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宋云归有些发愣。

    “您说现在?”

    李月在点点头。

    “可只怕他们过了河,就要追上来了,情势紧迫……”

    “他们不会追来的,”李月在笃定道,“半月前我们已派人回京传信,算起来他们现在也该回来了。对世家谋反,要紧的是分而治之,沈三郎出来拦人,想必是已经得到了消息。他们现在处理自己的事要紧。”毕竟朝廷中他们的人可不少。

    “这里道路平缓,周围又是起义军早就探查过的,若想学,倒正合适。”

    宋云归仍是犹豫,“这儿还有满车的伤员,我得看着他们。”

    “没关系,”身后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我最近跟着陈大夫学着,能自己看着,还是说,您不相信我?”

    回过头来,小童正对她眨着眼,宋云归有些忍俊不禁,终于点点头,“我相信你。”

    言罢,她又仔细看了看几个伤员的情况,虽仍都昏着,万幸他们的伤口没有恶化,也未有人发热。

    李月在驭马向旁让了让,宋云归跳下车来站定。

    往后看了看,伤员的车行得慢,后面又是李二几个骑马断后,见她下来,李二竟也像刚才的小童一样对她挤了挤眼。

    宋云归微微颔首,权当回应。

    李月在跨下马,牵着缰绳在路边站定。这里本是荒山,路都是踩出来的,路旁杂草丛生,往两边望去,便是丛林幽深,在月光下更显瑟瑟。

    宋云归却不觉害怕,想是周围有许多人陪伴,在何处都能心安。不知不觉,李月在,包括他的同伴,之于她,早已不仅仅是前世那个牺牲的背影。

    “最好从左边上马,平时接近马的时候,注意不要从它正后面走,它看不见,也许会蹬腿伤你。”

    李月在慢慢将缰绳从两侧分开,左手一面握着缰,一面抓住了马的髻甲毛,抬起左腿踩入了马蹬:“上马的时候,左手像这样朝下抓住,右手要扶住马鞍,左脚一定不要碰到马。”

    话音落,马侧的人影又是敏捷一动,右腿也随之轻盈地迈过马匹,在马上坐定,李月在微微颔首看向她,眼神仍如往常温和,却似乎因这朦胧的天色,而平添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波动,不似温和,更甚于温柔。

    宋云归原本正仔细在心里记下他动作的细节,不经意对上他的眼神,心里一跳,正犹豫着,他忽转了视线,翻身下马,将缰绳递与她。

    她按记忆一步一步照做,又有人在旁时时叮嘱,终于顺利上马。

    “可都会了?”

    宋云归心里存着终于学会自己上马的些许激动,有些雀跃地点点头。

    李月在见此,面上也露出笑意,随即提醒她坐好,也一同跨上马。

    虽说一回生二回熟,她更加剧烈的心跳却不能压下,然来不及平静呼吸,便闻李月在附耳轻声道:“对不起,现在才能告诉你,有人在跟踪我们。不要做什么反应,我们一切如常便好。”

    宋云归一惊,有人在跟踪?是什么人?是沈三郎派人来了?可李月在已说过今晚他们不会来,而且他们也不至于用上跟踪这样的手段,自会声势浩大地追上来。

    心里已是掀起汹涌波涛来,她面上却仍如李月在说的那样,努力摆出了如常的神色。

    他一面说,一面有条不紊地替她调整缰绳的握姿,他的指尖因此不时轻轻扫过她的手背,带起一片痒意,却反而奇迹般地令她内心平静下来。

    而后他抬高音量:“略略松下缰绳,两脚跟碰一下马腹,马便起步了。”

    宋云归随声动作,马果然向前迈步走了起来。

    “李二他们就在前面不远,我们若要赶上,还得快些,身子往前倾,双腿施压,双手往前送送,马便会加快步伐。”

    天色愈亮,显出清透的冰蓝色,沁人心脾。

    马也随之奔跑起来,缰绳掌在宋云归手里,她的心里升起一阵出奇的畅快。

    重生以来,胸口积起的一团气,正一点一点随着耳边劲啸而过的风散出去。

    尽管前路不明,方向却始终在她的手心。

    前面是弯道,李月在的嘱咐随之而来,“遇到转弯的地方,往哪里转,便拽一下哪边的缰绳。”

    顺利转弯,李二几人和更远处的队伍的影子出现在眼前。宋云归吸了口气,心神略微松了松。

    “坐直身子,收紧缰绳,马便会慢下步子,待它步子适当,就无须再收紧了。”

    宋云归调整动作,马渐慢下来,跟上了队尾。

    “你很有天赋,学得很快。”身后的声音透出些笑意,却十分轻。

    她似有所觉,想要回头看看他,却因在马上不敢乱动。

    “大人,您还好吗?您刚才……”她忍不住问道。

    背后因距远而若有若无的气息忽而靠近,却仍有些飘忽。

    “我已看出来,那人不是冲起义军来的,是专向我来的,只是不知其善恶来意。

    那箭上,恐怕是下了毒,想来我很快就撑不住了。我怕他有所察觉会有举动,未事先告诉你,抱歉……

    在半路,不知对方底细,怕他逃了,引来动静,惊动野兽山匪更麻烦,我已经交代了李二他们,一到地方就拿下他,你不必担心。

    我绝非利用你,而是真心要教你的,你真的学得很好。只是接下来,又要得罪你了……”

    宋云归还来不及回应,便觉肩上一沉。

    李月在将头靠在了她的脖颈旁,原本虚扶在她腰侧的手也朝前收紧,两手在她身前交握扣住。

    被他这样突然严严实实地搂住,宋云归差点惊出声来,压下心底的波动,她小心地转头,发觉李月在已经闭上了眼睛。

    他浅蹙着眉,眼睫微颤,面色也同样苍白,看不到他如春日潭水般令人心安的眼睛,这样的李月在,多了几分惹人怜惜的脆弱。

    不过此时,若从后看去,他们不过像是亲密地依偎在一起,这样便看不出李月在已然昏迷,而他也不会因奔马颠簸而轻易坠马了。

    宋云归强迫自己不去管这些纷乱的情绪,凝起心神消化着李月在方才说的话,判断起现在的情势。

    这样一来,可以断定牛车里的伤员昏迷也是因为中了毒。这毒看上去不凶险,可那群人不会良善到用只会让人昏迷的毒。

    她心里愈发急切,只盼赶快到了地方,抓住那跟踪之人,让大夫赶紧看看他们中了什么毒。

    忽而前面又是一个转弯,宋云归拽拽缰绳,察觉到他的头略向旁蹭过,她分出一只手来扶住他的脸。

    如想象中细腻温热的触感,宋云归心里起了一点儿坏,轻轻捏了一下手底下的软肉,于是李月在脸上顿时起了一抹红痕,那副任人宰割的脆弱感更重了些。

    她心里一跳,路重新平坦起来,她忙收回了手。

    而队伍的大前方,此时树起了一面旗,艳红的,在这峡谷里宛若红日般鲜明。

    远方传来一阵婉转的鸟鸣,队伍中也有人抬手吹出一段动听的鸣音。

    原来那不是鸟鸣,而是暗号。

    峡谷两侧登时滚下来几人接应,旁边的李二转过头来,与宋云归对视一眼。

    快到了。

    两边不断向后掠过的树林愈发稀疏,尔后视野骤然开阔起来。

    大门放开的一瞬间,宋云归随队奔入驻地,李二勒马回首,随即弃马飞身,其它几人也驱马围上,李二落身的树丛间顿时闪出一个灰白的人影,站定在门口。

    “哎,你们这群孩子,怎不晓得尊老?”

    宋云归原本正轻轻松开李月在紧扣于她腰间的手,闻声回首望去,路中立一人,一身道袍,两鬓雪白,被人团团围住,却仍是一派仙风道骨之姿,当即惊道,“是你?”

    那道士也看见了她,目光落在她身后的李月在身上,却笑对她道,“女冠,半月不见,别来无恙?”

    众人见这门口起了纷乱,一半警惕地望着那道士,一半赶上前来扶下昏迷的李月在。

    李二则回首高声问宋云归:“女冠,可是相熟之人?”

    宋云归此时已下了马,绕过人群走回门口,向李二摇头:“他是沈三郎那位救命恩人。”

    那晚月下要给她带信的道士。

    “是沈三郎又有信要您传?”

    那道士捋了捋长须,仍是眯着眼睛,一副不紧不慢的模样:“贫道此次来,是为救人。”

    众人皱眉望他。

    “今晚的箭上,他们都抹了金沙兰炼成的毒药。中毒之人头痛渐至昏迷,毒发则无药可救。你们还要拖到什么时候?”

    那道士话落,顿时睁开眼,眸光精亮,直落在宋云归身上。

    “旁人不信我,女冠却当信我。李月在,命中不该死在这个时候,死于中毒。”

    霎那间,宋云归仿若回到了玉真观的那棵银杏树下,对方眼神之锐利,直穿她两世灵魂。

    宋云归缓缓点头,却一时不能松口。

    “受伤的阿鱼子吐血了!”小童清亮的声音破开了凝固的空气。

    人群的目光随之汇向后肩受了重伤的阿鱼子,此时,大夫正皱着眉替他把脉。

    小童则在旁轻轻拭去阿鱼子嘴角泛黑的血迹。

    不待其他人反应,那道士当即脚尖一点,轻盈地越过拦在周围的人群,稳稳落在阿鱼子身侧,一手将上前要困他的人都掀袖翻倒,一手撬开药瓶塞,指尖轻蘸,尔后一弹,晶莹的药汁落在阿鱼子的鼻内。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只见阿鱼子微微张嘴,鼻子抽动,猛地打了个喷嚏,随即吐出一团淤血来。

    一旁把脉的大夫神色一喜,忙上前轻抚他的胸口替他顺气,阿鱼子呼吸渐渐平稳,慢慢张开了眼。

    道士又向小童念了一串药名分量要他去煮药,小童却为难道:“这些药,我们这儿,大半都没有。”

    道士点点头,却转过头来看门口的宋云归和李二。

    “这山里最近的村儿在哪?要什么药,给我写下来,我带人去找。”李二率先反应过来。

    宋云归随之松开了紧握在身侧的手,手心被指甲顶出血丝,她却毫无所觉。

    周围的人都忙活起来,只有宋云归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对上那道士微微闪动、略带悲悯的目光,嘴角露出一抹讽刺的笑来。

    她依旧不敢承担,承担别人的生死。直面命运时的犹豫,像冰冷的蛇,吐着信子,凉丝丝地缠上她暴露在外的一切,将她困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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