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伦敦(3)

    万幸,正赛当天的银石没有下雨。林星晚立马觉得自己之前的担心是多余的,并开始反思自己怎么会担心陆景明。

    然而,说时迟那时快,她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一辆赛车在即将抵达终点的最后一圈突然失去抓地力,狠狠把围场的强撞出一个窟窿。

    火星迸溅,车体燃烧了起来,火越来越盛,烟雾弥漫进周遭的空气中,粉尘被糅杂着抛洒向四面八方。

    车手从车里钻出来,瘦高个,被头盔和防火服包裹着看不清脸。但看车号就知道,很显然是陆景明。

    他像一支经历过百炼的刚箭,飞快地穿过火焰,宣告自己安全了。

    与此同时,看台上一片骚乱——突然有观众晕倒了。

    人们议论着,说晕倒者是个中国女人,一头齐肩的黑色卷发,脸上化着遮不住糟糕的气色的淡妆,却显出一股憔悴的美。

    林星晚处于昏迷状态,又长又弯的睫毛垂下来,让人能想象出它们镶嵌在一双迷人至极的大眼睛上是如何活色生香。

    角度如雕刻般精准的鼻子下,抿去口红的裸露嘴角勾出一抹风情,却也带着点与实际年龄不符的天真。

    热心人们小心翼翼把她送到场外的时候,可以注意到她的锁骨上刺有一对黑色的翅膀,一边崭新,一边灰暗的几乎看不出颜色,看上去像是洗过。

    有人急着派人通知陆景明。

    “告诉他,他家那位受了惊吓,现在给送医了,叫他把自己的事情处理好去看看。”

    被喊着递信的人听了这个,一边去传话,一边难免发问。“陆景明家那个,就那个搞音乐的?我听过他们乐队的歌。”

    “是的,就那姑娘,不知道怎么搞的。不知道是不是早上小陆出事被吓着了。我马上去找小陆……他这一站也是,难受。他那么看重银石的成绩,又很疼他对象。”

    “那姑娘也不是第一次看比赛了吧,之前这种事见得多了,按理说不至于被吓到。”

    “但这是小陆第一次出这事,小陆和别人对她来说还是不一样的吧。哎呀,干这行的,难免啊,习惯了就好了。现在保护措施好得很,他连脑震荡都不会有。不过小陆一般车开的很稳的,但今天好像不太一样,听说他和车队沟通的时候情绪也不太稳定。”

    “是呀,这很反常。唉……”

    围场人士都以为他们常常入对出双,应当是知心爱人,神仙眷侣,以为他们深深牵挂着彼此。

    林星晚只知道自己是在医院醒来的,当时已经是傍晚了,隔着病房的窗可以看到月亮爬上天幕。

    天黑得还不完全。

    没有人原原本本地告诉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她也可以凭自己的模糊印象回忆起一些,而后再脑补出她断片的时间里可能悄然无声流走的事。

    林星晚以为过会儿就会有医生进来看看她有没有醒,但是久久没有等到。

    突然她听到门口有声音。伴着脚步声,隐约可听见一男一女的英文对谈。

    其中有一个声音确凿无疑是陆景明,另一个想必是查房医生。

    林星晚想着自己的听力水平还没差到那个地步,于是努力从他们的话语中提取出一些信息,却没有什么成果,倒是让自己越发感到尴尬。

    只听医生问陆景明他是家属吗,他说是。又问他和患者是什么关系,他说是患者是他的wife,想想不对,又改成fiancee。

    林星晚想着如果在国内,肯定要假模假式说是夫妻关系,毕竟两个人都各是半个公众人物,体面要紧。但这是在伦敦,伦敦不在乎他们有没有结婚,也不在乎有没有一个陌生的女人在这里倒下。

    不如直接说实情好了,那个字眼是什么来着?sex partner。

    这是他们的真实关系,冰冷,直接,豪不拖泥带水的。

    她听到他跟医生在继续交谈。

    医生问陆景明你知道你fiancee这是什么情况吗,他说不知道。林星晚可以想象出他说这句话的场景,大抵是像一只小狗一样拼命摇头,就像平时他对她一样。

    医生又说那我跟她说说,问问她愿不愿意告诉你,这是她的隐私。陆景明说好。

    他被要求在房门外等着。

    于是,林星晚终于见到医生进门。那是个中年人,典型的白人女人,一头偏褐色的金发,面色红润,笑容明媚。

    “十三周,孩子很好。你应该就是过度劳累,受惊吓,以及低血糖,所以晕倒。我知道的,那天银石太阳大,很晒。” 医生温柔而轻快地说。“多休息就好了。我的建议呢,是你今晚在这里卧床休养。”

    “嗯,小朋友还在就好。”林星晚懒懒地答道,面容淡定,实际上心里一块石头旋即放了下来。

    “门外那位,是……孩子的爸爸吗?他说你是他未婚妻。”医生很礼貌地问。想想也是,陆景明那个反应,但凡是个正常人,都会狐疑他和林星晚的真实关系。

    “是。”林星晚觉得好笑,哈哈哈大笑起来,突然觉得笑得有些不舒服又停下来。她勉强抬起头,用手撑着在床上坐起来。

    “他知道吗?”

    “他不知道。”

    “那我要不要让他进来?”

    “让他进来吧。”

    林星晚想过很多次怎么把这件事向他坦白,但没想过是在医院,在伦敦的医院,在两个人都各自经历过一场身体的浩劫之后。

    她看到陆景明走进来,很扭捏地,手里拿着一束花。

    看来他是有备而来。

    比他们三年前相识的时候更加流畅的脸部线条,越发立体的五官,夹杂着温柔与炯炯的眼神,那是二十一岁的年轻赛车手。

    林星晚耳边回想起医生那句“孩子的爸爸”,内心难免有一丝悸动,像那天去机场的路上在车里一样,但这一点悸动很快就沉下去,不见踪影。

    如果不是他,她倒也不会这么惨兮兮地躺在这里。

    陆景明很认真地用双手把花送给林星晚,她接过,抓紧一下,又示意他把花放在床边上的小桌上。

    然后他从床边拖出一张小凳子,在床头的侧旁坐下。

    “你有什么话想跟我说吗?一些情况?”林星晚听得出他的声音是带着缠斗的试探,余光瞥见花,她想着他大概也猜到这不是一次普通的探病。

    说不定他以为她得绝症了,或者是通过做传播的病——那他也跑不了。

    话说回来,揣上两个人的孩子,也是单向的,通过做传播的病。算是一种。

    林星晚想到医生给她的检查单,顺手交给陆景明。她还是难以启齿,让那一沓子纸片代替她说便好。好像是做了B超的,影片上已经有个小小的人形。

    那双从开卡丁车开始转了十几年方向盘的修长白皙的手,并不稳重地抓住那一沓子纸片。

    林星晚经常嫌他见得世面太少。也是,富家子嘛,虽然陆景明绝不是富家子里被娇养的那一类,但在她看来终究是不够坚韧,遇事抖三分。看他那个不抗事的样子,又一年到头满世界跑着开赛车比赛,以后孩子生了得自己养着,绝不能交给他。

    说不定他现在,吓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我是担心你出了什么事……”

    对方比她想象地更快平静。他去握他的手。

    “担心是什么大病导致的晕倒。不是,就,太好了。现在很好。”

    林星晚不得不承认,有的时候,陆景明淡淡的呢喃有直击人心的能力,即使他的声音那么轻那么软,像是在空中飘忽。

    陆景明突然用还戴着花香和油墨味的双手紧紧扣住林星晚的双手,然后又轻轻地放下,伸到被子下。

    四只成年人的手交叠着,覆盖在林星晚微凉的小腹上,手指搭成的荫庇下,隔着皮肤,有还没长成的一对小手和一对小脚。

    “是这里吗?”男声问。

    “我想是吧。”女声依旧是懒懒地装作满不在乎地作答。

    “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呢。累的吧?带着小朋友,时差还没倒完,就来看我比赛。我还很混蛋地在你看的比赛撞了车。你是我的福星。我突然想到我在飞机上就感受过这里了,当时还真以为你只是给空姐台阶下呢。”

    林星晚抬头看,目光和陆景明对上,又觉得怪怪的,于是与他的目光玩闪击战。

    其实比赛那个事故,大概率是车队的问题,车没调好直接废在了路上。但是银石的比赛,他也想比好的吧。

    秉持着“同情男人倒大霉”的理念,她马上把这个念头咽了回去,继续听那男人的问话。

    “十三周整……那就是,上赛以后那次。我们后面就没再见过了,也都说好不找别人的。”

    “是的。”

    “我们今年的前几个月,很频繁,得有几十次吧。上赛之后,比赛多,你也一直躲我,就没再有了。没有哪种措施是百分之百的……我算给你看。”

    “是的,概率挺大的,所以我也没想太多。中了就中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三个月了,你是想留下TA的吧,留下好吗。”陆景明问得很急切,林星晚大概能猜到他的想法。

    她顿了一下。

    “嗯。也想问问你对后续有什么高见吗?”

    她本来本着不影响他比赛的原则,想在赛后再把事情跟他摊开来说。现在倒好,还省了主动坦白的麻烦。、

    她不打算讹钱,只是想让他尽应尽的责任,让孩子过好一点。

    “我不知道你问什么要瞒着我?我就有那么不值得信任吗?”

    陆景明的情绪突然变得激动,跟她平时认识的那个谦谦君子大不一样。这倒让她觉得他有些有肉了些。

    “可能是因为我自己也需要一些时间消化。所以我们,怎么办?”

    她也把姿态放得稍微低了一点。

    “这都是我的错……我的错……我这几天也一直在猜,我让你受苦了。”

    她第一次听到陆景明因为赛车以外的事情叹气,第一次看到他眼角的泪滴。

    那一刻,她不摇滚,他也不属于速度与激情,他们只是捅出篓子的新手爸妈。

    这是和他谈谈条件的大好时候。

    “孩子我养,你别动我孩子就好,我就想要个家人,也对你们家的钱没想法。我可以跟你签协议。但你要付孩子以后所有的学费,包括兴趣班的钱,要读好学校,读到哪你供到哪。我可以给你列明细,保证不贪污。生活方面我养得活我们娘俩,”

    这便是她全部的诉求了,实在不行还可以再删减——想着这些他也不见得会答应,在出点钱都要家里点头的年纪。传闻中,这种风气,豪门尤甚。但这也是听说,她这辈子也没见过第二个此类人等。

    然而,她从她以为的花花公子口中听到了一段意想不到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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