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娘，咱们来长安也有一阵儿了，还是头回听到青州消息。你可听父母说过如今局势变故？”

    己妍叹口气：“不曾。雍州在八州之中最近内陆，水土皆灵，这些年主君和姬氏一族管理下更是蒸蒸日上。原本只有七州间互相往来，青州如此特殊，我总担心以后生活会不会有变故…”

    两个人走在街上，长安城内仍是笙歌一片，年轻男女穿着华衣锦服在酒肆赌坊和食店里流连，附近的住家也不嫌吵闹，想来多年如此，已经习惯。

    这城，是雍州所有人心中留恋的故乡。

    长安是雍州的象征，州内其他城池来这里也十分便捷，这种交通便利是其他州都没有的，雍州城繁华不仅因地理优势，也有管制宽松、民风淳朴之故。

    八州之中，刚刚兴起的青州靠近渤海；梁雍二州靠西；豫荆二州在中部，其中荆州更近南方；徐州扬州都在东部沿海；冀州在中部北地，东北部又远远伸出，半围住渤海湾。各地地理环境，风土人情，都很是不同。

    “二娘，与其担心变故，我心中还有些期待呢！我听父母前些日子提起雍州又打算开辟新的商道，会不会是要和青州做生意啊？我长这么大也没见过多少妖呢，要是都像小绿那样倒也不是不行！”

    “这会儿你又不怕了？那你得去青州自己瞧了呗！”

    “我倒是想出门！可咱们这些宗族子弟出个远门也真是不容易，要是我爹娘不是族长就好了…”

    一边说着，到了各宗族居住的驿馆，祁盛己妍互相道了别，各自去找自己父母了。

    宫城内。

    雍州主君姬晏同外使宴饮刚毕，送走来客，感到身心俱疲。她已经四十多岁，不像年轻时那么精力过人了。穿过宫内花园，瞧见柔柔的月光下，鲜花盛开，微风吹来微微香气，颇有意趣。姬君深吸两口气，看见远处那带了座塔楼的殿内黑着，不由好笑，对身边侍从说：“今天岑岑睡这么早？”

    侍从长一听，多好的机会，今天可算逮到人告状！立刻故作沉痛地说：“少君应当又是晚上出门…还不曾回来。”

    听听这无奈的语气，再看他略略垂下的头，姬岑若在这里必然恨不能给他来上两拳！

    “算了，岑岑每天课业也没出什么错，白天又不偷懒，晚上玩会儿就随她去罢。我们去她殿里等她回来，我也有话跟她说。”

    侍从长“诶诶”地跟上去，腹诽道，影响课业倒是小事，可这小夜猫子天天不早点睡觉，都十四了还长不高！她那些师傅又太严，白天一整天都非呆在宫里不可，这个头起不来，主君不急他都急！

    十分不在意个子的姬岑正伏在青鸟的脖颈上吹夜风。

    他们从城外森林的树冠上低低掠过，忽然青鸟一下腾飞，升到百米的空中！

    “啊啊啊啊啊啊—”

    姬岑兴奋地大喊，这个高度可以远远看见长安城，看起来正是一片金碧辉煌的极乐之地。毫无防备的飞行让她的血液沸腾起来，浑身被电流冲刷。

    “小绿小绿，再高一点儿！大不了咱们慢慢飞！”

    可出声催促几次，青鸟毫无反应，姬岑心中奇怪，探出头去看他的眼睛。黑夜中，青鸟双目如剑，满是机警。见姬岑来望，青鸟突然吐露人言：

    “小岑姐姐，附近还有妖！很厉害的那种！”

    言毕，他一个俯冲，伴随着姬岑难以遏制的尖叫往附近森林的空地中去。

    “啊啊啊啊啊啊什么啊！原来你会说人话——”

    一阵心惊肉跳过后，青鸟还算平稳地落到了草地上，姬岑一个翻身下马，简直控制不住自己的生气：“小绿你别是故意的！哪里有妖啊？飞那么快，我魂都要没了！而且——”

    她绕着青鸟的头颅细细走着看了一圈，说：“我看你没有人那样厚的舌头，喙也不像八哥儿呢。你是只有这个形态会说话吗？”

    青鸟的声音像是直直从他脑内发出：“对，我现在化不了形，只有用这个体态说话，不过要是缩小过后也不能说了，那时我法力也会受限。”

    停了一下，他很委屈地说：“小岑姐姐，我变小过后的样子真的像只小鸡吗？”

    姬岑：“……”

    怎么说呢，青绿色的小鸡也不那么常见呢……

    瞧见自己伙伴委屈了，姬岑还是努力安慰道：“小鸟小鸡怎么了！鸡的话文雅点儿就是雉，古书上还说千年的雉‘入海为蜃’呢，反正你不管变大变小都很可爱啦！好多人是没见过才会觉得怪，以后多带你出去见人，大家习惯了应该也就好了。”

    小绿又偏头去看周围环境，一边说：“说起蜃，其实就是龙族的一类，和雉本来也没什么关系，我总觉得我刚刚闻到的气味就是某种龙族的，不过按理说应该不在这里啊……”

    姬岑发现小绿能说话，正觉得新鲜，想要问他问题，可突然间，周围竟是浓雾骤起！

    现下两人应在城外山林中，半夜三更就算有雾气也不应当这么突然，而且那雾气十分冷冽，宛如有了生命，从树木间穿隙而出，由四面八方向他们袭来。

    姬岑小绿心中都紧张起来，姬岑抽出腰间匕首，想着实在不行当飞镖掷，以她的功夫也有把握远程命中目标。浓雾起得越来越大，他们被紧紧包裹，姬岑视野已是一片朦胧，唯有小绿双眼明亮，让她稍稍安心。一旁小绿出声：“这雾十分奇怪，不可能是自己形成的，原先我感受到妖的气息，可是这会儿却半点也无。”

    正说着，浓雾却又被突然消散了。

    姬岑回头，小绿呢？！

    这里好像只剩下了她一个人。姬岑心中慌乱，但想到小绿之前的提醒，若真是妖，她不了解战斗方式，恐怕自保为上。来者不知何意，她不敢轻举妄动。

    四周突然陷入了死寂。

    然后，是微风穿过树林簌簌的声响。

    朗朗月光下，姬岑看到，远处有个人正向她走来。

    是个身量高挑的男子，穿着蓝黑色的劲身武服，从树林中大步迈出。待他走近了些，姬岑发现，这应当是个年纪比她大不了多少的少年。只是体格精干，脸倒骗不了人。夜色中他的脸色显得有些苍白，然而五官及其精致，目光明晰，月光下眉眼不似凡人。偏偏他下颌线极其锋利，大大减弱了面部柔和之感。

    虽然情况有些紧急，姬岑还是不得不感叹，这人模样生得实在万里挑一。

    来人越走越近，一直到了姬岑五步开外，站定。

    谁也没说一句话。姬岑将手中匕首握紧，心想早知如此就该听师傅的，每天把箭和弓背在身上。

    少年突然开口：“若是惊吓到少君，十分抱歉。我原本没想到这会儿有人来，察觉到有鸾鸟，才放了雾出去。不过少君怎么半夜侍从也不带一个，带着鸾鸟就自己出来了？”

    姬岑其实非常困惑，她想说你把小绿弄哪里去了，你为什么看到鸾鸟就要放雾，还很想直接问你搞这么大阵仗是为了什么，谁知自己的嘴不受控制地问了：

    “你怎么知道我是谁？”

    少年觉得很对不住似的，带着笑意说：“我姓姒，名泽。看你带着鸾鸟，又穿着一身红衣裳，别人不知道，我自然是知道你是谁的。”

    姬岑听到他说自己姓姒也松了一口气，答道：“原来是青州的使者吗？我听说青州本宗现在是姒姓，不过母亲没和我说过你的名字。你也叫我名字姬岑就好啦。”

    姒泽说：“是姒姓。不过你可以叫我少康，因为原本我这一支妖也是要另分一宗的。”

    听他说妖，姬岑心里就好奇起来，小声问他：“那少康你是什么妖啊？”

    姒泽不禁觉得很有趣，说：“鸾鸟没来得及告诉你吗？我把他放到我的幻境中了，他原本也要姓姒，我们妖现在要兴宗族制度，是化形后才开始排辈，我看他过两年也要算我弟弟了，放到幻境里练练。”

    姬岑：“你怎么上来就要练，跟我师父一样不讲道理！不过原来你是蜃龙吗？”

    姒泽笑眯眯的，像哄自己妹妹：“对呀。姬岑你想这会儿回家吗？我猜你今天也玩儿累了，我可以变成原身送你回去，很快就到了。”

    姬岑难得面对“可以骑龙玩儿”这种诱惑还要犹豫一下：“可是就这么回去太显眼对你会不会不好呀？而且小绿……”

    姒泽乐了：“没事的。你叫他小绿？小绿可以在幻境里呆一晚上，明天我给他放出来。虽是他父母都不在了，无法养育他，但原本妖族父母中，未化形的就和人族迥然不同，管教孩子很是随意，生了不管的也有，只是不知他父母是哪一种。回去后你可以问你母亲，她可能还希望我多管管呢。”

    毕竟种族不同，姬岑也不想随便评论，于是冲姒泽点点头：“那我们先回去吧。”

    姒泽后退两步。他体内好像有火燃起，熔岩一般的金黄色线条从他的袖口、衣领窜出，流满了他全身经络，甚至包括脸。他闭上双眼，再睁开，双目虹膜赫然是璀璨的金色！这一刻他的的确确是妖了，那股既邪性妖冶又神秘庄重的感觉像是某种符咒，禁锢住了姬岑。

    人类的外壳就像被他体内的火焚烧殆尽，火光中黑色的龙冲天而起！

    少顷，蜃龙将自己的头凑到姬岑附近：“上来吧，你就坐离我头近一点的地方，我慢慢飞，别怕。”

    姬岑被完完全全迷住了，说：“我可以摸一下你的鳞片吗？”

    姒泽没想到她是真的挺喜欢，反而有些故意地说：“那你就摸几下就好了哦。”

    姬岑一边答应一边上手微微摸了一下，黑色的硬鳞真的很漂亮，又冰冰凉凉的，夏天抱着肯定超级降温，过两个月他就可以拿来降暑……

    罪过罪过！这是在想什么！赶紧住脑！姬岑说着：“那我上来了！”翻身便骑了上去。

    蜃龙平地稳稳而起，载着一身红衣的姑娘向远处灯火璀璨的长安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