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杭、萧鸣珏和大长老三人一同离开苗疆。
苗疆其余想出山的族人,还需大长老去凉州与杨启商谈后再决断。
大魏边境,凉州城就在不远处。
正是正午,日光明晃晃地照着,若有人影靠近凉州城,守门士兵能瞧得清清楚楚。
赵杭停下脚步,身影掩在稀疏的树丛后,对两人道:“等入夜了再进城。”
大长老眉心的沟壑更深了些,眼神中多了些怀疑:“你贵为陇长节度使,还需这般偷偷摸摸?”
赵杭没想到大长老对大魏边境如如此熟悉,但如今也没工夫想这么多,巡逻的士兵不过多久便会来这了。
她抬眼看看地形,与脑海中的布防图一一对应后,拉着萧鸣珏退到了东边的一处小树林间。
大长老看着这两人手拉手走掉,心头又添了许多的不痛快,但也只能跟上去。
三人狼狈地蹲在树林间。
赵杭低声解释道:“如今凉州城中势力复杂,我若是带着你们两大摇大摆地走进去,消息传到长安,会有不少麻烦。”
大长老语气不善:“所以我才不愿与你们魏人做交易,心眼一个比一个多。”
萧鸣珏笑了一声:“左右您已经上了我们这船,现在想下也下不去了,您就安心呆着吧。”
大长老无言以对,只得转过头不想见这两人。
等待的时日总是漫长的。
虽说正逢冬日,并不燥热,但不断地换位躲巡查还是使得人心浮气躁。
天色擦黑,赵杭带着人来到了最靠近凉州西门的一处林边。
“再等一个时辰左右,西门换班,我们便趁那时进去。”
大长老年岁高,跟着两人东躲西藏已经累得不行,此时已靠在树边闭目休息。
萧鸣珏手中捏着片叶子,叶片上的绿色都被他揉碎了,才轻声问赵杭:“你以前来过凉州吗?”
赵杭觉着这问题有些莫名奇妙,她是陇长两道的节度使,怎么可能没来过?
萧鸣珏语气中难掩急促:“我是说,十多年前,你来过凉州吗?”
“赵家当年驻守边疆,你应是见过当年的凉州吧?”
赵杭手微微一颤。
十多年前,她瞒着家里人偷偷跑来凉州玩。
那是她记忆中最后一段温暖的时日,但也是她最不愿回想的一段时日。
太过美好,便显得日后的一切都太过痛苦,令人难以承受。
那年,她其实还与一人约好了一起过年节。只是,年节未至,她与阿姊被迫回长安做质。不过一月,陇长大败,赵家除她与阿姊,全族皆亡。
而与她约好一起过年节的人,大约也死在了那场败仗中吧。
想到这,赵杭淡淡道:“不曾,我自幼在鄯州长大,还未来得及来凉州看看,便回长安了。”
萧鸣珏垂下头,低低地应了一声,没再说话。
他想,既然赵杭已经不想记起那段记忆。若是现在突兀提起,怕是会惹她不快吧。
没关系,时日还长,还能与她一起有更多回忆的。
入夜,更声远远地传来。
赵杭神色一震,推醒大长老。
“此刻走,速度要快。”
大长老只想将一捧河水泼到赵杭脸上让她醒醒。
不过赵杭没有那般不近人情。
她攥紧大长老的手腕,对萧鸣珏道:“你自己可以吧?”
萧鸣珏扬唇笑笑:“自然。”
三道人影在夜色中擦过,快得仿佛只是人的错觉。
三人有惊无险地到了演武场。一路上险险与巡逻士兵擦肩而过,每次都被赵杭精准避开。
大长老不由暗暗惊心:若是赵杭背叛大魏,那这凉州城几乎是守不住的。
军医所外也有几个黑衣人鬼鬼祟祟地行动,只是被医所的士兵拦住,都进不去。
赵杭眼底划过些戾气,“我先去处理他们。”
大长老皱了皱眉,赵杭在边疆都这般束手束脚,真的能履行她与苗疆的约定吗?
萧鸣珏却拉住了赵杭,摇摇头,将金蚕放出来,“用药迷晕就好,也不引人注目。”
说话间,金蚕已扭着身子一摇一晃地过去了。
不过多久,盯梢的几人均昏迷倒地。
萧鸣珏一挑眉。对着赵杭笑道:“走吧,三个时辰之内,他们是醒不来的。”
赵杭用指尖勾了勾他的手,轻声道谢。
几人终于能光明正大地走进去。
军医所内都是赵杭的人,只留郭从临和几个侍女,其余医师已被杨启全部调到军营中处理伤员。
内院中,郭从临竟还未睡下,坐在院子里涂涂画画着什么。而主屋的灯已经灭了。
“将军!”见赵杭一行人风尘仆仆回来,他眼前一亮,饱经沧桑的脸上都有了几分喜色。
“阿姊如何?”赵杭又指指大长老,“我请来解蛊的大师。”
萧鸣珏已经自觉地找了个位置坐下,赵杭也坐下,只有大长老还站着,语气不耐:“中蛊之人在哪?我今夜就能解蛊。”
郭从临微微蹙眉,说道:“顾医师睡下了,您舟车劳顿,不如先去休息一番,明日再解蛊?”
大长老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赵杭已先开口:“你要的明日才能到凉州,就算你今夜解了蛊,也拿不到东西。”
“那我今夜住哪?”
赵杭指了指一间厢房,大长老一甩袖便走了。
郭从临似有什么话想对赵杭说,眼神撇过萧鸣珏,张了张嘴,却没说出口。
“何事,说罢。”
赵杭支着头,疲倦地闭上眼。
萧鸣珏已起身,看了眼赵杭便离开。
郭从临终于开口道:“你走后,张元先派了两拨人来,不过都被成王殿下派来的人拦住了。只是,顾医师见到成王殿下的人,整日精神都不好,药也不怎么喝。”
赵杭猛地睁眼,神色冷凝:“阿姊这几日身体如何?”
郭从临挥挥手,示意赵杭无事,“顾医师如今身体无大事。我说的是张元先那起子人,你打算怎么办?”
“你如今回来了,消息瞒不住几日。张元先必能猜到你是悄悄回来,若他派人去凉州一查,岂不露陷?”
“还有,那老人是苗疆人吧。若张元先知道了,不知道传到长安会变成什么样子。若是陛下信了——”
赵杭淡淡道:“无事,我有对策。”
但她又蹙眉:“我离开这段日子,只有张元先有动作吗?李英呢?”
郭从临摇头:“李英倒是没插手过军医所之事,凉州城内之事,我也不甚清楚。”
赵杭复又闭上眼,像是累极了,声音轻得很:“没插手军医所之事,那暂且放一放,先解决张元先。”
“你这几日留心医所之事,也劳累不少,早些歇息吧。”
郭从临其实不累,医所内有三殿下成王派来的人,他只需留心所内之人有无异样即可。而所内人已被调派得没剩几人,他并未费什么心神。
只是赵杭看起来,累得很了。
萧鸣珏忽然从房内出来,手里还拿着个瓷瓶,坐到赵杭身边。
赵杭仍支着头闭着眼。
萧鸣珏轻声道:“要不回房里歇歇?”
赵杭轻微地摇摇头。
萧鸣珏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你的手伤还未痊愈,近期不宜用手过度。”
赵杭撑着头的那只手,正是先前被大蛇伤到了那只手。
郭从临以为赵杭不会再理会萧鸣珏,熟料赵杭竟默默地换了一只手撑着头,将扭伤的那只手平放在石桌上。
萧鸣珏笑了笑,拧开手上的瓷瓶,将瓶内的药膏均匀地涂在赵杭手腕处,修长的指尖在她手腕处轻轻揉开药膏。
郭从临忽然觉得心头一梗。当年他替赵杭医治时,怎么没见赵杭这般听话?
他起身,不想再看眼前这幕。再看下去,只会让他想起,自己当初替赵杭疗伤时受的气。
院子里又只剩下赵杭和萧鸣珏。
落叶被风吹得有轻微的扰动。
赵杭下意识地睁眼握剑。
萧鸣珏用手背覆上她的双眼,轻声道:“睡吧,我来盯着。”
赵杭眨了眨眼,她意识其实还有些混沌,又乖乖闭上了眼。
所以她甚至没意识到,她已经将萧鸣珏划入了自己的领域,不再防备。
晨光微曦,赵杭睁眼,便撞上萧鸣珏的目光——也不知他何时醒的。
赵杭有些不自在地闪过眼神,说:“我去看看阿姊醒了没。”
话音刚落,大长老便推门而出,她看上去精神比昨夜好了不少,但仍没些好脸色。
“何时解蛊?”说着,她将一张方子抛给萧鸣珏,“你看看吧。”
赵杭已挂上温和的笑容:“大长老稍后片刻,我去看看。”
她轻手轻脚地推开主屋的门,便听到顾嫣的声音:“进来吧,我醒了。”
赵杭脸上带上些欣喜,三步并作两步走进屋:“阿姊,我找到解蛊的人了。”
顾嫣已起身靠在榻边,笑笑道:“辛苦了。”
她既没问赵杭找的是谁,也没问赵杭是不是又与谁做了什么交易,好似她们先前的争吵,已经彻底翻篇了。
赵杭以为顾嫣是接受了,脸上的笑意掩都掩不住,语气上扬:“阿姊,你马上就能好了。”
顾嫣眼底飞快地闪过复杂的神色,快得连赵杭都看不清。她伸手揉了揉赵杭的长发:“嗯。你这一路定是辛苦不少,去歇歇吧。”
萧鸣珏已带着大长老进屋。
赵杭没向顾嫣说大长老的真实身份,只说是找来的一世外高人。
顾嫣也没戳破,笑着对大长老说劳烦。
解蛊开始了。
与此同时,凉州城门外,一辆马车跟着数十名随从缓缓驶近。
“何人?”
守门的士卒见随从个个身佩利刃,大喝道。
马车没应声,只是越来越近。
守门士卒神色渐渐凝重,刚想拉响警报,便见马车中伸出一截白皙的手。
手上赫然是节度使的令牌——玄铁泛着冷光,刻着陇长二字。
士卒们慌忙跪下:“将军!”
车内传来略带沙哑的声音:“我的车,还需查验吗?”
跪着的一排士卒抖了抖,领头的几人慌忙小跑着拉开城门,恭敬道:“将军请。”
手又消失在马车的帷幕里。车与人驶入凉州城内。
有跪着的一人见马车渐渐远去,才悄悄对先前起身开门的人道:“头儿——这——”
那人眼神剜过这人,低声喝道:“去禀告大人,说赵杭带着人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