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内一下沉寂下来。
今日难得没有下雨,但悄悄吹过的风依旧潮湿,带着浓浓水汽。
顾崇低垂着头,半晌都没有说话。
顾一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明明赵杭先前还叫她不要动手,结果自己反而先动起手。
萧鸣珏没将心思放在顾崇身上,反而四下看了一圈这小院。
在夕阳的余晖愈发昏黄,染黄了天地间一切时,顾崇终于开口了。
他抬起头,脸上不复先前的怒意,像是一潭死水般,“滚出去。”
他轻声说。
赵杭松了手。
顾崇踉跄着又退后两步,环顾了一圈这三个不速之客,又说了一遍:“滚出去。”
赵杭还想说什么,萧鸣珏却上前拉住她,轻轻摇摇头,示意她先走。
赵杭深吸一口气,又深深地看了一眼顾崇:“顾卿当初跟我说,她的哥哥是个顶天立地什么都不怕的大英雄,看来是她错了。”
“顾一,走。”
顾一小跑着跟上。
小院的门被轻轻关上。
顾崇直愣愣地盯着那扇木门,片刻后又环顾了一圈这个小院,缓缓合上了眼。
卿卿,你会怪哥哥吗?
你一定会的。
他自嘲地笑了一声,又睁眼抬头看看泛黄的天色。
——
“公子,那人?”没走几步,顾一便迫不及待地问道。
赵杭闭了闭眼:“五年前,杭州城中有神庙香火甚旺,据说只要诚心参拜神都会保佑。其中参拜之人以年轻女子最多。我当时觉得不对劲,但陇长那边军务紧急必须得走。所以就将这事告知顾叔。只是……”
她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他怎么变成如今这样子了。”
萧鸣珏若有所思地捻捻手:“无妨,他不说,我们可以找别人问。”
赵杭皱眉:“你在杭州有人?”
萧鸣珏笑了一下,一摊手:“没有,但是顾崇有啊。”
“什么意思?”顾一不解。
“他家中无人,但今日买的菜与肉分量却不少。况且,我在他院子的凉亭中瞧见了一壶酒,和两个酒杯。”
萧鸣珏笃定道:“今夜必有人来拜访顾崇。”
赵杭思忖:“顾叔待人冷淡,也不爱交际,还有谁能来?”
“我们今夜在这小院外守着便知。”萧鸣珏笑笑,“你先前说的神庙我去年来杭州查案时并未听闻,但是也能感受到杭州百姓对求神拜佛一事极其热衷。”
——
如今夕阳的余晖愈发暗淡,赵杭和萧鸣珏守在小院外等着顾崇的神秘客人。
而顾一被萧鸣珏支走,去了杭州主城中买些吃食带回来。
赵杭一边拔着地上郁郁葱葱的杂草,一边叹气:“这五年究竟发生了什么,连顾叔都不敢再查下去。”
“你与顾司马很熟?”萧鸣珏侧头问道。
赵杭的视线仍在那一地的杂草上,点头道:“我其实与他妹妹顾卿跟熟悉。只是五年前我来带走阿姊时,她已经死了……”
她并不想多提起顾卿死因。
萧鸣珏看得出来。
所以他只是悄悄凑近了赵杭,两人的肩靠着肩,十分亲密。
赵杭此时却没心情想那么多,依旧心烦意乱地拔着地上的杂草。
“你说,这茶神一事,会不会与顾家有关?”
她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一下停手,转头看向萧鸣珏。
萧鸣珏沉默片刻,才说:“我不能妄下定论。”
赵杭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也是。”
“顾卿帮过我和阿姊,于情于理,我都得把这事查清楚。”
萧鸣珏张口刚想说什么,就被顾一兴高采烈的声音打断——
“将——公子,萧公子,我回来啦!”
萧鸣珏狠狠咬了咬牙,才挂上惯常的温和笑意:“这么快?”
“哦,我担心公子饿了,一刻都没耽搁呢。”
顾一高高兴兴地将油纸包着的糕点递给赵杭,“您快尝尝,我记得您在鄯州就一直说想吃这杭州的糕点。”
赵杭笑着接过来,咬了一口,弯起眼:“很好吃,费心了顾一。”
顾一看着更高兴,笑弯了一双眼。
萧鸣珏心里忽地就有些酸,他看了一眼顾一,轻声在赵杭耳边问道:“我做的好吃还是她给你带的好吃?”
赵杭侧头看了他一眼,没想到他连这点醋也要吃,但又突然想起当年苗珏结结巴巴却执着的话:“那你答应我,只有,我,能当你的副手,旁人,都,不可以。”
他这本性还真是没变。
赵杭轻轻笑了一声。
萧鸣珏见赵杭一直不答,好像有些失落地垂下眼:“也是,我做的怎比得过杭州酒楼的大厨。”
赵杭纵容地侧头靠近他,唇瓣擦过他耳垂,话音中满是笑意:“自然是——你做的。”
萧鸣珏瞬间便被哄好,抬头笑得眉眼秾丽。
勾人夺魄。
赵杭看着他,余光却忽然瞥见有一人正在靠近。
“来人了。”她低声提醒。
萧鸣珏猜的果然不错,有一年轻男子正缓步往小院去,又停在门口敲了敲门,等到顾崇来开口后,才进去。
赵杭他们隔得远,并不能听清他们在门口对话。
“将军,要不要我去……?”顾一口中还塞着吃的,含含糊糊地问道。
赵杭摩擦了几下拇指和食指骨节,终于下定决心:“不必,等人出来再拦住。”
“哦好。”
——
那人待了不过半个时辰就走。
此时已起了夜风,风中传来浓浓的青草味。
萧鸣珏动了动鼻子,微微皱眉:“没喝酒吗?”
夜色中那人的身影忽明忽暗,赵杭顾不了那么多,起身道:“把人拦下。”
“好勒。”顾一兴奋地拍拍手,翻身而出,拦住了那人去路。
“谁?”
那人明显吓了一跳,后退几步。
手上的东西也纷纷掉落。
是一堆书卷。
赵杭上前几步,看着那些书卷,又看了眼这人,微微拧眉,努力回想着什么。
那人脸色愈发难看:“尔等是来找顾司马麻烦的?”
他起手摆了个拳式:“我定不会让尔等得逞!”
赵杭扫了他一眼:“别紧张,我们不是来找谁麻烦,就是想打听一些事罢了。”
那人却充耳不闻,抬手就想攻过来.
赵杭一皱眉,顾一上前,抬手截住了他的拳头——
“别动手。”她赶忙道。
顾一又收回力道,没有将人掀翻在地。
“顾一收手。”
那人被推远了几步,呲牙咧嘴地揉着自己的拳头。
“这位公子,别紧张,”萧鸣珏于黑暗中踏出来,开口道,“我们只是想问一些事情。”
那人一见萧鸣珏,忽地眼前一亮:“萧少卿?”
这是一年前萧鸣珏来杭州查案时的官职。
萧鸣珏定定地看着这人,但半晌也没想起什么:“你是——?”
那人满心激动:“我,我是顾司马的私人参军陆凌光。去岁您来杭州时,我随顾司马见过您一面。在下一直对萧少卿心生敬仰——没想到今日能在这碰见您——”
陆凌光终于压下脸上激动,拱了拱手道:“能见萧少卿一面,实是陆某之幸。”
萧鸣珏脸上笑意愈发温和:“没想到是陆参军。”
“不知萧少卿这回到杭州……”他又转头看了看赵杭和顾一,“这两位?”
萧鸣珏不动神色地挡住了赵杭,笑道:“这两位是我的朋友。我这回是奉命来杭州,不过还未告诉刺史和长史大人,还请陆参军替在下遮掩一二。”
“自然自然,”陆凌光笑得兴奋,“若有用的上我的,萧少卿尽管说。”
“巧了,”萧鸣珏一拍手,“我正想问你些事。”
“杭州五年前是否有一座神庙,多是女子参拜,香火甚旺?”
陆凌尘面上却忽露尴尬之色,拱手道:“萧少卿,在下,是四年前来的杭州,这神庙,确不曾听闻。”
“不过在下三年前曾随顾司马查过一桩案子,好像是杭州的不少年轻女子都自缢家中。据说这些年轻女子生前都常去庙宇参拜。不过查到后来线索——”
“陆凌光!”
顾崇的声音猛地响起。
陆凌尘“啊”了一声,一下闭嘴。
顾崇已闪身到他身前,语气不善:“别多管闲事。”
赵杭看着他,她夜视能力不错,能在黑夜中瞧清他的五官——眉头微竖,面上似很不耐。
她看了片刻,忽然笑了一声:“顾卿帮过我,我不能让她死得不明不白。”
“卿卿是被顾千公带去的——我已替她报了仇。”顾崇咬牙,从口中挤出这些字。
赵杭闭了闭眼,:你知道顾卿在神庙经历了什么吗?你知道顾千公死前说什么吗?他说我杀了他一个也不能替顾卿报仇!”
“顾崇,你这五年到底在做什么?”
顾崇眼睛瞬间就红了,“闭嘴!”
他五指成掌,瞬间冲上来。
赵杭连忙闪身后退避开:“顾一!”
顾一飞身上前,与顾崇缠斗在一起。
赵杭站在一边看着。
陆凌光着急地想上前帮忙,却被萧鸣珏一把拦住:“陆参军,这是顾司马的家事,你瞧,他们明显认识的不是?家事,我们外人掺和总是不太好。”
“可是——”陆凌光想说什么,又硬生生咽下。
萧鸣珏微微笑起来,“放心……”
……
顾崇没打过顾一,很快便被顾一的手刀劈晕。
“将——公子。”顾一半抱着昏迷的人,“这人怎么办?”
赵杭忽然皱眉:“这么快?”
“带回去他的院子吧。”她摆摆手。
这夜的闹剧就此结束。
陆凌光留下照顾顾崇,萧鸣珏带着赵杭和顾一先离开。
——
“你与顾崇打的时候,有没有发现他哪里受伤?”
一出门,赵杭便问顾一。
“啊?”顾一愣愣神,想了一下才道,“好像没有吧。”
“受过,”萧鸣珏留在最后,关了门跟上来道,“陆凌光说过,三年前他与顾崇一起查女子自缢案子时,查到有个神庙这些自缢的女子都去过。”
“他们后来查到有个男子曾出现在这个庙,便顺着追查下去。”
“但在追查这男子时,顾崇受了重伤。伤好后,他便执意将这些案子已自尽结案。自此不许人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