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在学校食堂里买的，我翻墙去了学校外的步行街，挑了一家人最多的店，特意给你买的。”

    听了陈墨的话，程灰灰一时感到难以置信，眼睛睁得圆溜溜的：“你翻墙出去了？”

    “对，学校的保安视力好差，我这么大个人进来出去的，他竟然完全没看到。”

    “你……你就不担心被抓到吗？”程灰灰担心地说道，“这是你转学来的第一天，要是翻墙出校被逮到，班主任肯定会骂死你的。”

    “哇，班主任那么凶的吗！”

    “她脾气很差的……”程灰灰的话才说了一半，又想起陈墨是从一中转学来的，班主任估计会把他当作未来的班级第一，从而对他有诸多容忍，于是说道，“……好吧，如果是你的话，她大概不会骂太难听。”

    陈墨好奇地道：“看你挺害怕她的，难道，以前老被她骂？”

    程灰灰沉重地点点头，仿佛又想起无数个清晨，睡着的自己在全班面前被骂得狗血淋头。

    陈墨拍拍胸膛道：“没事，有我在，如果以后她再骂你，我就站起来和你一起分担。”

    程灰灰有点想笑：“那她估计会更生气。”

    “怎么会，你这么想，”陈墨貌似认真地说道，“独自被骂，就是说一个人要承受班主任100％的怒火，但如果咱们两个人被骂，每个人只需要承受50％的怒火就行，这么一算，是不是非常划算？”

    程灰灰被他一本正经的样子逗笑了，说道：“那我真是谢谢你了。”

    “小事，我们可是——”陈墨顿了一下，才接着说道，“可是同桌啊，当然要互相帮助。”

    然后他看向程灰灰，眼睛很亮：“高中几年，要请你多多关照了，灰灰。”

    “嗯……”程灰灰露出一个羞涩的笑容，然后，她轻轻地说道，“对不起，陈墨，刚才凶了你。”

    “没事没事，”陈墨赶紧摇头，“不过我刚才真被你吓到了，突然哭起来，我还以为自己是不是做错什么了。”

    程灰灰想了想，还是决定隐瞒有关江萱的一切：“抱歉……我最近心情很差，所以才无故迁怒了你……”

    “心情很差？是遇到不愉快的事了吗？”陈墨立刻抬头看向她，“有什么烦心事都可以跟我说，我会想尽一切办法帮助你的。”

    “好，谢谢你……”

    虽然这么应和着，但程灰灰压根没打算把自己的心事告诉陈墨。

    毕竟他们只是萍水相逢，才认识了半天，自然不能让他搅进自己的麻烦事里，不过，程灰灰还是很感谢陈墨，她在高中没有一个朋友，一直以来都是独来独往，虽然很自由自在，可偶尔，也会感到一丝孤寂。

    陈墨的到来填平了这一点寂寞的缺口，而且他还请自己吃鸡排饭，还翻墙出去给自己买奶茶，她能感受到自己是被他重视的，虽然不知道原因，可她想回报对方对自己的好意。

    于是，她眨了眨眼睛：“你今天晚上有空吗，我想请你吃顿烧烤。”

    “有空，当然有空！”陈墨看上去很开心，“不过，怎么能让女孩子掏钱，还是我来请你吧。”

    程灰灰摇摇头：“我在那家烧烤店打工，买东西有优惠价，而且……你对我很好，我也想稍微回馈一下，一顿烧烤而已，值不了几个钱的。”

    听到她的肺腑之言，陈墨有些惊讶，随即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没有再推辞：“那我先提前期待了。”

    “相信我，很好吃的，”程灰灰回想起在烤架上滋滋冒油的肉串，口水都快流下来了，“你放学后在校门口等我，我们碰个面就走。”

    “我直接在教室门口等你吧，校门口人来人往的，你找我多不方便。”

    “不、不行…就在学校门口……”

    陈墨是自带光环的转学生，初来班级就被表白，班里无数双眼睛都在明里暗里盯着他，如果让他们看到他放学后和自己走在一起，一定会流出很多难听的谣言。

    还有江萱……她那么喜欢陈墨，如果知道了这件事，一定会更加讨厌自己，一想到她那句轻蔑的“难怪会被艾诺他们欺负，真是活该”，程灰灰就感到鼻子发酸。

    原来同学们是知道的，知道她被艾诺校园霸凌，但他们却一直视若无睹，甚至抱着看乐子的心态，或许在他们看来，自己这样的人，被欺负也是理所应当的，一句“活该”就可以一笔带过。

    陈墨神色困惑，但看着程灰灰黯然的眼神，他没有追问下去，而是说：“好，那我们在学校门口见面。”

    程灰灰松了一口气：“那就约好了，你可千万不要忘掉哦。”

    “我怎么会忘掉，”陈墨轻笑一声，“和你一起出去玩是很重要的事情，我会牢牢记在脑海里的。”

    程灰灰的神色有一瞬间的恍惚，陈墨的这句承诺，让她想起了一位故人，那是个戴着眼镜的瘦弱少女，是她假期在小饭馆兼职的时候认识的，那时她才初二，想要买一台能够上网的智能机，班主任把所有的学校通知都发在□□群里，她因此错过了许多重要的事情，被骂过好多次。

    她是没爹没娘的小孩，唯一的亲人就是重男轻女的奶奶，奶奶当然不可能给她买昂贵的智能机，所以只能自己兼职攒钱。她还没成年，很多打工场所都不招未成年人，只有那家小巷里的餐馆表示愿意收她，但工资只有普通服务员的一半。

    那时她找不到其他的工作，只能同意。饭店里除了两个厨师、一个前台，就只有她和另一个和她同龄的女孩子，她至今不知道对方的名字，因为戴着一副黑框眼镜，于是称对方为‘眼镜少女’。

    眼镜少女五官平平，但身材却十分火辣，胸是胸，腰是腰，腿是腿，即使穿着宽松的T恤和长裤，依然让人移不开眼睛。程灰灰看到前台的中年男人每每看到眼镜少女，都会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

    某一天，她听到前台偷偷和其中一个厨师吹嘘，说自己认识眼镜少女的妈妈，她妈妈以前是娱乐场所的公主，过夜费高达一两千，后来，不知道被哪个客人搞大了肚子，生下了眼镜少女，年老色衰后身价也一降到底，一百块钱就可以带去开房。

    程灰灰还听到他色眯眯地说：“暗、娼的女儿，估计和母亲是一路货色，给点钱就能上，你别说，她那小腰小腿的，还真不错哩，不知道被多少男人……”

    不加掩饰的污言秽语，让程灰灰涌起一阵想吐的感觉，她捏紧了拳头，恨不得给那两人一拳，一扭头，却看到旁边站着眼镜少女，她静静地站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个距离，完全能听到那两个人的话，不知道眼镜少女听到了多少。

    程灰灰欲言又止：“你没事吧……”

    “他们说的是真的，”眼镜少女的神色没有一点变化，“我的母亲的确是个暗、娼，一周能接待几十个客人。”

    程灰灰不知道自己该说点什么。

    眼镜少女说道：“所以，你是怎么想的？你也觉得，我和母亲是一路人吗？”

    程灰灰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茫然地说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什么都没做错，不该被他们造黄谣……”

    眼镜少女笑了笑：“谢谢你。”

    “那……你打算怎么做？”

    “什么都不做，”眼镜少女平静地说道，“我我需要钱，很多很多钱……我不能失去这份工作，所以，还不能和他们闹僵。”

    “可是……他们说的话太过分了。”

    “你看，你太在意外界的流言了，”眼镜少女看向她，厚重镜片下的目光锐利地射向她，“如果有一天，你遇到了和我现在差不多的情况，被肆无忌惮地造谣，你会怎么做？”

    “我、我不知道……也许这种时候，只能选择硬碰硬了……”

    “不，最好的选择是视若无睹，这看似是种懦弱的行为，实则是权衡利弊以后的结果，”眼镜少女平静地说道，“被别人在背后议论不会少一块肉，但如果闹僵关系导致丢掉工作，拿不到工资，我就没法正常生活了。”

    “穷人，是没资格拥有自尊的。”

    程灰灰睁大眼睛，眼镜少女的话虽然不中听，但的确是事实。无用的自尊、无谓的清高，对于她们这些社会最底层的人来说，无疑是致命的，在填饱肚子之前，她们还没有大吵大闹的权利。

    那段时间，她和眼镜少女的关系越来越亲近，到最后，两个人几乎是天天黏在一起。眼镜少女把很多家事都告诉了她，比如她的母亲当初是被欺骗了，对方承诺过会娶她，事后却不知所踪，比如因为这些年的混乱生活，她的母亲染上了性、病，所以她不得不打工挣钱，给母亲凑每周一次的注射药钱，再比如她唯一的愿望就是考上外省的大学，摆脱这个畸形的家庭，开启属于自己的人生新篇章。

    程灰灰以为这段友谊会一直持续下去，直到两个人都活成自己想要的模样。可是，某一天，眼镜少女消失了，消失的前一天是周末，她和程灰灰约好了去公园散步，那时的眼镜少女这么说道：“约好了，晚上老地方见面，咱们一起散散心。”

    “下午四点半见面，你可千万别忘了。”

    和你一起出去玩是很重要的事情，我会牢牢记在脑海里的。”

    那时的眼镜少女，是这么说的。

    可是，下午，当程灰灰站在约定好的位置，却迟迟没有等来眼镜少女，她还以为对方是有什么急事，一直站在原地等待，直到太阳落山，晚霞漫天，依旧不见对方的身影，她这才察觉到不对。

    两人虽说是朋友，可她并不知道对方的家庭住址，只能用诺基亚一遍遍打电话，始终无人接听，她又发了好几条短信，始终没有回复，第二天，眼镜少女没有来饭店，第三天，她依然没有来饭店，第四天，她还是没有出现。

    程灰灰等不及了，她跑去问老板，老板的神色带着惋惜：“她以后不会再来了。昨天，她妈给我打了个电话，说是老家有点事，要带着她过去，以后都再不回兰空市了，让我先把这一个半月的工钱打过去。唉，真可惜，那孩子手脚还挺勤快的，又得重新招人了。”

    程灰灰不相信，究竟是什么样的大事，能让上午约好和她下午见面的眼镜少女，连发短信解释一下都不愿意，突然就离开了兰空市。真的有那么着急吗？如果真的那么急，为什么之前一点预兆也没有？

    她的脑子里涌出很多阴暗的猜测，甚至怀疑是不是眼镜少女的妈妈谋财害命，亲手杀了自己的女儿，可无论她怎么胡思乱想，还是无法改变一个事实——眼镜少女的确是消失了，从此以后，她再也没有见过她，那个电话号码，也成了拨不通的空号。

    眼镜少女就像是一片飘忽的羽毛，被风吹拂着，忽然落在了她的身上，有了短暂的接触，然后被风裹挟着，离她越来越远、越来越远，直到，再也看不到彼此。

    这是程灰灰关于‘朋友’一词的所有回忆，她至今不知道眼镜少女到底遭遇了什么，她只知道，说过“和你一起出去玩是很重要的事情，我会牢牢记在脑海里的”的人，再也没有回来过。

    于是，她近乎慌张地说道：“别乱说！”

    陈墨不明所以地看向她。

    程灰灰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急到失态了，于是掩饰般地咳嗽了一下：“咳……我是说，快下课了，我们先过去吧。”

    “好。”

    于是，两个人站起身，并肩向班级集合的位置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