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瑛苦着脸，停歇了一会，恰在这时候，身后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她回头瞥了眼朝她跑过来的人，竟是那个伤过她的少年。

    萧煜辞别过小叫花子那对母子，走出屋门，却不见院子里那名绿衫少女，独见几两碎银躺在石阶上。

    他本已拿了些银两送给小叫花子他们，却没想到这被他误伤的少女，仍愿意对他们施以援手。

    这让萧煜心中更加愧疚，他忙将地上的银子送进屋子，便飞快跑出去，好在出了院门便看到那少女的身影，他心底终于松口气。

    只是这时候，那少女回头看了他一眼，便面目无表情地扭头踱步往前走了去。

    “诶，姑娘等等！”

    赵真见状急喊一声，赶忙跑到少女跟前，又是一脸内疚地说道：“今日之事是我对不住姑娘，我萧煜不求姑娘原谅。”

    “只是此刻天已尽黑，路难行，姑娘要往何处去，我送姑娘回去吧。”

    云瑛被迫停住脚步，只好抬起眼眸望向高她一个个头的少年，有些没好气道：“你送我回去？”

    “我可是要一路南下，终至南诏的，难道你要送我到南诏啊？”

    “啊？”

    萧煜闻言一时愣住眼，他原以为少女是这南郊镇的人，将她送至家中便好，却没想到她是要南下远行一番，甚至出行的方向还与他一致。

    他一时震惊，一时又惊叹于她一个姑娘家敢于远行的魄力，不由脱口道：“你一个人去这么远的地方，就不怕遇到危险吗？”

    就像今日午后遭遇包袱被抢，甚至还被他伤到了脚的情况，虽然这绝对不是他有意为之。

    “有何害怕的？”

    云瑛闻言却挑挑眉，“比起囚困在那深宅内院里麻木地过活，那才是害怕。倒不如自在地行走在这江湖间，即使竹杖芒鞋也无所可惧！”

    说完这些话，云瑛撇撇嘴，便要绕过他离开，可这时她却又不小心磕碰到扭伤的左脚，顿时痛得倒吸一口凉气。

    少女这话着实是把萧煜给震到了，他见惯了京中以高嫁夫家而守内宅为荣的女子，却从未见过像她这般，敢于迈出宅门的洒脱之人。

    此时望着眼前明眸皓齿的少女，他心中倒生出些敬佩之意。

    再瞧到少女脸上的痛苦之色，萧煜记起她脚上的伤，便是急忙道：“既如此，我便先送你去看看大夫吧，这脚扭伤需得尽快矫正过来。”

    身为习武之人，他深知手脚扭伤的痛苦及久拖的危害，正说着话，便蹲下了身。

    “上来吧。”

    萧煜这一连串的动作倒是吓到了云瑛，她一双杏目立时变得圆睁，过了半晌方才吐出半个字，“你背我走啊？”

    萧煜见少女迟迟不上来，便扭过头来催她道：“嗯，你这左脚不宜再磕碰着了。”

    云瑛望着萧煜认真的眼神，他眼里一片清明坦荡，说话的语气像只是在讨论今日天气如何。

    云瑛脑海里浮现出她每每磕碰到左脚时，便如针扎般的疼痛，又想到若不是因为这少年把她伤到了，她也不至于狼狈至此。

    思及此，云瑛彻底甩开心底的小别扭，踱步上前攀上了少年的后背。

    可是想归想，第一次如此亲近外男的云瑛，在双手攀上少年宽阔肩膀的那一刻，她的心还是不受控制地扑通跳了起来。

    其实这一刻，感受到少女心跳的少年，身子也微不可查地僵了一下。

    少女柔软的身体紧贴在背后，脖间还感受着少女呼出的灼热鼻息，萧煜不自觉清了清嗓子，叮嘱了声“扶稳了”，便环住少女的双腿缓缓站起了身。

    *

    这会明月高挂枝头，月华如流水般倾泻而下，拂照在偏僻的小巷里，也将两人的身影拉得纤长。

    少年背着少女，沉稳地踩过一节一节青石板路，在寂静的巷子里发出细微的趵趵声。

    云瑛安静地趴在萧煜肩头，细听着他发出的微微喘息声，尽量保持着自己的身姿不动。

    周遭沉默的空气中，还弥漫着些许不自然的味道。

    起先萧煜也客气询问过她的芳名，她依言作了答，之后两人再无话，气氛便又静默下来。

    好在少年身材修长，迈的步子大，且快又稳，不多时，两人便走出小巷重新回到了长街上。

    在长街西边这头，店肆不多，白日里本就冷清，到了这会，街两边的铺面早就闭了门户。

    萧煜举目望着无人的街道，稍作停顿，便继续朝东走去。

    他到南郊镇不过两日，却也发现此地的夜市比不得京城。

    到了晚间，大多数商贩便收了摊归家去，只有东街还有些店铺在张罗着，印象中刘家的医馆便是在那一处。

    萧煜朝记忆中的路线赶去，而在他背上的云瑛，对此地完全不熟悉，便默默地任由他带着她走街串巷。

    直到半柱香的时间过去，两人终于赶到刘家医馆门前。

    只是瞧见眼前紧闭的大门，却让两个满怀希冀的人顿时大失所望。

    “怎么这么快就关门了？”

    萧煜瞅着头顶上的牌匾，不禁喃喃出声，他记着前天、前前天这个时候，医馆还是开着的，怎的偏偏今日就没人了？

    “看来我们还是来晚了一步。”

    云瑛暗叹了口气，抬头环顾着冷清的街市，目光越过不远处的一个打卤面摊子，心中开始琢磨着，让赵真送她去个能歇脚的地方便罢了。

    可她正想着，萧煜却用力将她往上提了提，便转身迈开步子，“我带你去别处找找看。”

    两人这次又换了个方向，可走了半天，直行至空无一人的街道，灯火晦暗不明处时，仍不见其他医馆的踪影。

    到了这会，云瑛已经明显感觉到萧煜的吃力。

    他粗喘着，环着她腿弯处的双手时不时滑下来，不到一会又得使劲提她上去。

    而她原本攀在他肩膀的双手，这会早已不知觉紧紧圈在他脖项，乌发也跟着垂落在他脸庞。

    “要不你放我下来吧，我可以自己走的。”

    在云瑛数不清第几次被提起后，她内心早已过意不去，便是赶忙开口。

    可萧煜应了一声“无碍”后，反而将她更用力地环紧了。

    云瑛一时失语，只好用力地抓紧他，目光开始打量着街道两旁的店铺。

    细看之下，她越发觉得此条街道有点熟悉，左手边是小小的一间凉茶铺子，而在它对面，正是许记米糕店。

    虽然这会店铺都闭了门，云瑛还是认出了此条街，正是她和吴老伯碰到小叫花子的那条街。

    萧煜还继续往前走着，云瑛收回目光朝前看去，此时月色朦胧之下，云瑛仿佛看见了吴老伯的那辆露天马车，还停靠在街道的一旁。

    她有点不敢相信，忙眨了眨眼睛定睛一瞧，果真瞧见马车旁的一个石墩上，坐着一个佝偻着背的老者。

    没有想到吴老伯还一直在那里等着。

    云瑛心底惊呼出声，出乎意料的喜悦感也瞬间蔓延至她全身。

    她兴奋地昂起头，抬手拍了拍萧煜的肩膀，示意他朝马车旁的人影望去，自己也难忍心中激动，终是欢快地朝前头那人大喊了起来。

    “吴老伯...！”

    *

    本以为再也等不到云瑛的吴老伯，这会也可算是盼到了人。

    只是瞧见云瑛这副受伤的模样，吴老伯是惊了又惊，忙招呼他们俩上马车。

    一路上，吴老伯一边庆幸自己再坚持等了半个时辰，一边又忙着问云瑛的伤势。

    一旁的萧煜闻言脸庞却不禁发烫起来，才刚要出声解释，却被率先开口的云瑛止住了话头。

    云瑛浅笑着，特意略过了她和萧煜因误会动手的一事，只道是自己一不小心跑伤了脚。

    吴老伯了然点点头，趁着月色，便赶忙朝家的方向奔去。

    月上中天时，马车终于停歇在一座院落前。

    院门外挂着两个红灯笼，正随风轻轻飘动着，此时透过门缝往院里头望去，隐约能看见屋子里透出来的光。

    吴老伯憨笑一声，只道是自己那老伴还在等着他归家来，便忙跳下马车，到门前压着声唤起人来，待人来开了门，又忙着解释了会。

    吴老婶曾在武馆里见过云瑛，还受过她一次恩惠，见状便忙将人迎进了屋子。

    萧煜背着云瑛，一路跟在吴老婶后头，跨过了门槛，转身往右手边走去，走进一间小屋子，才将云瑛安稳放在了床上。

    知晓刘大夫住在何处的吴老伯，此时也赶忙将刘大夫带了过来。

    云瑛望着满头大汗的大夫，开始替她看诊施针，她也乖巧地配合起来。

    到了这会，萧煜也不合适再在屋中待着，便默默地退了出去。

    *

    初夏的清晨，和煦的阳光伴着清凉的晨风，透过纸糊的窗户照进屋子里。

    云瑛悠悠从床上醒来，细嗅着空气里传来一丝饭菜香味，隐约听到屋外的人在谈论着徽州城这个地方。

    她立即醒了神。

    按照徐夫子的足迹，徽州城将是她要南下游历的第一个地方，只是为何那少年，也要前往那里？

    云瑛早就将他认作是小叫花子的哥哥，没想到他这会还留在吴老伯的家中，同吴老伯打听着前往徽州城的便捷之路。

    她一脸纳闷，忙掀开被子走下床去，好在左脚已不似昨日那般疼痛，不一会便走到了屋门前，朝外头的人喊道：“你怎的也要往徽州城去？”

    此时萧煜背对着云瑛，她的声音冷不丁在背后响起，倒把他吓了个激灵。

    而站在萧煜面前的吴老伯，瞧见靠在屋门旁的云瑛，也是愣了愣，“哟，云瑛姑娘起来啦。”

    云瑛笑着朝吴老伯点了点头，复又将目光看向萧煜。

    萧煜这会被云瑛看得有些发毛，他知道她在疑惑什么，只是他此行的目的完全不能公之于众。

    于是他想了一阵，才缓缓开口道：“其实我也是要前往南诏去。”

    “由于我家道中落，家中如今只余下我一人，是以我正是要一路南下，去投奔远在南诏的舅父一家。而南郊镇，只是路过此地而已。”

    云瑛看着萧煜低垂下头，脸上的表情从慌乱到犹豫，而后终是下定决心似地抬起头向她解释。

    云瑛没想过他是这般落魄的人，也难怪他先前听到她要南下时，不好意思作反应。

    她不禁有些同情起他的遭遇来，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轻轻点了点头。

    而在一旁的吴老伯似是想起什么，忙笑着朝云瑛道：“我刚也同这位小兄弟说了，正好，云瑛姑娘你不是也要南下嘛。”

    “过两日罗家的马帮正要去徽州城，既如此，你们俩便搭个伴，同罗家马帮一块走吧，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吴老伯以前也曾在罗家马帮赶马过，便为他们建议着，云瑛闻言却是眼前一亮，她正考虑着下一个地方该如何去，正巧吴老伯给她指了条道。

    她喜笑着，大声谢过吴老伯后，又望着萧煜邀请似的说道：“既如此，那我们俩便一块出发吧！”

    少女此刻眼里亮晶晶的，晨光照射在她白皙的脸庞上，一对浅浅的梨窝也漾着光芒。

    原本在想着如何婉拒的萧煜，这一刻他不禁愣了一瞬，下一秒便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

    五日后，云瑛和萧煜一同赶到南郊镇的城门处。

    罗家马帮的当家人罗峥是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壮汉，年纪约莫四十左右，整个人虎背熊腰的，周身散发着一股威武霸气。

    吴老伯早同他打过招呼，当云瑛两人出现在南郊城门时，他也不意外，倒率先开了口，“来人可是云瑛姑娘和萧公子？”

    云瑛望着马背上高大的人，还有他身后的十名马帮兄弟，忙笑着回道：“云瑛见过罗大哥，此行同大家一路南下，云瑛在此先谢过大家了！”

    萧煜站在云瑛身后，也忙抬手抱拳谢过罗峥他们。

    “不碍事，既然到了，便上车出发吧。”

    罗峥笑着摆摆手，一声令下，背着大货的二十匹骏马，及十辆马车，便浩浩荡荡地驰出了南郊镇的城门。

    马车上也堆满了货物，云瑛和萧煜分别在不同的马车空隙处歇息着，马车晃晃悠悠的，一时间使人犯起困。

    云瑛看够了窗外的风景，便窝在一柔软的麻袋处，浅浅眯上眼睛。

    可她才刚闭上眼睛，马车却好像越过一块不小的石头，车身也立马颠了起来。

    云瑛感觉到她的下半身忽地腾起，又瞬间掉落下去，重重砸在车板上，过了一刻痛感便席卷至大脑。

    她猛然睁开双眼，不料这时候右眼皮却突然剧烈跳动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