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供奉的茶神庙就在刺史府的不远处,地处杭州中心,前来上香的人还不少。
只是大多都是妇女,甚少见男子。
萧鸣珏和赵杭这个女扮男装的就格外显眼。
这庙中只供奉着一尊神像,通体金光,高高在上,长眉星目,五官中隐隐有凛冽之气。
这神像一手托着什么东西,一手行佛教礼。
赵杭仰头细看,忽然灵光一现,转头看向萧鸣珏,悄声道:“你觉不觉着,这神像面貌……跟你有几分相似啊?”
萧鸣珏沉着脸点头,又四下看了一圈:“来这庙宇的全是女子?”
“哦,”顾一解释道,“这个时辰,男的大多都在茶山上做工。而且听说,只有家中年轻女子来诚心供奉,才能得茶神庇佑。”
“只让年轻女子进入庙宇?”赵杭若有所思地低声呢喃着,“这般巧吗?”
萧鸣珏轻嗤一声:“也不知这茶神,是男是女?”
“你怎敢妄议茶神!”有人已起身,瞪着赵杭三人,目露不忿,“还不跪下向茶神请罪!”
那人话音刚落,又有更多人起身盯着赵杭三人,面露不善。
这些人看着年岁不大,长相不差,大多都是未出阁或刚刚成亲的年轻女子。
赵杭抬手出来打圆场道:“诸位莫恼,我们兄妹是路经此地,听闻杭州的茶神庙香火甚旺,才特来参拜。”
“去去去,”有一年轻女子不耐地挥挥手,“茶神只偏爱女子。尔等男子,拜了也没用。”
她语气中满是自豪。
“若是诚信想拜,让你妹妹留下就行。”
“是啊是啊,你们就算拜了,茶神也不会保佑你们。”
……
赵杭与萧鸣珏对视一眼,最终还是先退了出去。
顺手也带走了顾一。
“将军,”出了茶神庙,顾一有些不解,“为何不让我继续留下打探消息——”
“嘘……”赵杭竖起手指,对顾一道,“说了多少次,别叫我将军,叫我公子。”
顾一撇撇嘴:“是,公子。”
“这些姑娘对外人警惕心极高,你留下打探不出什么。”
赵杭解释道。
萧鸣珏回头望了一眼那庙宇,“哪有神只允许年轻姑娘参拜的?”
“有也是别有目的之人弄出来的假神。”
赵杭若有所思:“你先前在破的是杭州拐卖案,在杭州女子心中威望极高。或许是有人利用了这点,造出这尊假神……”
她的话没说完,路却被几个醉汉给拦住了。
青天白日,刺史府附近。
这几个醉汉满身酒味地走过来,眼神只盯着顾一——
“小娘子,来陪我们哥几个玩玩啊!”
顾一脸上滑过戾色,立刻便想动手。
赵杭按下了她的手,挡在她面前:“光天化日,刺史府外,尔等未免太过放肆。还不让开。”
那几个醉汉对视一眼——
“她说我们放肆?”
“放肆吗?”
“我们不过是想要与小娘子吃吃茶喝喝酒罢了。”
几人哈哈大笑起来,眼神扫过赵杭和萧鸣珏,又咧嘴一笑:“不过你旁边这位公子长得也不错,不如一起来啊?”
他们说的是萧鸣珏。
萧鸣珏眼神扫过这几人走路姿态,脸色愈发难看:“放肆——”
那几个醉汉已有些不耐烦了,对视一眼直接冲过来:“既然你们敬酒不吃吃罚酒,我们兄弟便满足你们!”
顾一连忙想出手,却被赵杭死死按住。
赵杭甩出长鞭,低声道:“你不许动手。”
说着,迎了上去。
萧鸣珏也一并迎上去。
两人对视一眼。
赵杭率先扫过一鞭,但在醉汉围攻的躲闪间似不慎落掉了面具,露出凌厉的五官,尤其是那双上挑细长的狐狸眼。
她翻身落地后,萧鸣珏忽然一挥袖子,暴雨般的暗器扫向几个醉汉。
那些人纷纷躲闪。
赵杭拉起萧鸣珏和顾一:“走!”
三人运起轻功,很快便消失了。
——
几名醉汉躲过暗器后,眼前已空无一人。
他们对视一看,脸上的醉态已消失不见:“瞧见那戴面具之人的样貌了吗?”
“瞧见了。”
其中一人得意道。
“行了,回去吧。”
他们步伐稳健地离开了,再不复先前醉态。
——
“将——公子!”
三人没回先前落脚的客栈。
赵杭领着两人去了西城的一座宅子。
西城人少,地广,因而宅子也都便宜。
“为何不让我出手?”
进了院子,赵杭一关上门,顾一便皱眉问道。
赵杭摆摆手,先弯腰平缓呼吸。
萧鸣珏连忙扶住她:“伤口可有裂开?”
顾一也急忙冲上来:“您感觉如何?”
片刻后,赵杭起身摆摆手:“没事,小伤。”
她看向顾一,“先前那群人——”
她说了几个字就好似喘不过来,又咳了几声。
萧鸣珏如临大敌般解下外袍披在她身上,扶着她坐下:“你先好好休息。”
又对顾一草草道:“那些人不是普通的无赖醉汉,是有人派来试探我们。你出手不合适。”
“为什么不合适?”顾一疑惑地重复了一下。
萧鸣珏看了一眼赵杭,眼中明晃晃的都是无奈——怎么挑了这么一个人跟着?
赵杭笑笑:“既是试探,自然得让他们试探出个结果。你要是出了手,我还怎么顺理成章地露出真面目给他们看?”
“哦。”顾一一拍手,恍然大悟,“所以您才又让我替您化妆,又戴面具。”
赵杭点点头,又道:“如今杭州许多眼睛都放在我们身上,我没让你动手,你不许动手。”
顾一撇撇嘴:“是公子。”
“总算记住了,”赵杭笑笑,“等下会有人回来这院子,你千万别动手。”
“对了,”她又看向萧鸣珏,“你何时会的暗器?”
萧鸣珏摸摸鼻尖,似有些不好意思:“先前见过你手下,就是替我包扎那人,在杭州郊外练暗器,就多看了几眼,偷师了些。”
“那你这暗器又是哪来的?”
“我去租马的时候一并买的,就想多留几手嘛。”萧鸣珏笑笑。
“你学得倒是快。小五暗器使得出神入化,你看几眼就能学得六七成。”赵杭挑眉。
萧鸣珏垂下眼,轻声道:“我没骗你——”
赵杭只是随口说说,却不想萧鸣珏误会至此。
“我又没说你骗我,”她无奈,“你总是想这么多做什么?”
萧鸣珏又抬眼,似不好意思地笑笑。
相较十年前,他的心思确实重了不少。
待到夕阳西下时,小院的门终于又被推开。
来人看着已有三四十,眉心眼角都有细纹,但五官如画中仙一般,周身透着儒雅清俊。
只是他手上提着的一吊肉和一篮子菜,多少煞了这世外高人般的气度。
他第一个见着的便是顾一,微微拧眉:“何人擅闯我家?”
赵杭起身上前,微笑道:“顾叔,好久不见。”
顾崇定定地看了赵杭片刻,才道:“我听闻你是奉命来杭州的,怎么落得这般狼狈模样?”
他眼神又扫过最后一人,淡淡道:“萧御史,好久不见。”
萧鸣珏拱拱手:“顾司马,许久未见,还是这般风雅气度。”
赵杭笑了笑:“此事说来话长。顾叔,杭州这边可有什么关于巡按御史的消息?”
顾崇拎着手上的菜和肉往后边走,边淡道:“司马府中没有,刺史府和长史府,我就不知道了。”
“那你可知如今杭州盛传的,茶神一事?”
“知道啊,”顾崇放好了东西,转身对萧鸣珏努努下巴,“不是他搞出来的吗?”
萧鸣珏笑了一声:“顾司马可别开玩笑了,若这真是我在背后搞鬼,又何必将我自己放到明面上?”
顾崇耸耸肩,“那我就不知道了。毕竟你萧大御史,做事向来出人意料。焉知不是反其道而行之呢?”
赵杭皱眉道:“这茶神盛行一年多,可有闹出过什么案子?司马专司断案,顾叔你应该最清楚吧?”
顾崇定定地看着赵杭,忽然露出了他进这院子后的第一个笑,“赵杭,我们的交易已经结束了。你如今又来找我是何意?我说了,我不想与顾家的任何人再有牵连。”
“走吧,我什么都不知道。”
顾一眉头一竖,厉喝道:“放肆,你怎么跟将——公子说话?”
“顾一,”赵杭皱眉喊了一声,“回来。”
“公子!”
“回来。”赵杭加重了语气。
萧鸣珏忽然慢悠悠开口:“顾司马既不想与顾家有牵连,又何必再顶着这个顾姓?”
一针见血地阴阳怪气,偏生面上又是一副温润的笑意。
“你——”顾崇一时不知说什么,一甩袖怒道:“赶紧给我滚,我这小院不欢迎外人。”
“顾崇,”赵杭喊了一声,淡淡道,“顾卿若是瞧见你如今模样,她会作何感想?”
“闭嘴。”顾崇厉喝道,“别以为你帮我杀了顾千公那几人,就可在这大放厥词。滚出去!”
说着,他一抬手,几柄飞刀直直飞过。
萧鸣珏连忙拉过赵杭。
赵杭却一动不动。
“赵杭!”
飞刀擦过赵杭的面颊,直直钉入后面的柱子。
赵杭回头对萧鸣珏笑笑,又上前两步,对顾崇道:“如今这茶神庙,也只允许女子参拜。顾崇,你不觉得熟悉吗?”
两双琥珀色的眼对视着,一双眼底平静无波,一双眼中满是怒意。
赵杭继续道:“顾崇,你想一辈子躲在这西城小院中做个胆小鬼吗?”
她声音不大,语气平静。
顾崇却瞬间暴起,一下抓起赵杭衣领,将她狠狠掼到一边:“闭嘴。”
萧鸣珏一下冲上来,想拉开顾崇。
赵杭轻轻摇头。
又整整衣领,轻轻松松就将顾崇的手拂开,看着他勾了勾唇:“顾崇,你真觉得你已经替顾卿报了仇吗?”
“我当年就告诉过你,那神庙有鬼。五年了顾崇,五年了,顾卿死了五年,你去查过那神庙吗?你为她做过什么吗?!”
赵杭说着,声音猛然拔高,抬手狠狠攥起顾崇的领子:“顾崇,你到底在怕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