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成博，你先回家吧，我做完值日自己回家。”傲娇的一年一班大姐头手拿一把扫帚，将鼓鼓囊囊的书包小心放在地上。
小男孩等在教室的后门口，狗腿且卖力，一来一回的帮她拖地。
“你要去送那个台灯吗？我可以去吗？”他抬头，满脸希冀的亮出自己的星星眼。
姜敏一脸黑线，行吧，这小子算是黏自己身上了吗。
小城市就是这样，家和学校离得近，小学生自己走回家也没有问题。赵成博天天会在楼下等她，一开始姜海涛还不放心，时间久了，两个孩子一起走，他直接就不送她了。
菜市场门口基本都收摊了，只剩下几个垃圾桶黑洞洞的竖在那里，大张着一个嘴好像要吃小孩。
“你不要过去，我一个人过去就行了。”她扯了扯吓了一怔，又黏糊糊靠她身上的小胖子。
“为什么？”
赵成博不理解，他虽然胆小，但追随自己的小伙伴是天经地义的事。他可是一直跟在姜敏后面的，有什么秘密是他不能知道的。
“你要是过去，我以后就不和你一起玩了。”她拿出小朋友惯用的杀手锏。
如果放在三年前，那个鼻涕拖的多长混迹在街头混混里，捡烂白菜萝卜吃的人，她不会介意。可如今不一样，他是品学兼优的尖子生，他把自己收拾的干干净净，他渴望一个平等没有白眼的人生。
菜市场门口的破屋子，会是他人生中最艰难的时候，是不堪回望的苦难。任何一个少年人的穷困挫败，都不应该被毫无遮掩的挂出来。
赵成博乖乖站在马路的对面，看着她背着鼓鼓囊囊的粉色书包过了马路。天空有着傍晚的火烧云，把一切都烧得带了一种喝醉的坨红迷离感。
她敲一敲门，没有人应声。
等了好一会儿，她转身呢就看见马路对面的赵成博脖子抻得跟鲶鱼一样，生怕错过了她的一举一动。
今天他不在吗？
那她改天再给他吧。
正要离开，身后却传来了他的声音。
“小妹妹，是你吗？”
他手里提着刚从市场上捡回来的烂菜叶子，这时管不上洒落了一地的叶子，两只手正忙不迭地往身上擦干净。
姜敏教会了他要读书，也教会了他什么是羞耻心。他长大了，长大的少年是不愿意把自己最潦倒的一面展示给别人的。
如果算起来，姜敏可能是他现在在这个世界上最在乎的人，毕竟他也没什么人可以接触。他不再愿意给她看见黑漆漆煮着烂菜的屋子，也再也做不到盛一碗烂菜递到她面前问她吃不吃。
就像现在，他正手忙脚乱掩盖着地上的菜叶子，也掩盖着那麻木人生里新生出的血肉痛楚。
掉在地上的，是他的生计。捡起来的，是尊严。
“到屋里去吧，我有一个好东西。”
台灯是姜敏放在家里充满了点电的，她又搜挂了家里所有的备用电池，把所有的零花钱全部拿出来去买了新电池。
屋里瞬间亮起来，赵成博在马路对面看见小破屋里透出的橘黄色灯光。
天边挂起了晚霞，小屋里亮起了小桔灯。一切都像童话里的一般，小桔灯下的王子公主，他是个恶龙？
宋承泽看着桌上滚来滚去放着一桌子的电池，这是他第一次拥有自己的灯。
“这个灯可以插电，也可以用电池。嗯……谢谢你昨天帮我打架。”
姜敏打量着屋里，屋子里不再像几年前那样脏乱破败，废纸板整整齐齐的撑住倒掉的床脚，桌上没有灰尘，码着他读书的课本。
“那个，我觉得你是很有希望的，日子会好过的。”
她披着这个一年级小孩子的皮肤，说什么都不像话。索性就不说，从包里掏出昨天带回家的半包糖，她忘记吃了，就一并送给他吧。
她没再逗留，不然家里人会担心。
留下的那包糖已经有些化了，黏黏糊糊地粘在纸上有些难撕下来。
宋承泽拽下一颗来放到嘴里，甜得很，足以忘却如今的窘境，叫他再攀高峰。
赵成博脑袋伸的和鸵鸟似的，终于把姜敏望出来了。自诩童话故事里的恶龙瞬间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扫清刚刚的坏情绪迎上去。
“敏姐，你就是送他台灯？”
姜敏懒洋洋的回答，“没错啊，他昨天帮我打架来着。”
“你都没送过我东西，我可是你的同桌！”赵成博撅着嘴。
“那你把昨天的糖还给我。”
一边的小同学整个人并着书包一块儿弹起，“什么？就那几块糖你都舍不得给我吃。”
姜敏被他烦的不行，“那这样，你周末过来我家吃饭，就当我请你的了。”
她大气的挥挥手，兄弟之间吃顿饭，还有什么感情联络不好的。
一连小学三年级，姜敏稳稳坐牢班长的位置。十五岁的智商和小学生厮杀，这不简直是碾压！她唯一需要注意的就是不要暴露自己，做点什么鸡兔同笼的小题目，美美做个学霸就好了。
“姜敏，你怎么不和我画三八线啊。”赵成博靠过来，贱兮兮的问，“你是不是喜欢我啊？”
姜敏都不带抬头看他一眼的，趴到自己的课桌上闭上眼睛，这大夏天很躁热。
“你别自作多情，那么幼稚的事情是我能做出来的？”
赵成博有些遗憾的撇撇嘴，看着姜敏趴在桌上一动不动，刘海热得一绺一绺的黏在额头上。
他拿起一本书边帮她扇风，“姜敏你是不是有心事啊？”，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赵成博不再喊她敏姐，而是直呼其名。
这话倒是没错，姜敏这几天烦死。
“我最近看了一本小说，就是里面的女主角很小就有十五岁的智商了。”
“你说，她后面真的十五岁的时候会不会变成五岁的智商啊……”
……
就这事儿？
值得发愁？
“那你继续看下去不就知道了？”
姜敏白他一眼，她就知道别人靠不住。
“那是连载，懂不懂，连载的大哥……”
连载个屁啊，她紧张的要命，万一真的十五岁的时候变成五岁的智商了怎么办。
报纸肯定会报道，什么优等学生一夜之间智商暴跌，妙龄少女精神失常为哪般。
“连载那就等到作者更出来咯。”
姜敏一直手直接用宽大的校服盖住脑袋，“谢谢你啊，这真是一个好方法……”，什么破建议，不会提就不要提嘛。
“不是不是，我是有事情告诉你的。”赵成博一把推醒她。
“你记不记得那个男孩子，就是六年级帮我们打架的那个？”
“啊？”
姜敏脑子发晕，什么六年级打架，如果是宋承泽的话，他已经去读初中了吧。
“就是那个住菜市场旁边的，我们回家会路过的。”
姜敏作势又要倒下去睡觉，和宋承泽的接触除了三年前的送灯意外，再无其他。他们之间只是萍水相逢，有什么好聊的。
“那个男生今年中考考了全区第一，政府的领导今天去隔壁中学慰问了呢。我爸妈昨天看报纸看到的。”
“慰问？他的生活状况不考第一也很值得慰问吧。”
这话不假，宋承泽这一路走来没饿死冻死真的算他自己命大。
“听说三中今天下午有一个嘉奖会，你要不要去？”
姜敏面对着赵成博，面色平静如水，下一秒她就剧烈的晃着赵成博的脑袋。
“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啊，我们是小学生唉，赵成博，我们去三中听什么表彰会啊。”
她一瞬间都开始怀疑，到底是自己十五岁还是赵成博是十五岁。
“小胖子，我看你最好冷静一下，中考状元不是你啊。”
“什么啊，我现在又不胖……”
赵成博委屈道，明明他上小学的时候就很瘦了好吧。他跟她说宋承泽的事，也是因为他们放学一起走的时候总是能看见宋承泽看着她，就好像两个人很熟的样子。
晚上吃完晚饭，姜敏拎着一袋垃圾往小区的垃圾站走。
夏天天黑的晚，小区大门两根柱子上的灯球边上绕着一圈小虫子，飞蛾扑火一般往上撞。
“姜敏妹妹……”
声音不大，但在夏季的夜晚却格外清楚。
转过身来，她看见背着光的一个人影。个子高高的，身形瘦瘦的，俊朗的脸上显出深邃优越的骨相。他的手里拿着一个四四方方的盒子，背着光透出朦胧的轮廓。
是宋承泽。
他长大了，从个子到声音都与以前判若两人。毕竟姜敏之前对他的印象全部都是拖着两道鼻涕的。
“我要去读高中了，寄宿的那种……”
他的声音很好听，就像气泡水一样很般配的出现在这个夏天的夜晚。
“所以这个礼物给你，以后可能不容易见面了。”
他递出手中的盒子，这是他用嘉奖会发的奖金买的。
几千元的奖金，他去最便宜的批发市场上买了生活用品，身上没有印花的白体恤是五十块钱一打十二件批发的。可是送她的礼物，是去了南街最精致的店。
不问价格，他挑了最亮的星星灯。
她是救了他的人，所以这缀满星星的灯带，要每一个夜晚她都有光可循。
姜敏接过他手中的盒子，有些变扭。宋承泽的钱，一定是很来之不易的吧。
“你去哪里读书啊？市重点吗？”
灯下的少年点点头，中考第一的嘉奖除了那几千块，还有高中三年免除学杂费所以接下来的三年。他应该不会再回这里了，学校里有免费的饭食，他可以全身心的去投入学习。
姜敏抱着手里的礼物，闻到了夏天的风吹过来他身上简简单单的肥皂味，带着少年气的清爽。
来见她之前，他特意仔细的洗完澡。破旧的小屋子里满是常年见不到阳光的霉味，浸透着烂萝卜和白菜气味。他不愿意留下这样的印象。
姜敏，对他而言，是一生都不能忘怀的特殊存在。
姜敏有些手足无措，她感到脑子有些充血的热。
据说人的一生，往往在快要结束的时候，会宏观周遭的改变。可现下，她感受到那种巨大变化带来的感动，是从乞儿变成优等生，是暗无天日的混沌到有所期待的未来。
她第一次收到男孩子的礼物，在小学三年级，无关风月，是朦胧而纯粹的感情。
他感激带来月光的人，她感动拯救人生的坚韧。
宋承泽捏了捏拳头，终于伸出手在她的脑袋上狠搓几下。
他们之间好像都没有什么话题可以聊，年龄上差距大，跨越了儿童和少年。从社会关系上，似乎一直是救赎的关系，姜敏救了一个傻子，让他有机会去外面看看。
他转身就要走了，后面的路，他一个人也会走很好。
“等……你等一下。”她慌张跑上楼，将那只盒子抱在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