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质的窗棂在暴力下不堪一击。
“呜——”林念被缚在床脚边,不断挣扎。
先前去取酒的白衣伙计正死死地掐着林念的脖颈。
两人的位置正在房间死角,完美地避开了烛火的光。
赵杭一行人甫一破窗,伙计一抬头,神色一变,瞬间掐着林念脖颈将她挡在自己身前,自己躲在林念身后。
“别乱动,否则这小姑娘的命就保不住了。”他声音嘶哑。
赵杭一手握剑,一手抬起示意身后的士兵别轻举妄动。
“孙家人?”
伙计没理会赵杭的问话,又道:“将楼下的人都给我撤走。”
赵杭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伙计显然是被激怒了,袖口中滑出一把匕首,狠狠地压上林念的脖颈,血腥味渐渐蔓延开。
林念在赵杭进来后便没有挣扎,她被堵住嘴说不出话,黑眸一瞬不瞬地盯着赵杭。
与当日的平河如出一辙。
赵杭握剑的手不禁微颤了下。
楼下是喧嚣鼎沸的欢腾,她却觉得周遭仿佛都是林念愈发沉重的呼吸声。
“快去!不然我死也要拉上她!”伙计低吼着。
赵杭举起双手,剑尖微微下垂。
“去将楼下的人都撤了。”她吩咐颜墨申。
“好了,你想要什么?”赵杭又转头看向伙计,平静开口问道,语气中不见半分焦虑。
伙计直勾勾地盯着赵杭,舔了舔干涩的唇,“你身后这些人,全滚出去。”
赵杭侧头看了一眼身后,萧鸣珏也站在士兵中,眼神一动不动地粘在她身上。
她眼神扫过萧鸣珏,又挥挥手,“退出去。”
士兵们又悄无声息地退出去,屋内一时只剩赵杭与对面二人,静得可怕。
“平河,严朝七,是你杀的吗?”赵杭突然开口问。
伙计只是将匕首死死地压在林念脖颈处,一言不发。
“将军,人都撤走了。”颜墨申小跑着上来,在赵杭耳边低声道。
“等等,”伙计忽然道,“将人全部带上来,一个一个从那窗子离开。”
赵杭眼底闪过晦涩,挥手示意颜墨申照办。
“将军——”颜墨申皱眉迟疑着。
“照办。”赵杭淡淡道。
伙计的脊背好像松了些,微靠在墙边,嗤笑道:“听闻赵将军体恤百姓,如今一见,果然不假。”
赵杭淡淡道:“你若是现在收手,我也能体恤你。”
伙计像是听到什么笑话般笑出声,“赵将军,你觉得我有那么天真?”
赵杭也微笑起来:“你胆子这般大,还敢带着孙尚任的东西,顶着孙尚任的姓招摇过市。我可不觉你天真。”
伙计的脸色变得有些狰狞,林念的脸色愈发苍白。
赵杭微微举起双手,叹气道:“别激动,我只是想说,你就算今日逃出去了,也离不开凉州城,不如与我合作,我保你平安。”
林念忽然剧烈地挣扎起来,被堵住的口中不断发出呜咽声。
伙计冷笑一声:“你觉得我会信?”
赵杭耸耸肩:“我不在乎你曾经做过什么,只要你将你背后之人说出来,我保你后半辈子平安。”
“孙家一事,并非出自我手,你应该是知道的。”
她在赌眼前之人并不知孙尚任真正死因。
林念愈发用力地挣扎,刀子般的眼神剐向赵杭。
伙计不耐地拍拍她的脸,将匕首压进了几分,冷声道:“安分点。”
“你若真想与我合作,又何必设这个陷阱引我出来?”他冷笑道,“赵杭,别把别人都当傻子。”
赵杭气定神闲:“我若不设这个陷阱,你会现身吗?我知你与张元先有合作。可这是凉州,是我的地盘,你觉得到时他会保你还是保自己?”
她的声音仿佛鬼魅般,丝丝勾着他的耳畔。
伙计沉默下来,手上的匕首没动,但眼底显然有几分迟疑。
赵杭索性拉了把椅子坐上去,耐心地等着伙计的答案。
伙计扫了眼赵杭——如今她坐着,便矮了一头,就算有暗器也难以施展。
他一挑眉,眼神中露出几分思索之色。
赵杭眸光一闪,抬手甩出一把匕首,直直往林念小腿处。
林念吃痛,撑不住身体滑落。
伙计来不及思索赵杭所为,只忙将匕首稍稍移开,林念现在可是他的唯一的筹码,不能死了。
电光石火间,赵杭又甩出两把匕首,直指伙计的肩胛骨处。
同时一跃而起,将林念从伙计的手中救下,然后当胸狠狠踢了他一脚。
瞬息之间,局势逆转。
伙计被废了行动力,目光怨毒地看向赵杭。
“赵杭!你他妈——”他话没说完,便被赵杭狠狠打了一拳,歪倒在地,口中溢出鲜血。
萧鸣珏从窗外飞身而入,紧张地看向赵杭。
赵杭将虚弱的林念交给萧鸣珏:“带她回去。”
“我不回去。”林念小声道。匕首还插在她小腿处,丝丝缕缕的鲜血不断流出。
赵杭皱眉,还未说什么,便听见林念嘶了一口气,咬牙强撑着:“就是他杀了哥哥姐姐,对不对?”
颜墨申急匆匆地推门而入,见先前那伙计半死不活地半靠在墙边,忙将人缚住,问道:“将军,带去轻营么?”
赵杭摇头,“不必,带回去恐生异变。将这间屋子都守好,不许任何人靠近。”
她又看向林念,脸色苍白,黑眸中却燃着一把火。她轻轻叹了口气:“我不知道。”
林念猛得起身,小腿上的疼痛却支撑不住她,又踉跄了一下。
赵杭扶住她,想说什么,林念却轻轻推开她,摇摇晃晃走向被捆住的伙计,“是不是你杀了我的哥哥姐姐?”
伙计掀起眼皮看了林念一眼,眼神一闪,满是恶意地笑道:“谁让当夜来的是你姐姐呢?运气不好,怪不得旁人。”
林念手微微颤抖起来,呼吸越来越急促。
刹那间,她忽然伸手拔下他肩胛骨处的匕首,再用力捅进他的伤处。
鲜血溅了她一脸。
伙计被痛意激红了眼,低吼道:“臭婊/子,你他妈的——跟你那短命鬼的哥哥姐姐一样——”
林念用力撑起身子,指尖在身侧微微颤抖。她想上前将匕首再捅进这人的心口,但打颤的腿脚不听使唤。
她用力握紧了拳头,仿佛终于下定了决心。
赵杭上前两步,扶住林念,轻声道:“你做得很好,替你哥哥姐姐报仇了。剩下的交给我吧。”
林念回头,黑眸中有些空洞。
赵杭轻轻拭去她脸上的血,温柔地冲她笑了笑:“林朝和林初,会为你骄傲。他们护着的妹妹长大了,可以保护自己了。”
林朝,是平河的真名。
林念茫然地眨眨眼,下一秒却剧烈地挣扎起来,“他杀了哥哥姐姐,我要他偿命!”
剧烈的动作牵扯了她的伤口。
赵杭叹了口气,抬手打晕了她。
“把她带回去好好包扎一下。”她将昏迷的林念交给萧鸣珏。
萧鸣珏沉默地接过林念,在临走时忽然看了一眼赵杭。
还没等赵杭反应过来这眼神中究竟有何意味,萧鸣珏一跃而出,消失在夜色中。
屋内只剩赵杭、颜墨申,与半残的伙计。
伙计闭眼靠在墙边,冷笑道:“你有本事就杀了我,别想从我口中知道半分。”
他说着掀起眼皮,咧嘴一笑,“让整个陇长给我陪葬,也不算亏。”
颜墨申持剑站在他身边,防着他忽然暴起。
赵杭仿佛没听见他那充满恶意的话,抬脚踩着他刚刚持刀的手,用力捻了捻。
伙计瞬间脸色扭曲。
“赵杭——”
“你欠的债,总得先还一些,再来谈别的。”
赵杭微笑道。
“好了,”赵杭卸了力道,半蹲在伙计面前,“我们来说说孙家灭族的那场大火吧。”
“孙尚任风流成性,我可记不清他有多少个孩子。不过你既然能逃过一劫,还能安安稳稳活这么多年,说明孙尚任还是在意你的。你不曾出现在孙家的祭祀中——是孙尚任来见我前就给你安排好了退路?”
伙计冷笑一声,没说话。
赵杭继续道:“孙尚任死前跟我说,他为了保家族荣光,曾与元戎做过交易。他想抽身离开,却早已深陷泥潭。他求我保下他孙家。不过我回来时,孙宅已经起火,全族皆亡。”
伙计闭上眼,一声不吭。
“大魏中不止一人与元戎有联系,孙尚任当时想抽身离开,那些人担心被他出卖,自然得斩草除根。”
伙计终于睁开眼,直勾勾地盯着赵杭,声音像是在砂纸上磨过般嘶哑难听:“听闻赵将军刑讯手段一绝,怎么就这点嘴皮子功夫?”
赵杭敲了敲指尖,所剩无几的耐心摇摇欲坠。
她拿出一块玉佩,用两指捏着在他面前晃了晃,嘲讽笑道:“熟悉吗?”
伙计变了神色,“哪来的?”
他先前的硬气消失不见,挣扎嘶吼着:“你哪来的!?”
赵杭将玉佩扔给颜墨申,冷笑一声道:“孙尚任给我的。他当初跪在我面前求我保他一丝血脉。不过他心心念念的人硬要护着杀死他的人,我也没办法。”
说着,她起身拍了拍手:“下手利落些,别扰了其他客人。”
赵杭毫不犹豫地抽身离开。
颜墨申持刀慢慢靠近。
两人的脚步声不断敲打着他脆弱的神经。
赵杭先前那番话终究还是影响了他的心绪。
若她说的是真的呢?若自己真的在为杀父仇人掩护呢??
孙臻的肩头还在不断失血,他打了个寒颤。
爹……他有一瞬间仿佛看到孙尚任的身影,隐隐绰绰,又渐渐消失。
在赵杭即将离开屋子时,他忽然尖锐地喊出声——
“榆林巷!我与……”话没说完,却被一箭封喉。
赵杭猛地回头,人已经没气了,浓重的血腥味飘散在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