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8

    蒋娇娇之所以打算明天晚上再告诉母亲原因,是因为她当年高考填报志愿时的一个骚操作。

    77年末的那一届高考和后世的高考有些不同。

    填报志愿时,不分一本、二本什么的,只规定每位考生最多可报十个院校,每个院校志愿中,又可以填报两个专业志愿。①

    蒋娇娇上辈子是个俗人。

    她没有什么梦想,没有什么追求,她高考的目的只是为了走出那个山村,进城过上好日子。

    在填报志愿的时候,她想着无论是重点大学还是普通大学,无论是大专还是中专,只要人家不嫌弃她,愿意录取她这个地主阶级坏分子,她就愿意去上。

    所以她把那张志愿纸填满了。

    对……她填满了。

    她不知道父亲临终前说她考上的大学是哪一所大学,所以可能需要一定的时间去她曾填报过志愿的学校一一验证。

    这是一个坏消息,但好消息也是有的。

    她初高中有地理课的那几年正是闹得最凶的那几年,那时候学生不好好学习,老师也不好好上课,她并没有从课本中了解到祖国的大好河山有何不同,所以在填报志愿时,脑海中只冒出了三个城市的名字。

    一个是华国人都知道的首都京市,一个是朝霞村归属的安市,最后一个是母亲生活的象市。

    那时候政策刚刚对她这种“黑五类”友好一点,她并不知道这种情况能好多久,对于京市这种政治中心有一种天然的畏惧感,所以这个选项被她第一个排除。

    而后她综合成长过程中,朝霞村的人对她都很不友好,并不想离他们太近这个原因,以及那时候她对母亲有误会,想让母亲看看,你抛弃了我,我也能过得很好这个原因,将其中两个志愿填写上了安市的学校,剩余八个志愿填的都是象市的学校。

    也就是说,可能录取她的十个学校中,其中有八个都在安市,这大大缩小了她的验证难度……才怪!

    真正的好消息其实是昨天在签收完信件后,她注意到马大红拿出了个本子写下了几行字,问了一嘴,才知道邮局内会保留一年内的邮政档案,可以凭借档案查阅近一年的邮件往来信息。

    分别前,她拜托马大红回去后帮她查查以她为收件人,年初那一段时间的邮件档案信息,然后问马大红要了个能联系上对方的电话号码。

    这个号码现在不仅变成了一张纸条被她和钱票一起随身携带,还深深的印在了她的脑海里。

    *

    下午三点五十,方露华带着蒋娇娇从澡堂子回家,一进家门,朝墙上挂着的钟表上瞄了眼,她就赶忙放下洗澡篮子,“娇娇,妈要去接伟华了,他四点十分放学。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糕点,中午咱娘俩路过国营商场的时候,妈忘记给你买这个了,一会儿给你顺路带回来。”

    伟华就是方露华和周和平结婚后生的儿子,他今年八岁,如今正在棉纺厂小学读四年级。

    闻言,蒋娇娇却紧拉着她的手,“妈,我跟你一块去。”

    方露华愣了愣,随即喜笑颜开,“中,咱娘俩一块去,正好你去了,能给你比划比划内衣,不然我盲买不合适。”

    蒋娇娇此刻已不是刚来这里时那副灰头土脸满身补丁的模样了,洗完澡后,她就换上了晌午一眼相中的那件桃红色碎花布拉吉。

    她的肤色因为常年干活的关系不是很白,但紧致的腰身,挺拔的胸脯,还是让她在穿上这件衣服的那一刻,就被母亲夸了又夸。

    唯一令母亲不满意的,就是都这个年代了,她居然穿的还是自己用几块布拼一起自制的肚兜,而不是内衣。

    母亲还问起她来月事的话,是怎么解决的。蒋娇娇回想了一下自己年轻时是怎么解决每个月大姨妈问题的,“用的草木灰月事带。”

    方露华已经数不清自己今天咬过几次牙了。

    衣服不给闺女买,她在信中叮嘱过的内衣不给闺女准备,卫生巾也没让闺女用过。

    她寄过去的那些钱,蒋宝才都花哪去了?

    如果不是她刚刚问过娇娇的的确确是拿到了高中毕业证,蒋宝才这些年没拦着不让娇娇上学,她这会儿就想冲去厂里请假,然后回朝霞村质问蒋宝才这个鳖孙!

    方露华想回朝霞村质问蒋宝才,蒋宝才这会儿其实也想来象市质问她。

    此时的蒋娇娇已经离开村子整整一天,蒋宝才跑了好几个跟她玩的好的同学家里打听来打听去,都没打听到这个死丫头的消息。

    几小时前,他带着满腔怒火回到村里,就发现有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正在他家门口偷摘黄瓜,气的他一个助跑,就到了那人背后薅住对方头发。

    世人都说十指连心,但是从乡间妇女打架总爱互相薅对方头发这一点可以看出,头发丝其实也挺连心的。

    被薅住头发的邻居顿时发出了杀猪般的叫声,“疼,疼,松手啊!”

    蒋宝才把他的话当耳旁风,“昨个我回来就发现菜地里少了几根黄瓜,那几根也是被你偷走的吧,你这个懒怂!馋鬼!自己不种瓜,还想吃瓜,想的真是美滴很。”

    邻居一直被薅着头发,根本看不清偷袭自己的人是谁,直到对方说话了,他才反应过来这人是蒋宝才,他顿时面露鄙夷,“你家的黄瓜是你种的吗,还不都是你家娇娇种的?要不是有娇娇,你还吃黄瓜?你只能吃黄瓜地里头的肥料!”

    这话一出,蒋宝才薅他头发薅的更起劲了。

    人到中年,邻居本来就秃了一半了,可不敢让蒋宝才把他剩下的一半也给薅没,只能赶紧求饶,见蒋宝才还是不撒手,他深吸口气,“你松开我,我告诉你一个有关你家娇娇的线索。”

    小村庄没有秘密,今天晌午上工的时候,朝霞村的田间地头上已经四处流传起了老蒋家娇娇跑了的这个消息。

    邻居自然也知道了这件事。

    蒋宝才却还是不撒手,“你先说,说完了我就松,不然我这一松开,你人跑了咋办?”

    邻居虽然心里已经开始骂娘了,但嘴上却不敢再乱说什么了,只能憋屈道:“昨天有个邮递员姑娘来给你家娇娇送信,俩人应该是认识,在家门口亲亲热热说了好一会儿话,邮递员走后,你家娇娇就在家里剁肉吃……”

    “什么情况,剁肉?我家哪来的肉?”

    “哪来的肉我就不知道了,但是你家娇娇的确剁肉剁的邦邦的,我去问了一嘴,她还骗我说是剁猪草呢。我就是气不过这个,才顺了几根你们家的黄瓜。”

    蒋宝才:“……二球货,那是她在剁我门上的锁,那死丫头把家里的钱票都偷走了!继续说!说重点!”

    “没啥重点了啊,剁完肉……嘶……”感受着头皮上再次传来被揪紧的疼痛,邻居赶紧改口:“不是不是,是剁完你门锁后没多久,她就出门了,然后就再也没回来。”

    根据邻居给到的线索,刚刚才回村的蒋宝才连口水都没喝,就再次出了村。

    家里的钱票都被蒋娇娇这个死丫头拿走了,他现在只剩昨天随身揣着的两块五毛钱,去往县城的大巴车票要两毛钱,往常除了卖木材时不敢这么明目张胆的乘车,他去县城都是能坐车就坐车的,可今天他却有些纠结了。

    纠结来纠结去,眼看着大巴车从眼前驶走,他忍不住有些暗暗后悔自己昨天脑子一抽,说要请李东生这个饭桶吃馒头的事了。

    昨天这个饭桶一点都不知道客气,一口气吃了八个大馒头,花了他足足一毛五,如果再加上用在这顿饭上的粮票,那价格已经远超两毛钱了!

    蒋宝才赶到县城的时候,已经感觉自己累掉了半条命,他走进邮局的时候,正好跟一个女邮递员擦肩而过,这年头邮递员队伍几乎都是男性,难得看到一个女性,还是年龄跟他家娇娇差不多的女性,蒋宝才觉得这位不出意外应该就是昨天去他家送信的那位邮递员了。

    但是他现在不仅浑身酸痛,嗓子也因为缺水干疼的不得了,见对方并未背着邮差包,看样子不是打算出去送信,他并未第一时间就拦住对方,而是先去讨了杯水喝,才坐在邮局里的休息椅上稳稳地等着对方回来。

    果不其然,不久后,这位女邮递员就回来了。

    蒋宝才这会儿已经休息好了,他直接站起来走到对方面前,“丫头,昨天是你去朝霞村送信的?”

    “是我,怎么了?”

    “给蒋娇娇寄信的寄件人是谁,你还记得吗?”

    “你谁呀?打听这些做什么?”

    “是这样的,我是蒋娇娇她爸,她昨天接到信不久就离家出走了,到现在都还没回家,我怀疑她的离家出走跟这封信有关,想知道寄信人是谁,这样才好方便去找她。”

    “原来如此。”马达红伸手,“证件拿出来。”

    “什么证件?”

    “能证明你跟蒋娇娇是父女的证件啊,总不能别人说什么我就信什么吧?”

    “证件被那死丫头带走了。”

    “那不好意思,我们这里都需要按照规章制度办事,你拿不出证件来,我没法告诉你寄件人是谁。”

    “我之前经常来帮她代取信件,而且我每个月都会来邮局替她代取汇款,你不信你问你同事,你好多同事都认识我了。”

    马大红蹙了蹙眉。

    代取汇款……蒋娇娇在学校时穿的并不好,吃的也并不好,如果每个月都有汇款是寄给她的,为什么日子会过成这样?

    就在这时,有同事喊马大红,“大红,有你的电话,快来接。”

    马大红看向蒋宝才,“我先去接电话,如果你想了解我们这里的规章制度,等我待会儿回来再跟你说,但我还是那句话,没有证件,我没法告诉你寄件人是谁。”

    马大红离开后,蒋宝才似乎是放弃了,没有再继续等她,转身就出了邮局。

    没多久,就有一个邮局工作人员借着上厕所的由头出来找到了他,找到他后一句废话没说,直接道:“昨天的那封信,还是最经常寄信过来的那个寄件人寄来的。”

    最经常寄信过来的那个寄件人……方露华?

    蒋宝才脸上堆着笑,“您又帮了我个大忙,今年的新粮马上就要下来了,我到时候一定得去登门拜访,好好感谢感谢您。”

    马大红并不知道她坚持的原则被有些同事这么轻易就打破了,此刻的她正在跟蒋娇娇通话。

    “娇娇,你是不是昨天收到信没多久就离家出走了?你爸刚刚找来邮局了,想要知道寄信人是谁,但是他拿不出证明你跟他关系的证件,所以我没说。”

    是的,马大红其实在见到蒋宝才的第一眼就认出了这是蒋娇娇的父亲。

    同学几年,蒋娇娇每次开学报到都是一个人,她的粮食都是自己背到学校里来的,而不是像自己父母一样,每个学年都替她送粮食来学校。

    但是学校是要开家长会的,每当开家长会时,蒋娇娇的父亲总会如期而至。

    马大红那时对蒋娇娇有些崇拜,她觉得她长得好,成绩好,做什么都做的好,她想知道她的的父母究竟是什么样的,才能把她培养成这样,所以曾在家长会时仔细留心观察过她的父亲。

    蒋娇娇早就料到了父亲会找到邮局去,马大红进村那一路不止一个人看到,而她在收到邮件后不久就离了家,这件事情无论快慢,总有传到父亲耳边的那一天。

    她其实并不怕父亲知道她此刻在哪,但这也不妨碍她感谢马大红替她主动隐瞒。

    道了声谢后,她抿了抿唇,问:“大红,我昨天拜托你查的邮件档案,有结果了吗?”

    这一年的高考录取通知书和未来的录取通知书很不一样,未来的录取通知书无论是信封还是里面的通知书本体,都是由每个学校专门打印的。

    而这时候通知书本体大多数只是一张简单的白纸,上面写上革委会转xxx同志,经省招生委员会批准你入xx学校xx专业学习,请于xx年xx月xx日凭本通知到校报道。

    录取通知书的信封封面和普通的信件封面也几乎没有任何区别,它们有的会在封面手写上学校名字,有的甚至连学校名字也不写,只有xxx寄,xxx收这种字样。

    蒋娇娇开口问话的那一刹,心就提到了嗓子眼,当听到马大红‘嗯’了一声时,她更是觉得她的心脏要跳出来了。

    马大红却不知道对面的人此刻有这么激动,她不紧不慢地说:“今年初的确有一封你的邮件,寄件人叫李棉花,是从象市求知路邮政分局寄过来的。”

    “真的有吗?”

    “当然是真的,这可是我亲自动手去翻得档案。”

    “谢谢你,大红!等我哪天回去了,一定请你吃饭。”

    马大红不知道蒋娇娇语气为什么突然一下子变得这么亢奋,但是蒋娇娇请的饭,她一定是会去吃的,“好,那我就等你这顿饭了。”

    挂断电话,蒋娇娇虽然已经极力控制,但是上扬的嘴角却怎么压都压不下来,她从邮局出去,返回到母亲身边时,母亲身边已经多了一个小孩子。

    那小孩一见到她,赶紧躲到了母亲的身后,但似乎对她有些好奇,仍是偷偷用着半边的眼看着她。

    这个小孩毫无疑问就是周伟华了。

    蒋娇娇上辈子和周伟华的初见,正是和母亲二婚丈夫周和平初见的那天。

    那天周和平给她讲完故事,摆完证据以后,留给了她一阵思考的时间,就是在这段时间内,周伟华走了进来。

    他长得很高,听说早些年坐过牢,虽然犯的是经济罪,但是可能是牢里呆过,他的面相看着有点凶。

    面色沉沉的看着她时,蒋娇娇以为他是想要来硬的,没想到他却说了句很感性的话。

    他说:“母亲没有不要你,但是她除了是个母亲以外,还是她自己。而你,好像已经弄丢了自己。”

    蒋娇娇上辈子就是因为他这句话才下定决心离了婚,她不是个很喜欢小孩子的人,但因为他上辈子点醒了她,此刻她还是冲他展露了个笑脸。

    方露华看气氛不错,赶紧把儿子从身后拉到身前,“这是你姐,叫姐姐。”

    周伟华“姐姐”这两个字是叫了,但他叫了之后却又害羞的躲在了方露华身后,实在是令蒋娇娇没有想到。

    笑了笑,蒋娇娇应了他这一声,“待会儿到国营商场,我给你买糖吃。”

    周伟华愣了愣,忽然一把甩开母亲的手,跑到蒋娇娇身侧牵住了她的手。

    蒋娇娇不理解自己怎么就一下子讨得了他的欢心,方露华在旁边解答,“这小子最爱吃糖了,谁给他糖吃,他跟谁是好朋友,谁抢他糖吃,他能记一辈子,我怕他蛀牙,已经好久没给他买过糖了,你这会儿说要给他买糖吃,他可不是不愿意要我了?”

    蒋娇娇忍不住又笑了。

    他们三人在国营商场逛了一个小时左右就回了家,到家的时候已经五点多了,家属院楼与楼之间挨得近,采光不好,此时家里已经有些暗了。

    进门见家里亮起了灯,方露华直接吆喝,“老周?”

    见周和平从卧室出来,她问:“宁宁怎么样了,你怎么去了这么久?”

    周和平面上颇有些一言难尽,“等晚上我跟你说。”

    周和平这一声晚上,直接让方露华等到了睡前。

    她刚从盒子里扣了点雪花膏抹到脸上,就听周和平道:“露华,娇娇是真的不想跟小郝处对象吗?小郝条件真的是挺好的,是咱这个阶层能接触到的最好的了。”

    “这我也知道,我也怕娇娇以后后悔,在你走后,把小郝条件又摆出来跟她说了说,但她说她现在只想上大学,不想结婚。”

    “那……你说我如果让宁宁跟小郝再相一场,这合适不?”

    方露华有些疑惑,“宁宁不是非那二流子不嫁吗?要不然我也不会给娇娇写信,让她来相这个亲。”

    周和平叹一口气,“她今天在我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自己知错了,想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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