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两年，再次来到这个地方已然有些陌生了，慕瑜跟着队伍一路前进，天空一片湛蓝，金灿灿的阳光倾泻下来，注进万顷碧波，海平如镜，昔日的石块已经变成了沙滩，显然是没少花工夫在环境修筑上。

    由于他们此次前来的目的是写生，于是几个随行教师便没怎么管束，规定了集合地点以及活动区域就放学生解散了。

    慕瑜找了块海边的礁石坐着，将画材放在身侧，摇晃的双腿下方便是拍岸的海水。她穿了拖鞋，倒也不怕弄湿脚，一心扑在画作上。

    这个地方虽显眼，但好在偏避，仿佛在宣告着生人勿近。先不说大多数人不愿来，就算有人想过来搭话，也会被她这一道寂凉的背影赶走。

    初春的气温适宜，是写生的好时候，慕瑜的笔下是静谧深沉的海，正如她此刻的心情，倒不至于说是忧郁，更多的是些惆怅，无力感。

    那时的她以为，他们真的可以走很远很远。

    风儿带着微微的暖意，岁月在木桩上留下圈圈年轮，没什么事是一定的，世界都在向前走，每一株草，每一朵花，都仿佛在劝她放下。

    哪这么容易呢。慕瑜看了眼手机，群里几个活跃的女生正鼓动着一帮子人去坐摩天轮。

    她望向远处，洁白的设施已经蜕去了灰色钢架的外壳，脑中反复响起那句：等摩天轮建成了，我们一起去坐吧！慕瑜揉了揉眼睛，不知道是沙子飘了进去还是什么别的原因。

    ……

    夕阳西下，上交画作后慕瑜见摩天轮上没人，便独自付了钱走上一间。

    小笼子转啊转，慕瑜坐在一侧，倚在窗边，脑中满是她跟杜褐西从前的点点滴滴。

    从落日余晖开篇，到沉寂星河结束。顺着呼唤迎着夕阳追寻你的脚步，倘若人生是花海汪洋，那你就是轮回四季里我徜徉其中的理由。

    而现在，暮色已尽，海水干涸，花草枯败，小鱼溺死在时间里。连回音都没有的山谷不值得纵身一跃。

    释怀吧。

    脑中一个声音反复回响。

    直到走下摩天轮，夜幕降临，慕瑜抬头看着群星闪烁，那一刻她才知道，她这有始无终的暗恋前半生算是彻底结束了。

    ……

    “你还是去看看医生吧。”班主任将请假单往桌上一拍，“这样下去天天请假也不是个事儿啊。”

    “对不起……”慕瑜低下头，双手交叠着放在身前。

    自从写生结束，她就时常莫名的心情低落，平时看着跟别人没差，其实每天都像行尸走肉一般，两点一线上课回宿舍。

    这样的情绪难以发泄，只能积在心里，越堆越多，到最后，一下迸发，她连课都上不了，只能天天告假。

    见她这样，班主任没好气道：“不是，慕瑜，我没有骂你的意思，只是你看这些单子，这么多‘心理原因’，你都缺了多少节选修课了？再这样下去毕不了业的呀。”

    “慕瑜啊——”班主任将身体凑上前，握住她的手，掷地有声道：“听老师一句，去看看心理医生，这样有了诊断书对大家都好，你这些请假单我也能报上去，不至于全记旷课。”

    慕瑜轻轻从她的手中挣脱，皱了皱眉，小心翼翼地点点头。

    多说什么呢？她又不是不懂，只是职责所在，不得不管罢了，装什么关心自己？

    无精打采地回到宿舍，慕瑜倒头往床上一躺，手机上是父母的一连串微信轰炸，她懒得回，直接播通了市医院的联系电话。

    最近家里跟这家医院有商业合作，好像跟医疗器材有关，慕瑜不太清楚，但她知道，无论如何，这红利她是有的吃了。

    院长是个爽快人，一听是慕家小姐要来看病便立马安排了医师，无需等号随时来随时诊，慕瑜干脆约了当天下午，早看晚看都是看，她这精神状态，再不去心理咨询只怕是要被送到神经病院去了。

    下午，慕瑜又请了选修课，独自坐车到市医院，几橦白楼排场挺大，院长本还说让人来接，被她回绝了。

    走廊上很热闹，看来这个时节心理出问题的人还不少。慕瑜边走边思忖，院长说这次给她安排的是新人医生，虽上任时间短，但也是排都排不到的专家号，况且年轻人之间，沟通应该更加方便。慕瑜一想也是，于是便答应了。

    “212……”她嘴里嘟囔着，手轻轻推开了诊室的门。

    柔和的阳光从落地窗中扑面而来，四周是一片极简的白色，充满设计感的吊灯，原木桌上摆放着圆形的花瓶，为这个简洁的空间增添了一抹色彩，装修统一又不显沉闷。

    “你好？”慕瑜走了进去，将门一关，诊室很大，医生正背靠着转椅休息，离她有些远，慕瑜看不真切，但总觉得心跳快了几分。

    一步，两步，三步……

    每靠近一寸，慕瑜的心跳就加快一分，直到站在那人面前，两道视线毫不意外地对上。

    有光洒在他棱角分明的脸旁，桃花眼，美人痣，他的模样一如往昔，岁月对他尤为优待，一袭白衣，对她来说却恍如隔世。

    四目相对，慕瑜终于忍不住颤抖着开口，那个她以为一辈子都不会再叫出口的名字，

    ：“杜褐西……”

    “来了？”清冽的嗓音，把慕瑜一瞬间拉回了从前。杜褐西笑着抬头，他太淡定了，淡定地仿佛做了那些事的不是他而是别人。

    慕瑜心里一颤，面色僵了几分，久别重逢，她脑里一片混沌，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为什么不拒绝接受这个病人？为什么当初要一声不吭地离开自己……

    诊室的氛围很温馨，她的手脚却异常冰冷。心里有个声音在说“快逃”，可她连脚都迈不动。

    直到杜褐西再一次开口：“坐吧。”

    鬼始神差地，慕瑜坐到了他对面的木椅上。她将视线收了回来，不去看他，好像心痛就能减少几分，自己在这头脑风暴，或许对方根本没把她当回事。

    不是已经放下了吗？慕瑜皱了皱眉，微不可见地深吸一口气，重新将目光对上他的眼，没事的，不过是她人生中一个过客，没必要这么在意。

    对面，杜褐西笑着道：

    “好久不见。”

    “……”

    “碰——”的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摔碎了。仅仅四个字，就将她好不容易筑起的高墙轻易击垮。血液倒流打碎的灵魂，融在每一寸血肉里，他将这些刻在她心底，期限好像永生永世。

    慕瑜张开嘴，愣是说不出话，有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喉咙哽地生疼，胸口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让她呼吸困难。

    “好久……”

    刚吐出两个字，慕瑜就心里一怔，有一抹湿润顺着她的脸颊滑下，眼前蒙上一层水雾，她双肩颤抖，低着头发出隐忍的呜咽声。

    这一哭，杜褐西倒慌了，男人连忙起身，手足无措地翻找纸巾起来，先前的淡定瞬间荡然无存。

    “别哭别哭，是不是杜大哥说错话了？”杜褐西将纸巾递到她手上，一边抚背一边在口中安慰。

    “不……是……”慕瑜抽泣着回答。她用头发挡住脸，眼眶好似溢满洪水的大江诀口，一下将压抑了好久的悲伤倾泻而出，不知哭了多久，慕瑜只感觉背上有只手一直没离开，温温热热的，拍抚得极轻，似有若无的安心。

    ……

    春天的午后惬意，日光树影疏疏落落地交错浮动，洒进诊室，铺满了一地光辉。

    “所以，你真是因为手机丢了才不联系我的？”

    慕瑜抿了口水，别扭地抬眼，这话听上去有点撒娇的意味，但她此刻也管不了这么多了。

    院长将杜褐西的一整个下午全排给了慕瑜，所以她不用担心超时或是有别的病人上门的情况。

    “是真的。”杜褐西一脸认真，根本看不出在撒谎。

    “好吧。”慕瑜叹了口气，就此作罢，他俩这关系其实并不亲密，或许他也只是想摆脱她这个缠人的学生罢了。

    杜褐西对她一笑，拿着桌上的资料低头翻看。

    “之前做的心理测试检测出是中度抑郁。”他抬眼，眸里只有医生对病人的关心：“是学校压力太大吗？”

    慕瑜摇了摇头，看向杜褐西，眼里是说不出的情绪。

    后者缓缓移开目光，又重新翻看起资料来，慕瑜忽然一愣，她竟然从他的神情中读出了一丝慌乱。

    “跟父母有关？”杜褐西问道。

    “可能吧。”慕瑜换了个姿势，将背靠在椅子上，：“说实话，从小到大我都不太能感觉到自己有父母。”

    “我知道说这话很骄情，他们给了我那么好的生活，可我却还那么贪心，想要再得到一点爱。”她眼神稍黯，苦涩的笑意不达眼底。

    “想要被爱从来不是一种错哦。”慕瑜抬眼，就看到杜褐西那张温润白皙的脸，正淡淡的，岁月静好的笑着。

    曾几何时，她也感受过这样柔和，关切的爱。

    但那已经是过去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