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翊燃两指并起，在两人面前的碗之间用指腹连起了一条无形的直线。
甚至有意无意地在说出“这样”两字的时候留出了个停顿。
只是秦挽筝的思绪还停留在高中回忆里，一时间没察觉出林翊燃语气中暗藏的一丝微妙。
“我？我哪有那个时间，”她摇了摇头，“我妈当年不同意我转艺术生，我忙着和她打了两年的游击呢。”
虽然秦挽筝一直以为自己藏得很好，但其实秦方好女士很早就知道她“伙同”外婆给她签了文化生转艺术生的申请书的事。
说起来，她家秦女士确实沉得住气，硬是看着她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鬼鬼祟祟扑腾了一年多，直到她某天夜里在因为练功而晚归的路上差点被一伙职校小混混抢了钱，才一边后怕一边咬着牙忍无可忍地把这件事掀出来。
秦挽筝喝了口凉茶，托着腮想了想，感叹道：“虽然我妈有时候很傲娇嘴很毒，但其实她看过我演的每一部剧，哪怕有些角色在全剧里加起来的出镜时间还不到二十分钟……”
说起这些往事，她忍不住无奈地揉了揉鼻尖，尽管垂着眼睛让人看不清眼底的情绪，但嘴角却挂着浅浅的温柔的笑意。
“真令人羡慕啊。”林翊燃咬了口碗里的脆藕，句末的音节一并被吞进喉咙里。
秦挽筝随口问道：“怎么，你爸妈不看你的戏吗？”
“我妈每天忙得恨不得睡在公司里，我爸呢，”林翊燃想起每次林风眠看完他作品后的反应，低哂一声，“永远站在大导演的视角去评判我的业务能力，还不如不看。”
秦挽筝愣了一下，自知失言，有些懊恼地眨眨眼。
察觉到她的表情变得有些不自然，林翊燃抬手给她续了凉茶：“没关系，我还不至于为了这么点事不高兴。”
“可以的哦，”秦挽筝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就算所有人都觉得这只是件无关痛痒的微末小事，你也是可以因为它而感到不开心的。”
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今晚为什么会说这么多，关于自己、关于林翊燃，毕竟在绝大部分时间里，面对圈里人，她都是一个习惯性保留几分真心和情绪的人。
或许是今晚过于熟悉的环境，让她的感官和思维都迟钝了几分，连带着也降低了一些对现实的防备吧。
“放心吧，这部剧播出的时候我一定会看的。”
秦挽筝将散落下来的长发随意挽到耳后，抬眸朝他昳丽一笑：“不是朋友，也不是同事，只作为一个单纯的观众去感受你演绎的人物。”
店内的中央空调开得很足，原本端上来时热气腾腾的麻辣烫也渐渐凉了下去，袅袅的热雾被机械运转制造出的冷风吹散，露出了对面女人明媚姣好的小脸和真诚明亮的双眼。
那些消失的热意去了哪里？
林翊燃想，大概是被他吸进肺里，融入血液，顺着四肢百骸运行一周后，通通灌进了他跳动的心脏里，成为他走向她的不竭动力。
*
虽然林翊燃并没有刻意减肥或是控制体重的计划——毕竟他现在出演的这个角色带来的运动量如果说是全剧组第二，那就没有人敢称第一了。
但秦挽筝是个正处于休假期间，每天除了窝在家里就是窝在疗养院的沙发上，近几日以来最大的运动量就是从阳台走到卫生间而已的人，为了回沪城见经纪人方艾的时候不被念叨，秦挽筝毅然决然地选择了一个非常传统的、拥有十分悠久历史的运动项目——
“林老师，老话说得好，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啊。”
带着林翊燃走了条人少的小路，秦挽筝拍了拍他的手臂，摆出一副老练的架势。
“反正无论如何都要走去停车场的，咱们选哪条路都是一样的，而且走这边的话被粉丝或者狗仔发现的几率比较小。”
嗯，看上去一点都不刻意，完全让人看不出是想绕路多走几步以消耗夜宵热量呢。
秦挽筝忍不住在心底给自己点了个赞。
林翊燃和她并肩走着，在拐角处不着痕迹地绕到了外侧，将秦挽筝隐隐护在他的阴影里，听见她欲盖弥彰的解释，装作听不出似的，乖巧地“嗯”了一声。
他是完全不介意和她多走一段路的。或者说，如果可以，他甚至有些希望这条路永远没有尽头，时间就此定格在这个普通又特殊的燕城之夜里。
“哎，你看——”
秦挽筝忽然拽了拽林翊燃的袖口，“你看那边，是我学校的篮球场哎。”
她小心地左右望了望，确定这附近没有路人也没有学生，这才带着林翊燃走近，隔着栅栏给他介绍：“我当年上学的时候，这个球场还是普通的水泥地呢，啧啧啧，现在全都铺上塑胶了。”
“而且，还装了新的路灯！以前球场晚上都没有灯的，男生如果想在晚自习开始前打会儿球都得摸黑，进球全靠运气。”
“除了这栏杆一直没变之外，里面的设施和我当年上学时的学校简直判若两校，”秦挽筝的手指拂过旧栏杆，幽幽地叹了口气，“果然啊，还是应了那个魔咒……”
“嗯？”林翊燃非常捧场地适时回应道。
秦挽筝扬了扬下巴：“毕业母校必翻修啊。”
“不过……”秦挽筝的视线落在面前的栏杆上，又转头看了看两旁，眼神忽然亮了一下，一个有些大胆的想法逐渐在脑海里成型。
林翊燃挑眉：“怎么？”
“林翊燃，”秦挽筝朝他眨了眨眼，上扬的眼尾弧度勾人夺魄，一副小狐狸精要勾.引书生的蛊惑语气，“你上学的时候逃过课没有？”
林翊燃感觉自己大概猜到她脑子里在想什么了，低笑着回答她：“如果是要去拍戏的话，会跟学校请一段时间的假，不需要‘逃’。”
“那你不拍戏的那几年呢？”秦挽筝歪了歪头。
不拍戏的那几年……
林翊燃想到了自己那几年的生活状态，眸子沉下去，但也仅仅只是一瞬，在秦挽筝逆着路灯投下来的昏黄光晕，尚未来得及仔细分辨他眼底的情绪时，他已经重新换上了那副松懒无辜的笑意，朝她轻轻摇了摇头：“也没有啊。”
“？？”
秦挽筝没想到，看上去像个十足的三好学生模样的林翊燃居然真的是个货真价实的三好学生？
“连晚自习都没逃过吗？”她不死心的问道。
“我向学校申请了不上晚自习，学校也同意了。”林翊燃耸肩。
“……”
好吧，是她输了。
秦挽筝指了指围栏拐角的方向，那边有一棵看上去已经颇有些年头，似乎两个人都不一定能够合抱住的巨大榕树，沉默地垂着头，立在这个校园尽头的小角落，透过茂盛的叶片隐约能看见几根隐藏在树叶中、绑在粗壮枝干上的小红绸——
或许是某些学生用来许愿的，隔着一段距离，加上枝叶的遮挡，秦挽筝也看不清绸子上面到底有没有写过什么东西。
“那既然如此，不如我带你弥补一下高中时期的遗憾？”
*
“看来最近控制热量还是颇有成效的。”
秦挽筝拍了拍衣摆上不小心蹭到的灰尘和一点点锈迹，语气满意的同时还带着隐隐约约的小骄傲：“十年过去了，我居然还能从当年的栅栏缝里钻过来。”
燕城一中是燕城重点高中之一，学校的管理也相对严格，高二高三每天都必须留在学校上完晚自习才能回家，即使是当年秦挽筝那样走读的学生也不例外。
但还是会有不少滑头会找各种各样的方法溜出学校。
秦挽筝在还没有从文化生转成艺术生的时候，为了校外艺考培训课程，偶尔也会“不走寻常路”。
她刚刚钻过的那道栅栏缝隙，就是当年偷溜出校的最优路线之一。
原本她只是带着碰运气的心态找到这条缝隙，却没想到它竟然过了这么多年都没有修补。
“愣着干嘛，进来啊，我带你大概参观一下我的母校。”
站在栏杆内的秦挽筝笑吟吟地朝栅栏外的林翊燃招招手，招呼道。
林翊燃挑了下眉，上下打量了一下带着锈迹的栅栏：“你确定要我从这里钻进去？”
葱白纤细的手指大概比划了一下栅栏缝隙的宽度，大概估计了一下：“应该……可以吧？”
林翊燃笑了一声，将帽子从缝隙处递进去，示意秦挽筝帮他拿一下。
秦挽筝不明所以地接过，茫然地看着林翊燃向后倒退几步的动作。
只见林翊燃向后退了一小段距离，简单活动了一下手腕和脚踝，几步助跑之后双膝一屈，整个人凌空跳起，手臂轻而易举地抓住了栏杆顶端，身形利落地从外面翻了进去。
落地后还慢条斯理地抚了抚衣摆，掸了掸根本不存在的灰尘。
秦挽筝哽住，看了看自己钻过的那道缝隙，又看了看落在她面前大气都不喘一声的林翊燃。
很好，小丑竟是她自己。
看她没有说话，他伸手在她眼前挥了下：“秦老师，不是说要带我参观你的母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