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

    柳三娘虽然身姿绰约,却仍是个骨肉匀称的女人,所以她枕着我的胳膊睡了一宿后,我的胳膊麻得根本动不了。

    见她睡得十分香甜,也只能强忍着不动,一脸哀怨地看着她。

    她却是个慢悠悠的性子,直到日上三竿,才懒洋洋地睁开眼,见我一脸萎靡,她爬起来,用手挑着我的下巴道:“早醒了?怎么不把我叫醒?”

    我什么话都没说,只是脸色差得像在骂脏话,柳三娘却自顾自地起了身,悠闲地伸了个懒腰:“实不相瞒,这些年我就这一觉睡得最好。”

    她扭过头,上上下下把我打量了一遭:“你身上是不是染了什么熏香?我一待在你身边只觉得好闻的很。”

    我低头嗅了嗅,除了闻见草药的清香,再也闻不到其他味道。

    她嗤了一声,起身对着铜镜整理自己的面容道:“算了,老娘已经不年轻了,你要是早几年来,说不准我还对你生情,央你把我给娶回去呢。”

    柳三娘拿着眉笔一边漫不经心地描摹着,一边低头从案桌下的匣子里掏出一个锦囊:“这个给你!”

    她抛过来。

    我接住,打开一看,是一袋黄金。

    “昨天给老鸨给了不少钱吧,今儿个我还给你,老娘对你这种身子骨弱得像小鸡仔的男人没兴趣,你呢看上去也不是什么阔大少,拿着银子滚吧。”

    刀子嘴,豆腐心。

    我听着她这堪称难听的话,心里却难受极了。

    她见我一副马上要哭的模样,惊讶地不行:“你还没断奶吗?就随便施舍点,你就感动地不行?”

    她一边贴着花黄,一边抬了抬下巴:“不必感谢我,这啊是之前的一个恩客给的。”她抬起眼,回想了好一会儿:“叫什么我忘了,反正比你阔绰多了,当然也比你要男人...你...”

    她没忍住要笑:“像个雏儿一样,在床上睡得像只呆头鹅。我也是魔障了,竟然在你身边还睡得这么香甜。”

    我实在听不下去,欲要把钱袋丢在地上,可一想到往昔的每段日子她都是靠卖笑在其他男人面前谋生,这钱袋便丢不下去。

    于是只是气闷至极地拍在桌子上:“还给你,我不要,我有钱!”

    柳三娘冷哼一声,扭过头继续捣鼓。

    我却不甘心地上前道:“三娘,你愿意让我为你赎身吗?”

    她手一抖,眉尾“唰”的一下画歪了。

    柳三娘呆愣了一瞬,站起来,明明比我矮一个头,气势却比我盛了不少。

    “赎我?”她一根涂满丹蔻的手指头戳着我的肩膀:“你赎我?想娶我?好,我问你,你之后怎么娶我?你父母可愿?”

    娶她...我和她都是女子,这一世怕是不能。但...

    “我无父无母,亲戚死绝,无人可以在此事阻拦。”

    她噎了一下:“你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看上青楼的样子怕是书读得也不好,我跟你走了之后呢?靠什么过活?怕不是你想赎我之后让我去做暗娼来养你吧?”

    见我沉默,柳三娘的语气更是咄咄逼人:“这种救风尘的戏码我在春红楼看得没有百个也有好几十了,出去的姑娘除了几个遇到良人上岸后,其余不知身陨何处。我柳三娘向来不是一个福厚之人,你若要把主意打在我身上,姑奶奶可不依!”

    她一套接着一套,我从前就说不过他,如今更是被她怼得哑口无言,只能闭嘴,悻悻地坐在屏风后面,借着人参修炼一下仙法。

    我走之后,柳三娘站在原地,望着我的背影似是要望穿秋水,我没长后眼睛,哪里指导?只是静脉断裂之处伤疼得厉害,在修炼过程中一个岔气疼得晕了过去。

    在醒来的时候,天已然黑了,柳三娘坐在床榻边悉心地为我擦汗,见我醒了敛了敛眼色,问道:“你到底是谁?”

    我沉默,边编边说:“陈家村的一个落魄户。”

    她嗤笑,把麻巾丢在我脸上:“再糊弄老娘?你的伤我请大夫看了,明明四肢静脉皆断,理该是个躺在床上的废人,却还能走能跳...”

    我反驳:“还真不能跳...”

    司命星君给的灵药约莫是假药,每次我一跳,静脉就细得橡根头发丝儿一样,仿佛在威胁我,再跳一下就停摆。

    柳三娘自然是不想听这个的,她怒目而视:“我可没跟你说笑,我问你,你是不是...是不是遇到过什么会奇门遁甲的人...”

    哦?我的心兀然放下去。

    柳白是个很敏觉的人,跟他待久了,我就生怕哪里露出马脚,可柳三娘不是他。

    于是我把摔在我脸上的麻巾拿下来,放在一边:“认识,我自己也会一点点,怎么,你遇到了什么难题?”

    很难说她那是什么表情,似悲而喜,又喜极而泣。

    直到一滴滚烫的泪落在我的手背上。

    若是以前,我看到柳白落了泪,自然要拿出回溯镜把这滑稽的一幕给记录下来。可如今他轮回成一个女人,还是一个身处低位的女人。

    这滴泪就沉甸甸,落在我的手背上,像砸了一座山下来似的。

    我偷偷将这滴泪珍藏起来。

    柳三娘却跪了下来。

    突如其来的转变,让我吓得不知道把手脚放在何处才好,还未来得及扶她起来,却被她婆娑的泪眼弄得坐立难安。

    “我有一件事想要拜托你。我知道先前我对你不敬,可如今我也是走到穷巷了,实在没办法,只能求你。”

    我哪里当得起她这样行叩拜大礼,卯着劲儿把她拽起来了:“你要我做什么直说就是了,没必要这样。”

    她拭了拭泪,笑着对我道:“你等夜深了就知道了。”

    她这样说,我自然得强打起精神来。

    夜深之后,同她刚出门,没想到楼里有空暇的女子都跟在她身后,脸上都是凄哀,直到走到春红楼后面的破落院子,各个都脸色发白了一些。

    柳三娘带着我们在一处颓坯的矮墙后藏匿起来,片刻只见老鸨带着手下的几个龟公走到破院之中。

    院内一个佝偻的婆子迎了过来,老鸨捂着鼻子扇了扇,问:“怎么晚上还是没接客?说低了价格还是没人来?”

    婆子有些为难:“本来有位客官来了,钱给的也行,可一进来,脱了衣裳,发现身上都是暗疮,当下穿了裤子就走...银子...自然一分钱也没有。”

    “什么好病,烂病,我看都是懒病,拿烧红的络铁来,我来治治,看还有什么不好的。”

    话音刚落,柳三娘身边的女子都心生不忍的别开脸。

    只有柳三娘,也只有柳三娘,在那络铁交到老鸨手上的时候,冲出去一把给夺了下来。

    我怕她出事,忙跟着出去。

    身后的姑娘乌压压跟着而来,老鸨一下子气势弱了下去:“干什么,你们要造反吗?”

    柳三娘冷笑着把络铁丢在池塘里,才说:“妈妈莫急,茉莉的病我请了人来治,不肖妈妈操心。”

    老鸨面子被驳,见我如今又是大手笔的恩客,只能把火气压下去:“我可告诉你,这可是花柳病,可不是什么小风寒,弄得不好,到时候你们人人染上了...”

    柳三娘嘴巴比玄铁还硬:“放心吧妈妈,如果有那一天,我就算死,也不会来求你。”

    老鸨被她给气走了,只留下几个龟公守在一边。

    我打开房门一看,里面脓水的味道腥臭难闻,我憋气走进去,却发现柳三娘也要进去,忙止住她:“别进来。”

    她踟蹰着要落脚。

    “替我守门,你替我护法,等会把她们撵得远远的。”

    柳三娘照做了,却没关门,就站在门口看着我。

    而我也没有什么要瞒着她的,反复调动了好几次,最后才借着司命星君的本命法宝成功施展仙诀。

    除脓血、拔病根、修伤痕。

    差不多好几个时辰,床上那姑娘紧促的眉头才慢慢松开,气色也红润起来。

    我观屋内本来有地府点燃的香烛,香烛尽黑白无常便前来勾魂,又催动手里的法宝,将这位女子的命格给隐藏了起来。

    此事做完,只见法宝闪过一道白光,司命星君长长的叹气声从里面传过来:“阮仙子,改人命格将会导致你们二人的命格变向更难以预料的方向,柳小仙上辈子的过往,你还没明白吗?”

    我沉默,将法宝收回怀里,又去屋外的铜盆把手洗净。

    柳三娘一直沉默地跟在我身后,直到我气血不支,差点昏倒,她才一把扶住我,然后紧紧地盯着我问道:“我们...是不是之前在什么地方见过?我忘记了。可在那白光之中,我感觉,你很熟悉。”

    她缓缓说:“很熟悉,好像我们就已经相处千年万年一样。”

    怎么能不熟悉,昏迷前我心想。

    你化形都是多亏了我,你飞升送的第一件礼物也是给我,你下界受罚也是因为我,上辈子身死还是因为我...

    怎么能不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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