见了满满一碗新汤药。

    站在面前的一勺丝毫不被姬昭明求饶的小脸打动：“张御医是为了小姐的身体。快喝了吧，中午还有一碗，到时熬好了让人送去国子监，瑞少爷会亲自带过去监督小姐喝完。”

    姬昭明：？？？

    一勺继续补充：“张御医说了，小姐的身子要慢慢养，大寒之物不适合吃。所以，在这副药方调整之前，小姐就不要吃螃蟹了。您的午饭我也会准备好让人送去，包括下午的茶点，外面的东西您就都不要吃了。”

    姬昭明，姬昭明觉得自己可能还没睡醒，闭上眼睛倒头就要睡。一勺眼疾手快拉住她，亲自端着碗，喂到姬昭明唇边。

    “小姐莫躲，还是趁热喝吧，凉了更难入口。”

    姬昭明就这样开启了一日三顿药的生活，身边人都听张御医的话，着实让她“苦”不堪言。

    不过，吃苦还是值得的，直到冬日的第一场雪到来，姬昭明都没觉得冷过，睡眠质量也明显比之前好。一勺对张御医更加佩服了，下人熬药也更加用心。

    搞得姬昭明喝起来总觉得药太浓，喝了这么久也没法习惯，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