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有时候身心俱疲体现在过度用脑之后。

    庚瑭抓着笔杆子在可憎的试卷上奋笔疾书。政治这种学科和她真是八字不合,每道大题都空那么多,看题干感觉什么知识点都可以往上凑,她觉得自己不写满就心里有愧。

    这种心理和做题方式,除了疯狂试探采分点外,没有一点好处。

    没有时间再检查,笔一落下就是一阵骇人的铃声,吓得她浑身一激灵。

    环顾四周,确认应该没有人看见,庚瑭就把自己的东西整理好。乖巧地坐在位子上,等着监考老师一声令下,直接开溜到食堂。

    因为考试的时间调剂,考完试已然到了十二点半。习惯了往日十一点四十开饭的高一学子,眼下不能说是饥肠辘辘,也是饿虎扑食了。臂弯里夹好自己的笔袋和试卷,庚瑭仍是一派不紧不慢的样子。

    其实,跑去食堂已经没有意义了。左右不过是冷了的残羹冷炙,还不如最后几个去,说不定还能让打饭的婶子把剩下的半价全打给她。

    果不其然,食堂里俨然是人山人海。庚瑭溜到空阔的小卖部,刷一瓶学生奶再溜到人最少的队伍,等着捡漏。

    最后以半价买到最后盆底下的梅干菜肉,她悠哉游哉地走到自己的宝座上,端着学校的不锈钢大碗干饭。

    吃饭她也没闲着,嘴上往嘴里扒饭,耳朵听吴越絮絮叨叨地咒骂联盟卷的出题人,眼睛四处滴溜溜地转,观察身边人的精神状态和脸色。

    感觉都不太好。

    “这次联盟卷太恶心了。”吴越恶狠狠地夹了一块青椒,她买的说是青椒炒肉,但其实肉全叫高三的宝贝们捞走,盆里只有死不瞑目的青椒和绝望的她。

    “雀氏。”庚瑭嘴馋青椒却又不敢下筷子,只在那大盆的梅干菜里挑挑拣拣,半天翻出一块大肥肉来。恶心地把肥肉挑出来,她还是不甘心地翻了好几个来回,一无所获。

    其实,她现在肝糖原分解的差不多了,不是很饿。寻思着晚上的晚会少不了吃喝,便草草吃了几口,顺着吴越刚才的话题说:“那个政治大题,属实恶心人。那么长的材料我还看好几遍,结果全是纯纯的废话。”

    俩人顶着正午的太阳,懒洋洋地贫着嘴。回了教室,全班都是一派瘟鸡模样,趴着睡觉也是七倒八歪的,没一个正形。

    其实,这也不怪学生。

    一场更高层级的考试,对低水平学生的身心都是摧残。庚瑭倒是觉得麻木的手腕好多了,精神也还可以。

    这并非意味着她考得好,一切尽在掌握,而是因为一份对待考试的平和。

    得益于湖中的人才济济,庚瑭的初中可谓平淡。成绩排名常年湖中四百开外,三年以来最好的名次竟然是升学第一次考的两百一十二。就连初三自我感动般的进步,都是因为有五十个一中提前批不算在其中。在那个半数人才被一中包揽,学习艺术双开花,常年升学率全市第一的初中,庚瑭能做的只有平和。

    也只能平和。

    过早地接受自己是很普通的人的事实,庚瑭的心里还是蛮强大的。面对这次联盟卷,她心里没有触动,多年的题海战术下她只需按照自己的节奏来。

    把努力和全力以赴交给自己,把结果交给自己就行。

    相较于忧虑已经成为过去的考试,她更关心下午的运动会和晚上的晚会。

    一枕无眠,她只闭眼趴着,放任思绪胡乱飞扬。

    莫名想起了她初中时的班长,很莫名。

    俩人其实算泛泛之交,没有共同话题的前后桌而已。但是,他确实是第一个帮她获得那份平和的人,她很难忘。

    “你试卷上写的字和你书上写的一点也不一样欸。”

    “快跑起来,我要超过你了。”

    “加油,你也有希望的。”

    “要不要去试一试太空探测器?”

    “我说你不要学了《金色的鱼钩》,就叫我老班长好吧。”

    ......

    “不是天才也没关系啊。”

    对,就是这句话!

    她知道自己不是天才,甚至有点笨。但是,她相信勤能补拙。她之前以为九点半写完别人十一点才写完的作业,就是勤勉,就是努力过了。

    现在发觉错了,本末倒置了。

    学习上的勤勉不该是应付作业,也不是比别人多做了多少题目,而应该是提高效率。

    结果=效率X时间

    对了,那句话是这个意思。

    要付出的勤勉不是无意义的时间,而是提高学习的效率。

    可惜,中考已然落幕。

    但是,她还有三年,这次她会再试一次的。

    过往的碎片拼凑在一起,在一年前画上了句点。班长考上了提前批,初三除了拍毕业照就没再出现过了。他长高了许多,庚瑭现在得仰头才能看见他的正脸,话不似以前那么密,也许是因为尴尬。她当时没有感觉,心里只是似有若无的遗憾。

    现在忽地震惊自己为什么要遗憾一个好人奔向更好的明天呢?

    她对感情这类的事,向来是迟钝的。不然也不至于同桌和女朋友分手还没有半分感觉,友人提及方才将那些往日的不寻常缝合起来。

    时隔一年,她方才察觉自己也许是喜欢过那位老班长的。

    短暂而又绵密的午休在一首老歌里告罄,庚瑭托腮看向窗外的白云。轻巧的柔云在碧蓝的天空里看似一动不动,却被风吹得变了形状,逐渐连成一片城。两朵孤云渐渐在歌声的鼓励和阳光的普照下,愈来愈近。

    终于,歌曲落下最后一句:

    “原来你也在这里。”

    恰巧,眼前多了一个人。

    首先排除错误答案,不是老班长,那是谁呢?

    曾安润看着发呆的庚瑭,不知道她是否知晓自己的光临。手里拿着从任慈那里拿来的号码布,在庚瑭眼前轻轻晃动几下,以期呼唤回她的意识。

    “怎么了?”庚瑭被晃动的白布吓了一跳,从一些前尘往事里缓过神来。

    把手里那块936号码布和几枚曲别针放在她桌子上,曾安润翻了几页名册,仔细地吩咐:“高一女子跳远暂定在明天早上,八点半开始检录。”

    “哦。”庚瑭把陌生的号码布和曲别针收到自己的帆布袋里,打算找本书等会带去操场打发时间或者蒙头遮阳。

    把手里剩下的东西发完,曾安润回来自己的位置,看着庚瑭原本出神的窗外,刚好看见了一只掠过玻璃,向上而飞的鸽子。

    尽管临近冬日,但光照依旧毒辣。晒个几个小时,绝不是什么好受的事情。庚瑭热得把校服外套脱了蒙头,那本《福尔摩斯侦探小说全集》愣是只看进去几页,带去的作业本最终用来垫屁股。

    倒是班长于玉林忙的很,一会儿组织班里男生去搬任慈用班费购买的物资,一会儿声如洪钟地为高一二班的运动健儿加油助威。

    坐在晒得发烫的石板上,庚瑭双目看着操场上的人头,觉得有些眼花缭乱。不去看那些模糊的人影,只看着前面垃圾桶边上的小黑板,根据上面写的比赛项目,笔杆子飞快地写着一篇又一篇的加油稿。

    拿着一把写好的稿子走向收稿的江易潇,庚瑭问她落款是写高一二班集体还是个人。江易潇摆着手说随便,反正写成小学生作文,她都能塞给广播员让她读。

    再次感叹这学生会盘根错节的关系,庚瑭走回自己的位子,提着笔把空白处全署上高一二班集体的名字。就当她把稿子交给江易潇就算把这项任务了结,谁曾想任慈看了那些胡乱写的水稿,指派了几人审稿子。

    心里觉得有点没必要,庚瑭还是把稿子给了于玉林,转身去找憋不出几个字的吴越聊天。吴越这时候根本没精神听她耍宝,只想赶紧把八篇加油稿水完,好躲去休息一下。见她没兴致,庚瑭就在一边陪坐,打着哈欠看其他年级的跳远比赛。

    这一头庚瑭惊叹于不仅真的有人可以跳进坑,还能跳三米多。另一头的于玉林审稿审的有些焦躁,看见搬了一箱水回来的曾安润,赶忙说:“曾安润,你把庚瑭的这八篇加油稿审一下,没问题就给江易潇。”

    可能是觉得有些无礼,她补充道:“我这的太多了,等会要给我们班跑八百的同学加油。”

    曾安润倒是没说上面,把那几张纸接过来,坐在一旁审起稿来。他看着庚瑭纸上的字迹,觉得有些陌生,和他看到过的笔迹不太一致。

    更娟秀一些,没有平时那么随意,估摸着是想先拿个卷面印象分。

    八张加油稿都给了今天下午比赛的人,有一张是写他的,曾安润便仔细看起来。

    “少年引回风,振翅击长空。”你是人间的一阵风,400米的跑道留不住你的脚步。无论前路是否艰险,无论左右是群狼环伺,大胆去跑吧!曾安润,赛出你的风采!所有人都会记住你的名字,叫全场为你驻足吧!

    高一二班集体

    怎么说呢?他心里是一种怪异的感觉。

    他说不上来。

    见他盯着那一篇稿子看了许久,于玉林问他怎么了。曾安润立即从思考状态脱出,掩饰道:“我想着还是把每个人的稿子打散,任何分阶段去交,这样被选上的概率高一些。”

    “嗯,是这个理。”于玉林不疑有他,把稿子拢到一起,打乱了交给江易潇,又跟她仔细吩咐了几句。曾安润起身去看庚瑭,顺着她的目光去看操场的四百米跑道。跑道上站满了十个形貌各异的女生,看校徽是高三的学姐们。

    “我跟你说那个219号‘牙买加’选手铁定第一。”庚瑭扯着应付完加油稿的吴越一起看,兴致勃勃地押宝。吴越拆了一包小根鱼吃,一边吃一边问:“你又知道了?”

    “那是。”庚瑭自鸣得意地分析着,“她的肤色是运动晒的小麦色,校服手臂处可以看出不是松散的,而是肌肉。然后你看她起跑前的动作,都是专业的。”

    吃完一包小鱼,吴越恢复了精气神,开了另一包鱼儿递给庚瑭,自己喝了一口水:“观察得很仔细吗?吃鱼不。”

    自然地接过,庚瑭刚下口还没察觉不对劲,还叭叭地说:“我猜等会儿她能甩第二名几十米,你可别不......啊——”

    吴越见她面容都皱缩成一团,慌张地问怎么了。庚瑭把鱼咽了,颤抖着手去拿包里的学生奶,狠狠灌了好几口。

    再一看,麻辣味。

    缓过神来的庚瑭眼角还有些泪花,就自己把眼镜摘了,用手背擦了擦。庚瑭红着眼,看着难以理解的吴越,说:“我感觉那鱼在我的舌头上打架,用手里的刀划拉我的舌苔。”

    “好啦,你吃这个吧。”吴越觉得有些抱歉,拿了一包小鱼儿,但这回是糖醋味的。

    怎么说呢,人生要勇于尝试。

    庚瑭吃了,觉得无功无过。

    “开始跑了!”吴越拍拍庚瑭的肩膀,让她看跑道。

    果不其然,“牙买加”选手一骑当先,甩了后面追赶的女生一大截,以碾压式的优势获得高三女子400米第一。

    “请高一男子400米选手到检录处报道,请高一男子400米选手赶紧到检录处报道。”广播穿透整个操场,庚瑭抬眼刚好看到曾安润喝了口水,准备往台下走,就在他经过自己时小声地说:“加油。”

    曾安润好像轻声回应了一句,也许是她的错觉。

    跟着裁判走到自己的5号赛道,曾安润活动了几下,就摆好姿势等裁判的枪响。

    一令枪响,曾安润冲了出去。

    400米无疑是最累的项目之一,不同于100米或200米的短途冲刺,抑或是800米的长途拉锯。400米的途中,一切皆有可能,所以每个人都拼尽全力在跑,每一秒都在冲刺。

    破空的风夹着广播的声音,但他听不太清。肌肉厌氧呼吸形成的乳酸不断影响着肌体的功能,他的对手们的速度在下降,不幸的是,他的速度同样在下降。他身体在发出警告:你要慢下来。

    跑到主席台,气息便时不受控制地放肆起来。几个破碎的词语,在风的传递下传到了他的耳朵里面。

    他听见“大胆去跑吧”,他想去看看台上的庚瑭,但没来得及就跑过了。那声声震人间的加油助威里,他只知道有一份是他的。

    “加油!”

    他听见了。

    冲破大脑理智的警告,他再次加速然后冲线。那一瞬间好像其他人都消失了,他的眼睛里只剩下那条终点线和一个声音不断喊着“冲刺”。

    冲刺——

    遗憾。人生多少次的拼尽全力最后还是会沦为天赋和努力的陪衬,不过曾安润本也不指望和体育生搏一把,他只想对得起那声声“加油”。

    第二,也不错不是吗?

    胡林在跑道边上预备扶一把,他却没有急着回看台,只扫了一眼看台栏杆上的人群。

    他没听错。

    接过之前剩的那半瓶水,一口气干了,两人乐呵呵地回了看台。

    给二班的选手加完油,庚瑭也回了自己的位子。她刚才跟着于玉林给选手们加油,这事她之前没干过,总觉得张不开嘴。

    许是被于玉林的热情感动,心里那股子集体荣誉感开始翻涌。见人跑过来,便把声音放了出来,和在于玉林震耳欲聋的加油声阵里。

    看到所有人都跑完,庚瑭倒是没注意曾安润那一眼,跟着吴越回位子上继续写作业。

    刚才,曾安润好像看了她一眼。

    呸呸呸,庚瑭赶忙骂了自己一句,想自己应该是青春期到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总是飞来打搅她的学习之路。

    效率?该怎么提高呢?

    这绝不是说说那么容易的,目前庚瑭想到只有从错误中在寻找答案。

    复盘了好几题错过的物理题目,庚瑭便萎靡了,跟着心神倒是坚定起来。

    人家看你做什么?你庚瑭是金子做的还是镶了钻?

    看,庚瑭就是这样一个把一切扼杀在源头的迟钝的女人。

    哦,可怜的曾安润对此一无所知。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