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因

    临近蟠桃盛宴,九重天热闹非凡,云彩裁剪而成的锦缎编纂成花束挂在羊脂白玉铸就的天门上,红色软毯向前一路延申到薄雾深处,通道两边生长着各式仙花仙草,看上去灵气逼人,望之不凡。

    突然,软毯上传来一阵喧哗,一个人从熙熙攘攘的众仙家一边挤,一边举着自己手里的命盘,着急道:“诸位同僚,让让,麻烦让让,某有急事!”

    兀然,他似是看到了什么心心念念的人,语气一顿,推开挤在他身前的仙家,站在一位衣着华贵、出身不凡的仙女面前,招手道:“欸欸欸,就是你,你等等我!”

    连司命星君看着九天玄女都会失态,我握着扫把百无聊赖地想到。

    也是,在这九重天上,众仙家的外貌和自身的法力相关,九天玄女法力高强,自然生得花容月貌。而我,法力浅薄,连一张能让人记忆的面孔都修炼不出来,着实令人郁闷。

    从前,在飞升之前我觉得我修炼有天赋、有悟性,迟早能飞升,因此在整个大姜国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日子过得别提有多滋润。

    可飞升后就傻了眼。

    自登天门后,引路的仙童查看了一下我的关系网,发现我祖上既无什么人登上天庭,也没有厉害的亲戚师祖,于是大手一挥将我引去了最末一重天,又领了最末一等的仙职,也就是专门负责打扫的仙侍,凡间人俗称“扫把星”。

    我富过、得瑟过、被人吹捧过,又是大姜国的公主、师傅最得意的弟子,何曾受过这种气?

    于是便堵着一口气把自己关在房门,整整一年…

    然后并没有什么人搭理我,而我的法力却如同潺潺细流一般倾泻而出,所剩无几。

    也就是在这是,同为下等仙的柳玉在一旁冷嘲热讽道:“省省吧,这九重天的神仙在凡间当过帝王的多如狗,公主王子更是批量生产,你要是像在这儿犯公主病,不如下去继续当你的人界帝姬。”

    说完,他回头,露出白牙森森一笑:“我说的没错吧?扫、把、星?”

    我那时被他气得收拾了包袱站在天门前欲要下界,可引路的仙童见怪不怪道:“上来不容易,下去亦不容易。人修炼成仙,炼有仙骨,若想下界要么就去求司命借本名法宝锁住仙骨,要么就剔去这浑身的仙骨仙肉仙血,下凡做不生不死的废物。”

    诚然他这句话吓到了我,而且我看到那浩瀚、缀有满路星光的天梯之上,前仆后继又原地倒下了太多人。

    甚至连我的师傅、师兄都死在了登仙梯的路上。

    我是我们师门唯一一个登上仙梯的人,也是最后一个。

    因为在我登天梯之时,姜国便已覆灭,师门更是无存。

    我强压着想要下界的愤懑,满是诚恳地问仙童道:“那要怎样才能上九重天修炼成上仙呢?”

    毕竟,谁也不想辛苦修炼一辈子,最后得了一个“打扫”的仙职。

    仙童闭眼道:“无法,上仙乃是得了天道认可,又修有大机缘,乃万年难得一遇,而你…”

    他想了又想,似是再斟酌怎么说话才稍好听些,道:“努力努力,以后可以从扫洒的仙侍,变成抹桌子的仙侍。”

    我差点没忍住,上去揍他一顿。

    可比我更先没忍住的则是柳玉,他站在一边,像看猴戏一样,笑得直不起腰,眼泪都笑出来了。

    我着实不知,这人生得面白唇红,却是个这般恶劣的性子。

    后来他也着实身体力行地把他这种恶劣的性子发挥到了极致。

    我才来九重天没多久,对很多事不熟,再加上身上的法力低微,只能努力干活积攒法力。

    而他会在我扫洒的时候,握着抹桌子的抹布,反身背着大摇大摆地走过来,问道:“姜国帝姬,你今日赚了多少法力?”

    我细细一数,如实告诉他。

    他惊讶地瞪大眼:“这么少,我记得你可是天不亮就来干活儿,一直干到现在吧?还不如我来了一盏茶的功夫赚的法力多。”

    俗话说得好,不患寡而患不均。

    我是知道我的法力赚的少,但是竟然比这厮少这么多,于是我理所当然地心态崩掉了。

    他仍在一边添油加醋道:“欸,这九重天没啥待头,不如何时寻个机会下凡做个散仙。”

    我怒了:“那你怎么还在这儿待着?”

    他愣了一下,倏尔眯眼一笑:“嗐,我嘛,我迟早要下去的。”

    后来,他确实也下去了。

    可去的惨烈。

    柳玉打碎的那尊琉璃盏乃是上古流传下来的法器,珍贵的很。

    司命乃是整个九重天最好说话的上仙,见是我俩打扫装琉璃盏的仙阁,特意叮嘱道:“这法器万万动不的,你们扫洒时别靠的太久,免得耽误事儿还得吃惩仙鞭!”

    我自从来了这九重天,傲气、锐气早就被磨没了,听他这么一说,自是离得远远的,生怕这玩意儿跟我扯上关系。

    可一等司命离开,柳玉就关上房门,对我道:“青清,听说执这尊琉璃盏能让人开悟,你不好奇么?”

    “开悟啥?把我们从扫地、抹桌子的小仙侍,变成上上仙吗?”

    他紧紧地盯着那尊琉璃盏,紧抿着唇,不说话。

    我继续道:“要是真有用,能让我们待着这儿么?”

    我话说完就开始打扫,还顺带专门离那尊琉璃盏远远的。

    柳玉许久没说话,忽然他又叫我:“青清。”

    我回头一看,只见他放下手里的抹布,拿起那尊煦煦生辉的琉璃盏细细地看着,道:“你看,我拿着了,除了你无人知道,我想试试它是不是正如传闻中所言的那般能让人开悟。”

    我吓得大惊失色。

    要知道九重天的上仙们最是介意自己的东西被旁人觊觎、玷污。

    若被他们发现,如我们这般低贱的下仙们沾染了这尊神器的气息,不非得给我们一顿好抽。

    我放下扫把,小声惊呼道:“柳玉,你疯了?赶紧放下!”

    他看了我一眼,没搭理我的话,自顾自道:“这九重天凭什么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青清,你在这九重天上待着,如今就只剩下低眉顺眼了么?”

    这倒不是低不低眉顺眼的事儿,而是我看着柳玉这样子,心里一直突突地跳,总觉得要出什么大事!

    于是连忙走过去:“快把东西放下,等会我去求司命,让他捏一个仙诀把你的气息清理干净...”

    而他的神采仿佛都被这琉璃盏吸引了过去,我怎么喊他,他都没听见...

    心中的害怕和惶恐越甚,我扯了扯他的袖子:“柳玉,你听见没?”

    “啪!”

    他回神,看着脚下碎裂了满地的琉璃盏,脸色一下唰白。

    一时之间,我仿佛以为我误入了噩梦之中,跌跌撞撞往后退了一步,伸手准备给自己一耳光,让人从这般离奇的噩梦中清醒过来!

    柳白握住我的手,强忍着发抖说道,“不是梦,琉璃盏碎了。”

    我心跳如雷:“它它它...”

    “它是西天的法宝,是上仙当成眼珠子的神器,上一个觊觎它的小妖已经被上仙处理得魂飞魄散了...”

    “我我我...”

    “你是姜国的公主,可惜姜国亡了,往上数十代,九重天没啥亲戚熟人,往后数十代...哦,不用数,你们阮家绝后了...我么...更不用说,家仙出身,是九重天人人都不屑的畜生道修炼成人身,死后以鬼仙的身份飞升...乃是九重天里人人都不屑于交往的最末流。”

    我眼前一片昏暗,恨不得就此昏死过去。

    咋俩要关系没关系,要法力没法力,好像除了死路,再也没地儿去了。

    我的手腕被柳玉握得生疼,他死死盯着满地的碎片,屋内除了我们血流流动的声音,窒息地再也听不见其他任何声音!

    过了许久,又仿佛是一瞬。

    他开口道:“这事儿其实与你无关。本就是我没拿稳。到时候你就把所有的事儿推到我身上来就行了。”

    我满腔的怨怼、埋怨一下子堵在嗓子里,梗得很难受,半晌,才慢吞吞道:“不是我,你不会摔碎。”

    他说:“那你愿意跟我一起承担上仙们的怒气吗?我们这些下仙,死一个死两个,他们都不会看在眼里,我之前听旁人说过,觊觎这尊琉璃盏的小妖被活剥了妖皮,做成地毯日日被上仙踩在脚下,妖肉被煮了火锅,妖血妖骨被喂了狗,甚至连它的妖魂,上仙也将它从地府里抓出来,生生撕碎了。青清,你不怕吗...?”

    我...我自然是怕的,怕整个九重天的人对我指指点点,怕鞭子落在我身上,怕到时候被拆筋拨骨,到时候去了地府还被师傅他们看见了失望...

    见我这般,柳白坦然道:“既然如此,那就我一个人承担罢了...你出去吧,我把这里布置一番,就当你今日没撞见我把它摔碎。”

    他推着我,让我出门。

    我想回头,可我不敢,我太怕了。

    临出门前,他喊我:“青清,别回头,就像你登天梯时一般,不要回头...”

    于是我没回头,也不敢回头。

    因为我很懦弱,我很胆小,我怕自己忍不住跟他一起去承担这过错,我也害怕那些我承担不起的责任把我撕碎。

    直到很久之后,我藏在房门之中,听他们说柳白顽劣,摔碎了琉璃盏,誓不交出碎片,于是被上仙贬到下界,历百世劫难,再做审判。

    往事历历在目,我看着司命急匆匆地站在九天玄女面前,吸了吸自己的鼻子,继续拿着我的扫把扫地。

    从前,柳白在的时候,我只觉得他聒噪、恶劣,如今这么多年他不在我身边了,我才惊觉自己在这九重天就是个透明人,连个愿意搭理我的人都没有。

    ——直到司命掰着一个个仙女、仙侍看了又看,最后停留在我面前,把我那见之则忘的面容看了又看,说:“欸,你就是阮青清吧?”

    我点了点头。

    他一拍大腿:“就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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