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袋袋里没奶粉了。”
她拍拍身上的口袋,示意姜爸再给她装上。
姜敏看着姜海涛弯下腰给她装到袋子里,她这好大爹还没发现女儿差点被人贩子抓走了呢。
她好好合计了一下,她还是得装的和正常五岁小孩一样,不然肯定要引起轩然大波。
第二天上午九点,姜海涛照例带她下楼去活动。
昨天那个拖着鼻涕的小乞丐,不会真的去打群架了吧。因为人贩子的缘故,她不太敢再私自跑出小区大门,可是思虑很久,那个小乞丐好像脑子不太聪明的样子,如果真的去了弄堂里,怕是连命都得丢了。
没办法,自己的救命恩人自己得帮。
姜敏又一次迈着胖乎乎不太灵活的步伐出了门,不过这一次她学乖了。她走在街上都有人的地方,四处观察着警惕的很。
他的小破屋子里没有人,还是一锅老白菜叶子烂萝卜在锅里咕嘟咕嘟的煮着。
姜敏抄了近道去弄堂口,还好记得她爹曾经带她走过几次小路。不然光凭她这两条小短腿,走到那里只能给那个傻子收尸了。
远远的她就看见两帮人在对峙,她躲在一株矮灌木丛里侦查情况。很谨慎的收好身体,只剩下一个冲天小辫隐隐从灌木的绿叶边冒出来。
为首的黄毛正在与敌方阵营叫骂中,单手拖着一把砍刀在地上划拉出刺耳的声音,长至肩头的不整齐极有个性的黄毛随着他叫骂的节奏,啪的一下甩到这边,又啪的一下甩到那边,一些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姜敏看着他们的武器,好家伙,钢筋大铁棍,榔头斧子大砍刀,配上一个个染成了万国旗似的脑袋。吓得她脑袋一缩,这是看到了都觉得有罪的情景啊。
今天这一架打下来,怕是医院和监狱总要选一个。
她很快就看到最后方的那个小矮子,就像是一群玉米杆里竖着一只冒着傻气的鸡仔,裤子口在脚踝上方绷着,冻得不停用手擦着摇摇欲坠晶亮的鼻涕。
宋承泽手里提着一把锈迹斑斑的铁锹,应该是哪个垃圾堆里现捡来的。毕竟他家里连双筷子好像都没有,就更不用提铁锹了。
姜敏想,这铁锹估摸着还没打就自己散架了。甚至因为吃的不好,他才将将达到铁锹柄的高度。
那边黄毛的叫骂已经进行到白热化程度,双方的精神小伙都已经开始摩拳擦掌了。
难怪昨天说宋承泽不来就直接收拾他,这幅场景,还不如直接收拾了呢,起码还能捡条命。
不知谁先动了棍子,双方立马打成了一团,四处都响着铁质棍棒交杂的声音。
宋承泽站那儿都傻了,他是被叫来充数的,他才十岁,懂什么打架。铁锹的头已经自己掉到了地上,他拿着光光的木棍站在那里。
姜敏还指望他自己跑呢,现在一看,那不直接就是个傻子嘛,还好她赶来了。
不是,现在这个场景,你搁那擦鼻涕,你鼻涕比命还金贵啊。
混乱中冲上去一只粉色的团子,一把揪住宋承泽的袖子。
“快跑啊,再不跑命都没了。”
身后已经有被击倒在地的的小混混,哭爹喊娘的骂着,然后被更多的人围攻。
宋承泽终于反应过来,拔腿就跑。一边的姜敏根本跟不上,两条短腿倒腾起来却一点效果都没有,身体突然腾空,被他像昨天一样一把夹起就跑。
姜敏感觉肋骨都要被他夹断了,这是真有力啊,一口气夹着她跑了有一公里,都快到他的破屋子里了。
等宋承泽把她放下来,两只小辫子已经一个东倒西歪一个直冲天际,上面的小发卡也丢了一个。
“你是傻子吧,你怎么不跑啊。你知不知道他们会被警察抓走的。”
姜敏被他颠了一路,一只手卡在圆圆的肚子上,毕竟小孩没有腰,显得有些搞笑,一边没老气横秋的教训他。
面前的男孩脸上跑的发红,一脸惊奇的看着她。
他没想到她还会回来,这个小妹妹竟然不嫌弃他,他很有些感动。
姜敏还叭叭的说呢,那只粗糙满是裂纹的手突然就伸到她的脑袋上,捋顺了那两只造型奇特的辫子。
——嘶——
姜敏被扯疼了一下,冬天手上要涂儿童护手霜,他没有,手上的裂口直接勾到了她的头发。
她迈着小步子,主人一般巡视着这间屋子。
“你要读书懂不懂?不然你就只能永远都住在这里,永远都没有朋友。只有读书以后才能吃得起肉包子懂不懂。”
她现在可是十五岁的神智,这些话术手到擒来。宋承泽不读书的话,即使当街溜子,也肯定是是最惨的那一个。
她指着书桌上摊开的小学生课本,“这个字你认识吗?”
宋承泽看着这个奇怪的小妹妹摇摇头。
“傻子,这个字是泽,沼泽的泽,你连你自己的名字都不认得。”
他低着头看那个泽字,他现在读小学三年级,老师也不管他,同学也不和他玩。每天他就趴在垃圾桶旁边的座位上睡觉,到了中午能蹭一顿免费的午饭。晚上没有晚饭,所以下午他一般就回来了。
桌上摊着的那本书,老实算的话只能说是半本,冬天生不起火的时候他就会撕书烧火。从来没有人告诉他,那是他未来的希望。
姜敏从口袋里掏出重新装好的奶粉放到桌上,她昨天就看见他冲奶粉的时候就咽了好几下口水。
“你要喝奶奶吗?我来烧水。”
宋承泽眼睛亮了一瞬,今天她还剩下的话,他就又能喝到奶粉了。
“我不喝,这个是带给你的,谢谢你昨天救了我。”
奶粉放下的一瞬间,周围还蹦起一圈灰尘,在阳光的照射下慢慢落下去,甚至折射出一圈漂亮的光晕。
“我要回家了,不用你送,我认得路。”
说完姜敏就迈着大爷似的步伐要离开这间小破屋子。啧啧,教育了个小孩儿,她很是满意,舒坦了。
“等一下——”
宋承泽几步跑到她面前,开着裂的手竟然忸怩的握在一起,藏污纳垢的脸上升起两块红沱沱,眼里透出希冀的目光。
“你还会来找我玩吗?”
本来这个年纪的小男孩是不愿意和三五岁的洋娃娃似的小姑娘一起玩的,可是宋承泽不一样。他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姜敏的出现已经是奢求了。
姜敏看着他眼里透射出来的恳求,粉嫩的樱唇微启。
“——不会——”
失望溢出了眼眶,宋承泽低着头,这个小妹妹应该也和其他人一样是嫌弃这里的吧。
“那…那我送你回家。”
他牵着她的手,低着头有些沮丧。
他这样的人,总是交不到朋友。
人已经走到了江海大院的门口,姜敏挣脱了他的手。她一眼就看见了还在看棋的姜海涛,声色激动的指指点点对着棋盘。
她已经走远了几步,突然又回过头来。
“宋承泽,人不应该是这个活法。你好好读书的话我会成为你的朋友的。”
泫然欲泣的男孩子正在为自己没能把握好,没能交一个好朋友而难过。等到宋承泽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的时候,姜敏已经钻到人堆里去牵她爸爸的手了。
人不应该是这个活法,可他的人生除了老青菜叶子和烂萝卜,他什么都没见过呀。他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认得,也没有人叫他的名字。
他过的怎么样,没有人去关注,以至于他自己都觉得花时间去思考这个不如去菜市场多捡几片烂菜叶子。
如今不一样,就像得到过温暖的人会觉的单衣的冷无法忍受。为什么他和别的小朋友不一样,他为什么不能过上好日子,所有的疑问一如飘飘然的雪花在这个冬天落入他的心头,逐渐堆出晶莹的霜雪,映照出他自己的模样,是个干干净净,衣着体面,值得人爱的男孩。
不同于冰天雪地中一个孩童于艰苦中找到自己,室内的姜敏过得是温暖又舒心。
五岁的躯壳真的很好用啊,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打碎一个碗,妈妈还笑眯眯的说碎碎平安。
年三十的早上,姜敏穿着一身新衣服从家里往外面望。才早上十点,大街上就没有行人了,没有商贩做生意一直到大年三十。
吃完年夜饭,姜敏带着新买的虎头帽下楼去放烟花。刚下楼,不远处的垃圾桶碰的一声,里面窜出一只胖滚滚贴了秋膘的狸花猫。
“敏敏,看,猫猫也在找年夜饭吃。我们去拿一点饺子给猫猫好不好?”
姜敏拽拽他的衣摆,“菜市场门口也有一只流浪猫。”
“啊?”姜海涛想了半天,才想起来住在菜市场附近的宋承泽。
他笑着摸摸女儿的脑袋,“我们敏敏都会打比方了,真不错。”
姜海涛端着两碗热好的饺子下了楼,一碗留给小猫,另一碗端着去菜市场门口。
“给你,你去送好不好?”姜海涛把碗递到她手里,这可是培养闺女善良品质的好机会。
宋承泽的小屋在马路边是昏暗的,他交不起电费,屋里也没有电灯,只有路灯的光透一点点进去。
胖乎乎的小手用力扣着那扇被黄毛踹倒的门,“傻子,你在家吗?”
“叫哥哥,要有礼貌。”一边猫着的姜海涛出声提醒。
门里良久才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大年三十没人卖菜,他自然也捡不到烂菜叶子,索性就早点睡觉,这样就不会饿着睡不着了。
“是你?”借着路灯光,他一眼就看见门外带着虎头帽的小女孩。
“嗯,我和我爸爸给你送来了饺子。”
顺着她的手望去,一碟码着整整齐齐的水饺还冒着热气。他不禁咽了咽口水,这两天卖菜的人渐少,没得吃的时候都是菜市场门口几个卖菜的大娘烧饭的时候给几口。
姜敏蹲在他旁边,看着他狼吞虎咽地几乎不嚼。枯草似的头发在灯光下乱糟糟,但是脸却擦的干净了些,一盘饺子像是滑到了肚子里。
她伸出手,一根仙女棒躺在她手心里。
“这个给你玩,小孩子过年都要放烟花。”
姜海涛给两个孩子点着了仙女棒,笑着看两个孩子放烟花。可是宋承泽不会玩,他只会呆呆地拿着棒子在手里,不会画圈也不会跑来跑去。他就只看到了那个带着虎头帽的小女孩,给他带来了新年最好的礼物。
新年最好的礼物,他在漫天的雪地里看见了他的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