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关的门被大力拉开，徒留那扇门在突如其来的大力中摇晃。

    “呼……还好还好，你还没吃。”

    就在姜海涛震惊的眼神之下，她当着他的面收走了那只刚刚打开的烧鸡，桌子上只剩下孤零零竖在那里的啤酒冒着泡泡，电视机里还放着球赛。

    “哪儿有流浪猫吃烧鸡的，啊？你至少给你爹留只鸡腿啊……”

    回答他的只有闺女急匆匆下楼的声音。

    “这个，你带回去吃吧。”

    宋承泽看着女孩塞到自己手里的油纸包，空气中还弥散着一股烤鸡的香气。刚刚他在楼下清清楚楚的听见了姜爸爸在家里惊叫的声音。

    看着眼前奔跑的满脸通红的少女，他忍不住弯唇一笑。

    他逆着灯光，漫天昏暗的火烧云炽烈，笑作少年人的恣意潇洒，眉眼弯弯如星似月。宋承泽长得好看，尤其是笑的时候，可惜他不常笑。

    “我走了，再见。”他将少年时代里最体面的背影留给自己的月亮，以此来迎接崭新的生活。

    夏季的樟树也有稍许通红的落叶乘着晚风散落，三两片点缀在昏黄的路灯下。

    生活再次回归平静，宋承泽再没回过菜市场的屋子。他全心全意的在重点高中里面读书，只偶尔听见有人议论说市重点的第一是个姓宋的少年，各种奖项拿了很多，在学校里也是勤奋的有些过头。

    六年级的毕业生放假是很早的，上午才参加过毕业典礼的姜敏回家就洗了一个澡。这会儿正抱着冰棍儿穿着短裤躺在沙发上吹电风扇。

    终于清爽了，上午赵成博那小子可是吊着她的胳膊哭了半天，眼泪鼻涕糊了她一身。

    咕咕叽叽的说什么初中还要和她做同桌，说什么舍不得她。姜敏的暴脾气都快被他揉捏上来，还好他及时刹住了。

    姜海涛爱看新闻，每每一打开必然是新闻频道，她刚想换，却在新闻里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

    “高考状元……宋承泽？名校疯抢？”

    她皱着眉头，百思不得其解。怎么，这年头状元看起来这么好考了？说他成绩好可以理解，说他是状元，这就是概率问题了。

    “这不是菜市场门口那小子嘛，长得挺好呀。”姜海涛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对着新闻评头论足。

    “爸，人家成状元了！”

    “哦？那不错，属于逆天改命了。你那雪糕要滴到沙发上了，快吃掉。”

    姜敏看着姜海涛一脸平静的样子，瞬间愣住，“那可是状元！你都不震惊一下吗？”

    姜海涛看她一眼，“人家考状元和你有什么关系，又不是我闺女考状元。”

    一个没有暑假作业的暑假，姜敏时常和妈妈一起去菜市场买菜。有意无意间，她一直撇向那扇破败着的门。

    一整个夏天，那扇破败了一半的门再没打开过。

    曾经穿着洗到发黄的短袖的少年终于熬过了那段艰难的时光，如果是的话，他们应该再也不会见了。

    初中报名的那天，姜敏穿着碎花的裙子，一眼就看见了人群里的赵成博。

    “嘿，小胖子。”

    一个暑假未见，赵成博一下子高出了她半个头。

    “唉，你怎么不理我呀？”放假之前还跟在她后面像个尾巴一样，一个暑假没见，现在倒是高冷起来了。

    刚拔高了个子的少年还有些不适应，不自在的别过脸去。

    “你哪个班啊？”姜敏不在意这些，她才不会和小屁孩计较。

    “四班……”

    声音压的低低的很沙哑，本来姜敏还想笑他这声音和公鸭嗓子似的。转头一看，赵成博已然红了脸，青春期犹如路边的青草一般，尚未做好准备便一发冲天，让少年本身对自己的变化也猝不及防。

    姜敏在三班，老老实实的读自己的书。越靠近十五岁，姜敏越紧张。

    看着镜子里的人，她忍不住摸一下，这皮肤真好。小时候留着的刘海早已流长束起，镜子里是青春靓丽的一张脸。

    就快要十五岁了，她不会变回五岁的智商吧。背着书包走在回家的路上，她有些心不在焉，十五岁的生日，没几天了。

    一阵脚步声响起，从身后一直堵到她面前才刹住。

    “姜敏。”

    蓦然抬起头，面前是两三个初三出了名的小混混。棒棒糖的棍子留了一截在外边冒充烟头，将糖块鼓起的一边脸颊侧对着姜敏，自以为风流倜傥的甩了甩刘海。

    “做哥女朋友怎么样，哥保证你以后在学校里都能横着走。”为首的那个更是用手撩着额前特意留长的几根刘海。

    “请你让一点，我要回家。”

    姜敏抬起头，直对着面前一只手撑在墙壁上耍帅的小混混。

    “嘿，我说你别不知好歹，我们耀哥看上你是你的福气。”旁边的几个很识相的帮着他们大哥说话。

    被称为耀哥的歪嘴一笑，“我看她有意思的很，长得也还对得起班花这个称号，以后就是你们嫂子了。”

    姜敏往后退一步，躲开对面伸出来就要摸她脸的手。

    对面的脸色一变，两边的小混混会意的堵住她后退的路。

    姜敏有些怕了，这些人看着就很不好惹。“如果你们再这样，我就要报……”

    话未落音，就在那只手碰到她脸的前一秒，身后传来一声低吼，紧接着一只书包飞过来砸倒挡着她身后路的人。

    姜敏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只手揪着校服领子拉到了来人的身后。

    “赵成博？你还没回家啊。”

    站在他身后，姜敏才发现他早就不是当年和自己在幼儿园打架的小胖子了，他站在面前，将自己挡的严严实实。

    路边的灯亮起，青春期的激素上头，如同一只昂扬的斗鸡一般，他只要保护自己的同伴，不死不休。

    “哟，这小姑娘还有护花使者呢。”小混混比他们高两级，低头看着挡在姜敏面前的男孩子，露出一副轻蔑的姿态。

    “毛都没长齐，还要出来泡妞。”

    宽敞校服下的袖子里，咯吱咯吱的轻微骨头声响。她还没来得及拉住，面前的人就像一只小兽一样冲了上去。

    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对面人多，一人一拳赵成博也是要吃大亏的。

    没办法了，她卸了书包就把装满水的保温杯封到书包袋里。

    看着一堆人扭在一起，赵成博被压在了最底下。

    闭上眼睛，握着书包袋就抡了出去。

    ——抨——

    最上面的那个被砸的人脑子里“嗡”的一下，保温杯砸到脑子上的声音很大，在场的小混混都被震慑住了。

    他们只是看起来像小混混，说到底还是学生，其实根本就没有打过架，就是个花架子而已。

    此时姜敏拉着书包袋子，马尾早已散开，发丝被晚风吹到脸上，目光神色坚定。她站在那里不说话就有了威慑感，仿佛是战斗女神的雕塑一般。

    “还打吗？”

    姜敏出声，仿佛只要对方一动，她就立马抡着书包加入战斗。

    几个躺在地上的小混混已经呆住了，消息不准啊，谁也没说这班花还是个练家子啊。

    “姐五岁就见过街上混混拿大砍刀打群架了，你们非要这样，姐奉陪。”

    为首的耀哥扶起地上被揍的一个嗷嗷叫的兄弟，赶紧撤离现场。

    赵成博也没好到哪去，小混混都走光了，他还呆呆的躺在地上看着拎着书包的姜敏。

    好帅啊，不是，好美啊，风中的发丝飘扬，透着凌乱的美感。

    姜敏一下子松了口气，她其实也被吓到了。

    “赵成博，你没事儿吧。”

    赵成博的脸上被拳头砸了好几下，已经慢慢显出印子，一碰到就嗷嗷叫。

    “你怎么那么冲动啊，我都没反应过来你就冲上去了。”姜敏捡起两只书包背到背上，扶着他抱怨道。

    “赵成博，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打到了哪里。”

    他拎起自己的书包背上，加快脚步一个人走了，远远的留下一句话。

    “以后放学一起走。”

    其实每一天晚上放学，他都悄悄跟在她身后，一个四班的学生对三班的值日排班表倒背如流。

    第二天姜敏收完书包一出教室就看见别别扭扭贴着墙站的赵成博，看见她来了也不等一下，拔腿就走，保持着跟她的距离就在一米远。

    他变扭的走在前方，两只耳朵竖着听两人之间的距离，还得偶尔斜过一眼看看她有没有跟上来。

    到了小区门口，姜敏掏出瓶碘酒塞到他手里。走了好几步远又回过头来。

    “赵成博，你打架不行，拜我为师吧—— ”

    正握着碘酒心中触动的人一愣，他这是……被看不起了？

    姜敏这人还真是……一点都没变。

    十五岁的晚上忐忑不安的吹完蜡烛，姜敏一个人坐在房间里等了半天。

    她不敢睡觉，着说不定是她成为傻子前最后几个钟头了。躺在床上，夏天的灯开着扎眼又招蚊虫。她索性只开着挂在床边的星星灯。

    回想这拥有超前智商的十年，她好像也没有做什么惊天地动鬼神的大事。

    唯一收到的回报，好像只有头顶这串星星灯了。鼓励出来一个高考状元，这可以算她一点点功劳吗？或许以后可以写进工作简历吗？

    盛夏末尾与初秋交际，白日是烈阳与汗水，傍晚的夜风则舒适凉爽。窗台边的纱质窗帘被风吹得轻动，将人恍进梦乡。

    “敏敏，快起床，要迟到了。楼底下赵成博都已经等你半天了 ……”一如既往 如鼓擂般的敲门声。

    姜敏吓得一个激灵从床上滚下来，赶紧洗漱。吐司塞嘴里了，抓着牛奶就往楼下冲。

    拍拍脑袋，好像没有变回五岁的智商，好险好险，差点就变成小傻子了。

    赵成博看着她手忙脚乱的拍脑袋，帮她取下书包侧面的保温杯拧开，再重新递到她手里。

    红绿灯前，他刻意放缓了脚步，长臂舒展将将碰见那身蓝白色校服的衣角。

    “你吃你的，我带你过去。”

    一如多年前挽着手臂一同去幼儿园一样，将青梅竹马一词用时间和经历去描绘。赵成博放缓脚步，绷紧了面颊却忍不住勾起唇角，暗自窃喜着享受此刻心中悸动带来的快乐与满足。

    晨风中一群学生经过，他们淹没在人流里，拥挤的走进他们的青春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