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允仪心头一震——此人绝不简单。

    可她在权势滔天的太后权臣面前尚且泰然自若，又哪里会被这个小小的山大王吓倒，眼下又没有性命之忧，同人聊天她是最不怕的：“难道您以为可以用我威胁我家将军？”

    荣定山却不接话，反道：“你气度不俗，镇定自若，难道竟然不得重用？”

    萧允仪冷笑：“您可真是高看我。朝廷昏聩，难以为生，我不过投军混口饭吃罢了。”

    “我们也是混口饭吃。”荣定山自嘲一笑，宽慰她道，“你且安心，你们如果真的是往前线守边的将士，我不会杀你。”

    萧允仪见他态度松动，便劝说道：“虞国大兵压境，我们确实是要去守边的军队，我家将军诚信，说是借道就一定只是借道，秋毫无犯。”

    荣定山摇摇头：“我不信这些朝廷的人。”

    “我家将军不一样，”萧允仪露出无比神往钦佩的表情来，“将军是程明老先生的孙子，本来可以凭着祖荫入朝当个大官，但是却主动投了军，从小卒做起，一刀一枪拼到今天的位置，将军说，他要带我们荡平贼寇，再振国威。”

    荣定山听到“程明”两个字，眼神有些松动，但还是不屑道：“徽朝的国威哪里是因为外敌丧失的。”

    “想不到阁下竟有如此高见，与将军不谋而合。”萧允仪佩服道，“不瞒您，我是将军的亲随，常常听到将军说什么当攘外安内，重整山河的豪言来。只是眼前外敌当前，当务之急是守卫国土。等将军凯旋，就可联合翊王与宣州州牧等人，祓除奸佞，以振朝纲。”

    荣定山看向萧允仪，似乎在辨别她话中的真假。

    这就是萧允仪心中所想，不过是假借程昭之口说出来罢了，言辞恳切，神色坚定：“我看阁下气度不凡，见解超群，不知道可有投靠我们将军的打算？占山为王毕竟不是长久之计，若是哪□□廷腾出手，一定是赶尽杀绝片甲不留，这一山兄弟三县妇孺，哪里有活路？”

    萧允仪看荣定山陷入了思考中，赶紧再接再厉：“阁下绝非池中物，想来也抱负远大，这小小的迦南山岂是英雄久居之所？不如与吾等并肩，收拾这残破山河，建立一番功业，如何？”

    说完，便静静等待着荣定山的回答。

    沉默半晌，他才开口道：“我敬仰程明老先生，也钦佩程逸公子，所以愿意追随这位程家的将军。但是，你说话有几分分量？可能保障我全山安全？”

    “这您放心，只要是真心归顺，我家将军一定把诸位都当做自己人，全力保证各位安全。”萧允仪展颜一笑，“但我也要请问阁下，可能保证您山中众人都能真心归顺？我信您的为人，只要您能许诺，我就即可修书一封，写给我家将军，说明此事。”

    尽管荣定山要程昭亲自上山来，但当面要他对程昭说出要归顺投降的话来还是有些为难，萧允仪善解人意地提出愿意作为中间人引荐，就方便许多。

    “好，我向你保证，我手下人都无异议。他们也都是识时务的人，如果有人敢闹事，我亲自处理。你放心写信吧。”荣定山伸手为她松绑，没想到她手上的绳子一拽就开，深深看了萧允仪一眼。

    萧允仪不好意思地一笑：“在将军身边总要有些本事，献丑了。”

    荣定山给她拿来纸笔，萧允仪也不耽误，挥笔就写完了一封信，将事情交待清楚，并为荣定山美言了几句，还说自己不敢居功，一切请将军裁夺。

    他飞速浏览一遍，暗暗赞叹，开口道：“你气度不凡，姿容俊秀，我手下人说你是韩子高，可依我看，你分明是花木兰。”

    同他讲了这么多话，他要是猜不出来自己是女儿身反倒奇怪，萧允仪笑道：“阁下慧眼如炬。”

    荣定山冲她点点头，拿着信匆匆离开了。

    萧允仪长出一口气，缓缓又靠在了草堆上。看守没有撤，她也不能逃跑，无事可做，只是看着夕阳渐沉，繁星点点，索性慢慢合上了眼睛，闭目养神起来。

    晨光透过窗棂，柔柔洒在屋内，草堆上也渐渐暖洋洋的。

    屋外传来脚步声，萧允仪猛地睁开了眼。

    “起来！”气势汹汹踹门而入的，正是二当家，“真不知道你那小白脸将军给老大灌了什么迷魂汤，竟然要我们整理名册，统统归降？”

    萧允仪心里石头这才落地：“二当家，以后都是同袍了，这话可不好让将军听到。”

    “你少得意。”二当家递给她一块黑布，“蒙着眼睛，老大和你家将军让我带你过去。”

    怎么还要蒙眼？萧允仪觉得不对劲，但面上不动声色，配合地蒙上眼睛，装作一无所觉的样子。

    这路不对。萧允仪想，来的时候没觉得由许多下坡，怎么现在却好像一直在上坡，而且风怎么也越来越大？

    她开口试探：“二当家，还要走多久啊，我蒙着眼睛走，有些累了。”

    “到了。”二当家一把扯掉了她蒙眼的黑布。

    入目一片苍翠。

    二当家竟然把她带到了一个悬崖边上，她脚下正是幽幽的山谷，草木葳蕤，深不可测。

    “咱们就在这儿等着你的将军吧。”二当家阴沉沉笑道。

    萧允仪环视四周，除了虎视眈眈的二当家，还有十几个手握弯刀的大汉，她自觉硬碰硬不是对手，遂决定静观其变。

    不一会儿，从山坡上远远走过一群人，为首的正是荣定山和程昭。原本正在交谈的两人都注意到了这里，都停下了脚步。荣定山面露惊讶惶然，赶紧上前来，彦衡大叫一声“三郎”，也欲往前冲，程昭则定定站在原地不动，手握剑柄，利刃出鞘寒光一闪，直指二当家。

    二当家掐住萧允仪的脖子，往山崖边上一推：“都别过来！”

    萧允仪手上偷偷动作。

    “姚荣！我日你娘的！你竟然做了朝廷的走狗！”二当家怒喝，“还有你们几个，还巴巴儿地跟着他一起向这个朝廷来的狗官摇尾乞怜！你们都他妈忘了你们家里人是怎么死的！我就给你们回忆回忆！”

    “武义淳！你妹妹被狗县令抢占，成亲第二天尸体就被扔在了大街上！”二当家用刀一个一个点着他们，“王喜！你爹妈都是被狗县令的儿子活活打死的！”二当家声音越来越嘶哑高亢，“展询！你！你全家都被皇帝老儿杀光了，你现在却要做劳什子的官！要我说，就应该杀了这帮狗娘养的，让他们知道我们的厉害！”

    姓展？十几年前姜成之前的宰相王平宇上台时，也清算了不少世家，廷尉展征全家遭满门抄斩，难道展家竟然有一个儿子逃脱？

    萧允仪也大声喊道：“我知道各位都有血海深仇！可是诸位难道指望在这儿占山为王就能报仇雪恨吗！不对！县令已经被你们杀了，王平宇也死了！可世道依然不太平，你们的悲剧还在别人身上发生着！”

    她“现在，你们面前有两个选择，一个是立刻反悔，把我们杀了，然后再被山下的大军一个不留统统剿灭，还有一个就是跟我们一起建功立业，回到朝廷去，论功行赏，再用你们获得的权力，去改变这个世道！”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二十年后，诸位想要这天下是什么样子，就只能靠我们朝着那个方向一步一步走出来！”萧允仪声嘶力竭。

    “你休要妖言惑众！”二当家去夺身边人的刀，想要杀掉萧允仪。

    萧允仪哪里给他这个机会，翻身双手抓住他的手腕，抬高右肘的同时身子侧对着地面，双肩一斜，便狠狠将他的胳膊肘拧了过去，二当家吃痛松手，他的手下见状纷纷围了上来，萧允仪手里偷偷握着有倒钩的长链，足尖一点，便向山壁落去。（危险行为！请勿模仿！）

    这山谷虽然看起来很深，但并不是直上直下的悬崖峭壁，坡上也生长着一些草木，萧允仪在疾冲之中竭力稳着身子不倒，她早就瞄好了一株蓬勃的灌木，眼看着离它越来越近，拼命将长链狠狠丢了出去，死死缠在枝干上。

    一击即中，她也刚刚好与灌木丛错身而过，顺势往后一倒，收了腿上的力气，护住头部，死死握住长链。尽管早有准备，急落期间的骤停还是让她吃了些苦头，身子摩擦着锋利的草叶与坚硬的石块，手上也被勒出了血痕，可生死关头，她浑然未觉。

    倒伏的灌木上被揪落的叶片劈头盖脸向她砸了下来。终于，她被稳稳吊在了山壁中间，正准备寻找下一个落脚点，余光瞧见一个人影从头上山崖边横着飞了出来，头朝下便急急地向山下坠去，速度太快看不清身形，但似有寒光一闪——他额头位置竟插着一把剑。

    很快，萧允仪便听见重物坠地的声音。她心里一松，原来这山谷并不算深，只是杂草灌木丛生辨不出深浅，自己脚下也就还有五六米高，凭借自己的轻功足以应付，她提气凝神做好准备，送了长链，纵身一跃——落在了柔软浓密的草丛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