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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2 章

    十二岁,是萧鸣珏人生的一道分水岭。

    十二岁之前,萧鸣珏有恩爱的父母。

    母亲虽然身体不好,但会很温柔地教他诊脉、辨药,也会在他的撒娇请求下给他讲苗疆那些阴诡的养蛊之术。父亲是弓弩师,归家时都会给母亲带上一束花,再给萧鸣珏带点他喜欢的点心。

    休沐时,父亲会带着母亲和他去长安的郊外,骑马,舞剑,看山看花。

    萧鸣珏曾觉得这样的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

    直到父亲调任凉州,举家去了陇长边疆。

    那年,大魏大败,凉、鄯二州被元戎侵占,大魏被迫退守土谷关后。

    萧鸣珏的父亲萧林、赵杭的父母,都死于这场战中。

    而萧鸣珏与母亲琢苗被迫留在苗疆。

    也是这年开始,琢苗的精神状态每况愈下。

    她曾掐着萧鸣珏的脖子,神色恍惚地低喃着:“都是因为你!林郎才会死,你,为什么不去死?”

    但她也曾在清醒时替萧鸣珏上药,面色痛苦地说对不起琢之。

    萧鸣珏平静地接受了母亲的反复无常,甚至学会了在母亲清醒时掩盖住自己身上的伤痕,笑着对母亲说:“没事,您只是摔了一些东西。”

    只是上天似乎不想轻易放过萧鸣珏。

    他被下了毒,高热不退。

    当他挣扎着睁眼时,看见的是母亲坐在榻边,神色冷漠。

    他混沌的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原来母亲也想我死。

    但他终究没死成。

    在昏昏沉沉失去意识前,他听到母亲低喃着:“琢之是林郎的亲骨肉。”

    一遍又一遍,仿佛拼命想催眠自己。

    他意识再恢复过来时,却觉得四肢酸痛,难以动弹——他只恢复了五感。

    他微微转头,看见两个人影站在前方。

    不知为何,他的五感变得格外敏锐,两人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

    “我念着当年情分,此事不再追究。但你不要再挑战我的底线。”是母亲的声音。

    然后是一个陌生的女声,听上去激动而疯狂:“他是你的耻辱,他死了,你才能彻底解脱!我是为了你好!”

    然后是一声闷响。

    母亲的声音又响起,压着嗓音道:“他是林郎的亲骨肉——”

    母亲又重复了几遍,恍若魔障。

    后来,他高热退了,捡回一条命。

    代价是筋脉皆毁,武功全废。

    父亲留给我的最后一样东西也没了,萧鸣珏心想。

    母亲告诉他,是大长老误在他的饭食中放了她新制的蛊毒,致使他高热不退。

    “琢之,姐姐也不是故意的。原谅她这一回好吗?

    “娘照着爹画的木屋图纸在后山建屋子,等建成了我们便搬进去。”那时母亲与他幼时记忆中一般温柔。父亲曾告诉他,母亲的病是心病,哪日她想通了,便会好的。

    他以为,是他在生死线上走的这一趟,让母亲想通了,病好了。

    他想,用一身武功换母亲病好,不算亏。

    他们在后山住了快一年。

    琢苗都没再发过病。

    萧鸣珏已经接受了自己不能再习武的事实,开始学着医毒一道和养蛊之术。

    他学东西一向快,不到一年便能将琢苗数十年的医毒知识学得七八成。

    他与母亲过了一段平稳、安宁的日子。

    现在回想起来,这段时日,不过是上天给他的藏着砒/霜的蜜糖。

    那日,他兴冲冲地从山里回来,想给母亲看自己养大的蛊虫。

    但一进屋,便见母亲坐在桌边,桌前摆着一个空瓶,瓶身沾着些许紫色。

    他瞬间慌了。

    母亲告诉过他,那紫色药瓶里是她研制的毒。

    琢苗见萧鸣珏进来,微笑着冲着他挥挥手:“琢之,来娘这里。”

    萧鸣珏还怀着一线期待,或许是自己看错了呢。

    “娘要走了,”琢苗平静道,“希望你能完成娘的遗愿。”

    萧鸣珏颤抖着伸出手攥住琢苗的袖子,脑海一片空白。他想转身去找大长老来解毒,却被琢苗轻声喝止住。

    “没用的,苗疆,无人能破我的毒术。”

    “琢之,娘这一生,过得太累太累了,已经坚持不下去了,”琢苗伸出干枯的手握住萧鸣珏沾着泥土的手,轻声道,“琢之,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伤害我的族人,要带着我的族人走出深山,还要回大魏——”

    琢苗唇边溢出血,她眼神渐渐涣散,但攥着萧鸣珏的手却愈发用力:“你是林郎的亲骨肉,一定,一定,要替林郎报仇!”

    干枯的手垂落下去。

    萧鸣珏眼睁睁地看着母亲死在自己眼前。

    他呆呆地看着母亲垂下的头和手,莫大的荒谬感席卷而来。

    怎么会呢?娘明明已经好了啊。

    萧鸣珏伸出手,想摇一摇母亲。

    “娘——你别睡啊——”他小声地说。

    后来怎么处理母亲丧事的,他记不太清了。或许是大长老主持,又或许是一个叫琢盈的人主持的。

    送母亲走的人很多,长长的队伍看不见尽头。

    萧鸣珏在前头往后看,心想,我不能害他们,我要带他们走出深山。

    但旋即,他发狠地擦过眼角,凭什么?她这般轻易地就抛下我,我还要替她完成遗愿?

    母亲死后,一个叫琢盈的人经常来看他。

    琢盈身上有与母亲相似的药草味。

    萧鸣珏其实有些烦她,但架不住琢盈天天来。

    久而久之,他竟也习惯了琢盈的存在。

    当他准备离开苗疆,回大魏。那夜他犹豫半晌,还是悄悄去了盈姨的家,想着若盈姨没休息,便与她道个别。

    琢盈确实没休息。

    萧鸣珏还未敲门,便听到门内传来的声音——自高热之后,他的五感变得极其敏锐。

    但这一次他甚至有些希望自己没有这么敏锐。

    琢盈声音断断续续:“阿苗,我不会害他了,放心吧。”

    萧鸣珏直觉接下来的话只会让自己痛苦,但他还是自虐般地想要听下去。

    “你走了,我只能看着他才能想起你的模样。你说你为何当年执意要自己去元戎,我是心甘情愿地替你去啊。你又要与魏人成婚啊?他们都是害死你的人。不过你放心,我不会再对琢之动手。他可是我能再见到你的唯一法子了啊——”

    琢盈的声音变得热切而疯狂。

    萧鸣珏的手在木门上渐渐抠紧。

    只觉得周遭一下变得死寂。

    哦,原来琢盈接近我,也只是想用我的命换母亲的命——大约是什么苗疆禁术吧。

    他的指尖渐渐渗出血,好似感受不到周遭的空气流动了,但意识却分外清明地在嘲讽他:当年真正的下毒之人,也正是琢盈。

    母亲为了保护琢盈,让姐姐大长老替自己圆谎,又在临死前告诫自己——不要伤害我的族人,为琢盈加了一层保障。

    我的族人。

    萧鸣珏几乎想笑出声来。

    我甚至不是你的族人啊,母亲。

    那夜,他与几个父母皆亡、想出山的苗疆孩子悄无声息地离开深山。

    “不过,大长老当年确实也给我下毒了,那日我的饭食中,有两种毒。”萧鸣珏轻描淡写,甚至还笑了一声,“起初我以为是大长老来给你下的毒,因为我觉着琢盈与你并无大仇,没理由对你动手。不过,晌午时我见大长老那般急匆匆地来寻你,便能猜到,她大约是对你手里的东西很在意——那也没理由对你动手。”

    “而在你吃药前,支走我的借口是盈姨与人争吵,”萧鸣珏轻嗤一声,“可当年母亲死后我也与琢盈相处过一段时日,怎么可能不了解她?她在意的只有母亲一人,在深山或是出深山,她都毫不在乎,怎么可能因此与别人争吵。”

    “不过那时我还以为她是想对我下手,没想到——”

    后面,他虽已知是琢盈下的毒,但仍对咄咄相逼,是因为他知道以琢盈那偏执的性子,定要亲眼看着赵杭咽气,会算准了时辰来后山看——他那咄咄相逼便是做给琢盈看的的一场戏。

    防着琢盈鱼死网破。

    赵杭听完,微微蹙眉:“药,是大长老让那红衣女子送来的,那红衣女子也是琢盈同犯?可我甚至都不认识这两人,就因为我魏人身份?”

    萧鸣珏垂下头,遮住眼底一闪而逝的晦涩,轻声道:“不,因为你是我带来的魏人,所以她才想杀你。”

    “琢钰,大约是被琢盈骗了,说你是利用我来找到苗疆之地,会重演当年元戎屠族的悲剧吧。”

    “琢盈大约是觉得母亲的死是因为魏人和元戎,而我在她眼里就是母亲的替代品,如今我又与魏人走得这么近,她大约觉得,杀了你就是杀了害死母亲的魏人。母亲就能回来了吧。”

    他嘴角牵起一抹讥笑:“真可惜,我这个替代品毁了她的一厢情愿。”

    但他又像是想到了什么,敛起嘲意,垂下眼眸,低声道:“说到底,也是我太自大,才让她有可趁之机。”

    赵杭看着萧鸣珏讥嘲地称自己为替代品,心底的情绪连她自己也不甚清晰。

    她忽然主动靠近了点,安抚似的低声道:“别这么说,你救了我一命。”

    “你在我这,是独一无二的。”

    话音刚落,两人皆是心颤。

    赵杭甚至想不起来自己刚刚为何这么顺畅地将这话脱口而出。

    好像只是单纯地想让他高兴些。

    萧鸣珏却抬头,冲着她弯起嘴角,俊美无俦的脸上似有几分欣喜。

    赵杭下意识地回头看向尚在昏迷的琢盈,生硬地转移话题:”那琢盈想用禁术害你一事,你如何……”

    萧鸣珏低笑一声,还有几分情绪沉浸在赵杭先前的话中,声音中都带着点笑意:“反正她害不了我,你若气不过她下毒害你,我便帮你以牙还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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