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烈的阳光透过窗户将屋里照得亮亮堂堂，窗外连绵不绝的嘶哑蝉鸣也显得仲夏更加燥热。

    秦挽筝半靠半躺地卧在飘窗上，一边打电话，指尖一边有一下没一下地划拉着抱枕套上的小绒毛。

    “《yle》六月刊快要出刊了，已经安排宣传那边给你准备宣传文案了，到时候记得和官博互动。”

    方艾手下带着的另一个走流量路线的新生代男演员陷入了桃色事件，以致于她最近忙得脚不沾地分身乏术，其他艺人的很多工作只能靠电话或者微信远程处理。

    “发给你的剧本都看过了吗？有感兴趣的吗？”方艾问道。

    随着《她才不动心》热播，找上秦挽筝的剧组也逐渐多了起来。

    虽然云可柔仍然时不时偷偷在背后给她使点绊子，但公司或许是看上了她现在日益飙升的商业价值，也不像以前那么不顾她的死活了。

    因此这次方艾给她筛出来的几个剧本，从故事到班底都算上乘，甚至其中有一个古装偶像剧还是星光TV的S级项目。

    因此秦挽筝最近虽说是在休息，但挑剧本的工作却也一点都没有落下。

    “还在看。”

    看到一半的剧本在接起电话时被她随手倒扣在腿边，空调兢兢业业地向房间内输送着冷气，浸得剧本封皮也泛着凉意。

    “等全部看完之后，回去咱们碰个头再讨论定哪个。”

    她当然知道自己需要尽快进组。

    一方面是为了巩固自己现有的人气，争取将“三月剧粉”转化成真正的个人粉丝；另一方面，她确实需要多赚些钱。

    不过即便如此，秦挽筝还是希望能够在现有的可选范围内认真挑一挑本子。

    毕竟她现在的热度宛如空中楼阁，繁华盛大，但根基却不稳，经不起消耗。

    “知道你是个有主意的，这些人里我最放心的就是你了。”

    一边是留下一堆烂摊子等着她收拾的不靠谱男艺人，一边是有想法拎得清的秦挽筝，对比之惨烈，让刚刚结束一场紧急公关会议的方艾忍不住发出一声浓浓的叹息。

    听见电话那边隐隐传来摔东西的声音，秦挽筝便主动结束了话题：“你那边是不是还没忙完？那我就先不打扰你了，你快去忙吧，咱们回头见。”

    “行，你好好看剧本，等你回来了咱们开个会。”方艾也没有多耽搁，急匆匆地挂断了电话。

    秦挽筝重新拿起看到一半的剧本，是个古偶题材，讲述的是一个天界仙子因为犯错而被罚入尘世历劫轮回，在历劫的过程中爱上了传说中令人闻风丧胆的魔尊男主的故事。

    她正看到魔尊潜入天界时无意中与结束历劫重回天宫的仙子重逢的戏份，后面的剧情发展她虽然还没看，但几乎也能够猜到了——

    无非是一些“她逃他追”的小情侣把戏，最后快进到善良仙子感化邪恶魔尊，男女主迎来HE结局。

    就这。

    秦挽筝翻到下一页，一边看着和她的猜测相差无几的剧情，无声叹了口气。

    就这，还是S级项目呢。

    她大概能猜到，如果要让公司评估，或者让方艾提意见，那么公司和方艾大概率会劝她选择这个古偶电视剧。

    近年来古偶一直是大热题材，尤其是仙侠古偶，各种绚丽的妆造和特效捧红了一批又一批小花，再加上这个项目背靠大平台星光TV，又是平台下半年主推的S级项目，班底和资金自然不成问题。

    尽管现在看来剧情略有些俗套和狗血，但秦挽筝知道，肯定有不少小生小花盯着这个项目的选角消息呢。

    抛开个人喜好，继续看了几页剧本，秦挽筝的手机闹钟忽然响起。

    五点半了。

    该收拾收拾，去那边了。

    *

    自从为了上大学离开燕城前往沪城之后，秦挽筝回老家的次数越来越少。开着车一路穿过大街小巷，路名还是熟悉的路名，可道路两旁的建筑却和她上次回来相比又发生了一些变化。

    停在路口等红灯时，秦挽筝侧头向窗外望去，从她现在的位置隐约能够看见她高中母校的教学楼一角。

    沿着主干道一路朝城市的东边驶去，在拐过一个丁字路口后，秦挽筝终于见到了她的目的地——

    燕城疗养院。

    这家疗养院建在远离城市喧嚣的郊区，内部绿化环境很好，茂盛的枝叶投在地面上的阴影连成一片，为来往的人圈出一片阴凉。

    秦挽筝轻车熟路地沿着小径走进一栋小楼，一股并不浓郁的消毒水味扑面而来，白色的瓷砖地板拖得锃光瓦亮，时不时有三两个穿着白色护士服的工作人员轻声走过。

    “你好，我来探望412房间的秦方好女士。”

    楼内安静祥和的氛围让秦挽筝也忍不住放轻了声音，她戴着口罩，只露出干干净净未施粉黛的上半张脸，那双精致的狐狸眼即使没有平时的眼妆衬托，反而褪去了几分妩媚娇艳，多了一些灵动清丽。

    黑色的长发被随意用一个抓夹挽在脑后，几缕“漏网之发”落在她的肩上，给她平添几分慵懒的气质。

    在大厅内做好登记，秦挽筝并没有选择坐电梯上楼，而是从一旁的应急通道走楼梯来到四楼，敲了敲挂着“412”门牌号的房门后推门而入。

    “秦小姐。”

    出声同秦挽筝打招呼的是护工张姐，见她两手都提着东西，张姐赶忙把手里的抹布放下，接过秦挽筝带来的燕窝和蜂蜜，将它们整齐地收进一旁的储物柜里。

    “今天天气很好，三四点的时候，我还推着您母亲下楼晒了晒太阳呢。”

    张姐看了一眼坐在床上翻书，从始至终连眼皮都没抬一下的女人，不知道这对漂亮的母女之间到底有什么龃龉，怎么女儿好不容易有空来探望的时候，母亲却摆出了这么一副不冷不热的样子。

    张姐仍在絮絮叨叨地给秦挽筝汇报从今天早晨到现在，她的母亲——秦方好女士都吃了什么、做了什么。

    虽然故事的主人公从始至终没有朝她们的方向看过一眼，但却也没有出声阻止张姐事无巨细的汇报。

    “辛苦了，”秦挽筝温和一笑，“这个月的日常开销还是老规矩，您把小票什么的收好，到时候我统一给您报销。”

    “我平时工作忙，我妈可拜托您好好照顾了。”

    “放心吧秦小姐，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张姐在疗养院做护工很多年了，秦方好秦挽筝母女可以说是她接触过的最好的雇主了。做女儿的花钱大方，从来不会克扣她的工资，日常开销的报销也从不斤斤计较；做母亲的也看得出来是个精致的体面人，脾气温和，从没给过她脸色看，也不像以前她伺候过的病人那样总是把怨气发泄到护工的身上。

    因此张姐也十分珍惜现在的工作机会，自然是会用心把分内的工作做到最好。

    “秦小姐吃过晚饭了吗？院里食堂二十四小时供应，如果您需要的话，我下去给您打份饭上来。”

    张姐看着大腿恐怕不必她胳膊粗多少的秦挽筝，不由得想起了自己正在上大学的女儿，于是忍不住关心地问道。

    “不用了，我减肥，”秦挽筝笑笑，走到小茶几旁边掰下来一根香蕉，“我吃这个就行。”

    刚要说“香蕉怎么能当晚饭呢”，张姐忽然想到自己这位年轻雇主的职业，便也明白了过来。

    人家当大明星的人，自然是要比她们这种普通人讲究许多的。

    “没事张姐，你忙吧，不用管我。”秦挽筝从包里掏出还没看完的剧本，翻到出门前看到的那一页，一边小口咬着香蕉一边看。

    “那，那我去打壶热水回来。”

    看了看气氛诡异的这对母女，张姐抿了抿唇，找了个借口离开了房间。

    纸张翻动的声音时不时在屋内响起，有时候是来自床上的秦方好，有时是来自沙发上的秦挽筝。

    母女二人始终一句寒暄都没有，各自翻看着自己手里的纸页，中间像是隔着一条泾渭分明的楚河汉界。

    直到秦挽筝看完剧本的最后一页，将封底合上时，不远处靠在床头，腰后垫着枕头的秦方好忽然出声：

    “口口声声说追寻你的梦想，你的梦想是什么？就是和一个小男生沸沸扬扬地传绯闻吗？”

    “你当初宁愿违背我的意愿，也要去沪城学表演，”秦方好“啪”的一声合上手里的书，眼神锋利地看着她，声线冷冽，“这就是你学出的名堂？”

    “我还以为你就不打算一直和我说话了呢。”秦挽筝眨眨眼，笑道。

    秦方好冷哼一声：“你在外面干什么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但你不要把我当成你博出位的工具。”

    “我之前不是已经跟你解释过了吗，”秦挽筝无奈道，“林翊燃只是刚好在燕城拍戏。”

    “我是专程休假回来看你的，不是来探他的班的，那些都是狗仔乱写而已。”

    秦挽筝今天凌晨落地燕城，出机场时被蹲守在附近的娱记拍到。恰好林翊燃的新戏也在燕城取景拍摄，于是狗仔们便编出了一个绘声绘色的“秦挽筝连夜飞燕城探班林翊燃，翊往秦深cp上大分”的“高甜”故事。

    评论区里甚至贴出了两人穿过的同一个潮牌的衣服、戴过的同品牌首饰，用于佐证“翊往秦深是真的”这个论点。

    虽然……

    衣服是圈里人为了宣传自己投资创立的潮牌而广泛撒网免费赠送的，首饰是他们还未官宣的双人代言品牌方提供的。

    秦方好严肃地盯着秦挽筝：“我总是跟你说……”

    “我知道我知道，”秦挽筝点点头，将这些年秦方好耳提面命的那些话倒背如流，“娱乐圈就是一个大染缸，但凡和这个圈子沾点边的男人就没有一个好东西。”

    “放心吧秦女士，我心里有数的，都是为了工作嘛。”

    “你最好是。”秦方好凉凉地乜她一眼。

    “眼睛放亮一点，脑子灵光些，省得到时候落得和我一样的下场。”

    “和你一样有什么不好？”秦挽筝靠在沙发靠背上，眯着眼睛笑得灵动，“有我这么漂亮的女儿那得是多大的福气啊。”

    秦方好被她气笑，拿起床头柜上的一个小橘子抛过去：“少贫嘴。”

    秦挽筝接住橘子，三下五除二拨开了橘子皮，酸酸甜甜的汁水在唇齿间爆开，果香充盈整个口腔。

    “嘿嘿，好吃，谢谢妈妈。”

    张姐再回到房间的时候，看到的画面便是母女两个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秦方好虽然嘴上不饶人，但眼底却一直带着隐隐的笑意。

    果然，母女之间哪有什么隔夜仇。

    张姐欣慰地笑笑，将水壶放下，再次悄悄退了出去，将空间留给这对容貌相似韵味不同的母女二人。

    从疗养院离开的时候，天色已经黑透，来时的小径上，一长串暖白色的灯光柔柔地照在地面上，将秦挽筝本就纤细的影子无限拉长。

    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响起，秦挽筝摸出来一看，来电显示写着三个大字：林翊燃。

    “下戏了？”秦挽筝接起电话。

    林翊燃“嗯”了一声，深深地出了口气：“好不容易今晚没有大夜了，秦老师你都不知道，我已经连着拍了四个晚上的夜戏了。”

    “我知道啊，你不是说过吗。”她轻笑，低头踩着树叶罅隙漏下来的光斑，轻巧地走着。

    虽然录完《逃出摩天大楼》后林翊燃就进了剧组，但他时不时会在微信上给她分享剧组拍摄的日常，连剧组请来的主演嘉宾——一条战功赫赫的退役警犬一日三餐吃了什么她都知道了。

    基本上，秦挽筝可以说是掌握了林翊燃这段时间的所有动向。

    他们是从签了合作协议之后才变得越发熟稔起来的吗？

    秦挽筝曾无意间想到过这件事。

    似乎也不是。

    她回想了一下两人从在《她才不动心》拍摄结束后，林翊燃就时不时会给发一些自己工作时发生的趣事。

    有时是在他们几个关系不错的演员们的共同小群里，有时是在她和他的聊天小窗里。

    一开始秦挽筝甚至怀疑过，林翊燃该不会是还没出戏，又或者是在拍戏期间对自己产生了其他的情愫。

    但某次和《她才不动心》的其他演员朋友们一起聚餐的时候，无意间听他们聊到了林翊燃时提到了一些林翊燃在小窗里发给过她的一些讯息，才明白那些内容不过是林翊燃和大家联络感情时的群发消息。

    当时她还暗笑自己有些自作多情了呢。

    自那之后，秦挽筝逐渐习惯了林翊燃时不时就会弹出来的未读消息，甚至有时候还会主动给他分享几条自己在微博上刷到的搞笑段子。

    而今天凌晨她飞机落地燕城的时候，恰好林翊燃拍完夜戏准备收工，正在抱怨自己吃腻了剧组的夜宵盒饭。

    秦挽筝略一思索，想起了他所住酒店附近应该有一家燕城有名的老字号本帮菜馆，便推荐他下次可以试试这家店。

    “上次不是还说有空一起吃饭吗？”林翊燃的声音清晰地传来，“秦老师现在有空赏光和我一起吃个夜宵吗？”

    为了维持体型，晚饭只吃了一根香蕉两个橘子的秦挽筝本想拒绝，却又听见对方说：

    “问了一圈剧组的人，他们都不想去。”

    “没事秦老师，你要是有其他事的话就先去忙吧，我自己随便找点东西垫一垫就行。”

    林翊燃的声音有些低，顺着夜色缠绕进她耳底。

    不知为何，秦挽筝脑海中忽然冒出了一个委屈小狗的表情包形象。

    “明锐呢？没和你一起？”秦挽筝没忍住，问道。

    “公司有点事情，我走不开，让他回去和孙哥碰一下，”已经换下了戏服的林翊燃窝在保姆车的座椅上，仰着头讲电话，声音低下去的，有种既失落又坚强的味道，“没关系，我们下次再约也是一样的。”

    一旁“回沪城和孙景源交接工作”的明锐瞪大眼睛无声地控诉自家艺人：

    你怎么回事啊！睁着眼睛说瞎话啊！

    秦老师！你不要被他给骗了啊！明明是剧组同事邀请他一起去吃夜宵但他拒绝了啊！

    林翊燃接收到助理的视线，偏过头，朝他挑了下眉。

    你小子？

    别以为我没看出你眼里的得意！

    如果不是担心此时出声拆穿林翊燃，明早他就会因为左脚先迈进休息室而被解雇，明锐真想夺过手机朝着电话那边的秦挽筝大喊一句：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只可惜，秦挽筝对电话另一边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

    她随意地倚在车门上，目光落在不远处疗养院小楼上，整齐排列的小个子窗户上三三两两地露出灯光，几盏熄灭了，又有几盏亮起了。

    像远处天边一闪一闪的星星似的。

    停车场里此刻只有她一个人。

    灯也远，星也远。

    好吧，就当是尽一下地主之谊了。

    “那你现在在哪儿？要我去接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