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周和平没有答应郝年最后一个请求，但最后一个请求不过是郝年为了给自己上一层保险，周和平答应他自然安心，不答应他也不是很担心。

    毕竟依着祖父的行事作风，一般情况下，是不会主动过问那些细枝末节的。

    然而祖父不会主动过问细枝末节，不代表跟他同行之人不会主动向祖父打小报告。

    离开周家后，郝年还是先去了一趟家属院里的公共厕所，把自己身上这身“奇装异服”脱下，从随身背的包里掏出了走出招待所时穿的那身绿色军装换到身上后，才踏上返程的路。

    途中，一群灰椋鸟忽然从天空中略过，目送着这些椋鸟消失，郝年不仅觉得心痒痒，手更是痒痒，忍不住加快脚步，朝招待所走去。

    招待所内，郝年祖父的警卫员李想正在给远在家乡的新婚妻子写信。

    【我亲爱的妻，一别三月，你还好吗？我这里一切都好，只有一点不好，这里没有你……】

    他刚起了个开头，刚毅的脸上就忍不住挂上了笑。

    就在这时，他听见敲门声音传来。

    李想蹙眉，“谁？”

    郝年：“想哥，是我。”

    李想将房门打开，面上流露出一丝不解，“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怎么，没人在家吗？”

    郝年边说边往屋里走，“刚开始的确没人在家，但我知道周叔工作单位，去找他以后，他就请假把我领回家了。”

    李想：“那你这是跟他聊的不愉快，所以他把你赶出来了？”

    闻言，郝年回头，满脸受伤的捂着心口：“哥，在你心里我竟然是个这么不受待见的人吗？”

    见李想满脸无语，看他的目光颇有些一言难尽，郝年也不跟他闹了，正经道：“倒也不是聊的不愉快，只是人家姑娘没看上我，我再待下去也尴尬，还不如直接回来。”

    李想惊讶，“没看上你？”

    无怪乎他惊讶，这些年选拔军人的标准越来越高，随便进哪个新兵营里一看，里面的小伙子都是一个赛一个的精神又帅气，空军营地的兵员素质又要比普通营地高上几分，郝年这样貌和身板在空军营里都是佼佼者，如果连他这样的都看不上，那这位跟他相亲的姑娘还能看上谁？

    想到这里，结合着郝年对于相亲这件事的抗拒，他狐疑道：“你在人家家里做什么过分的事了？”

    郝年无语，“哥，我的亲哥！在你心里我真是一点好都没有啊！没看上我这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吗，我又不是大团结，难道还能人见人爱，花见花开不成？”

    话说到这里，他已然走到了这间招待所小房子内唯一的凳子旁边，正要坐下，忽然瞥见凳子前的桌上放了一张信纸。

    虽然在他瞥到信纸的那一刹那，李想就眼疾手快的将信纸从桌上一把抓过，藏在了身后，但是飞行员对于视力的要求太高，郝年此刻已然信上写的字看了个清清楚楚。

    望着李想涨红的脸，郝年清清嗓子，“哥，我记得之前你被老家发来让你回去相亲的电报搞得烦不胜烦，怎么现在……”

    李想：“那是因为我不知道跟我相亲的人是我现在的老婆，我以前读书那会就喜欢她来着。”

    郝年恍然大悟。

    他就说嘛，包办婚姻只会产生痴男怨女，就像他爸妈那样的。

    怎么可能会产生真感情？

    祖父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有这样的前车之鉴，还硬要逼着他去相亲，他不去，直接跑到空军司令部打招呼，让上面下令禁止他的飞行训练，甚至连个飞机的边都不让他摸，真是造孽啊！

    *

    郝年走后，周和平等了会儿，估摸着方露华情绪这会儿应该已经稳定下来了，正准备站起来敲响厨房的门，接过今天本就该自己来完成的做饭的任务，就听家里的大门忽然被拍的砰砰作响。

    本以为是小郝去而复返，但是他家大姐的声音紧随着就从门外传了进来，“和平，和平！我知道你在家，快开门！”

    周和平有四个姐姐一个妈，他追求方露华那会，明明看出了方露华对他的欣赏，但是方露华却始终不愿意答应跟他处对象。

    他想着死也得死个明白，不停的追问，才得知方露华怕嫁给他以后，明面上只有一个婆婆，但实际上却多了五个婆婆。

    周和平本以为方露华是杞人忧天，然而婚后，他才发现方露华的担忧没有出错——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对他无比照顾的四个姐姐，面对着方露华时，却总是有数不清的刺要挑。

    他自己也是二婚，四个姐姐却嫌弃方露华不是个黄花大闺女。

    他自己身边养着前妻留下来的儿子，四个姐姐却嫌弃方露华在老家还生过一个姑娘。

    ……

    周和平婚前就向方露华下过保证，无论何时，他都只会站在她这一边，婚后他也是这么做的。

    周和平的大姐是纺织厂职工，周和平自己转业后也成了纺织厂保卫科科长，两家都住在纺织厂大院里，平日里接触摩擦的最多，他大姐前阵子没事找事，刚跟方露华吵了一架，这门周和平原本是不想开的，可大姐却接着又喊，“周和平，你外甥女儿人都快要烧没了，你快给我出来，我一个人没法把她弄到医院去啊！”

    刚刚是厨房动静大，影响到了客厅。现在是外面动静大，影响到了厨房。这年头的房屋建筑的隔音就是这么差。

    方露华这时已经拉着蒋娇娇从厨房走出，听到外面这么说，她看向一脸纠结的周和平，“你去吧，别耽误了孩子。”

    房门打开，不出意外，方露华发现门开以后周彩霞飞快瞪了她一眼，她也不跟这种混账人客气，一个大白眼翻过去后，扭头拉着闺女进了卧室。

    方露华这个大白眼气的周彩霞够呛，她向弟弟告状，“你看见没有，她居然冲我翻白眼？我可是你姐，她见了我了竟然一句话都没有，连个人都不叫！刚刚是不是她拦着你不让你开门的？我早些年就告诉你……”

    周和平有点后悔开门了，“大姐，你要是来找茬的，那我可就关门了啊。”

    “你……”周彩霞快要被自己这娶了媳妇忘了姐的弟弟给气死，但现在也的确不是打嘴仗的时候，“谁是来找茬的？快跟我走，宁宁都快烧到四十度了。”

    宁宁就是周彩霞的小女儿苏安宁。

    她一共生了两女一子，家里的大妞和大儿子是一对双胞胎，前些年响应政府号召，都下乡当知青去了，宁宁比这俩要小十岁，才能留在她的身边。

    身边只剩这么个小妞，她可真是把宁宁当成掌上明珠来宠，可没想到宠来宠去，却宠出来个傻子！

    宁宁几个月前看上个刚刚回城，屁事不干，整天只知道在街上闲晃的二流子，死活闹着要跟这个二流子在一起，她不同意，宁宁表面答应的好好的，背地里却仍不断的给这二流子献殷勤，她一气之下，就在前天把家里锁芯换了，当宁宁敲门想要进家门时，她怒道：“你想跟那二流子在一块你就去吧，我管不住你，没本事当你妈，你以后别回来了，我就当我这辈子没生过你！”

    她本意是逼迫宁宁跟那二流子断了，可没想到宁宁听到这话后还真的去了，第二天上班一个同事偷偷拉着她说昨晚上看见宁宁进那二流子家一晚上都没出来，听到这话，她差点一口气没上来，直接被气死，于是在昨晚宁宁再次敲响家中房门时，她口中只剩下了一个字——“滚！”

    虽然宁宁在门外哭着说自己知道错了，求自己原谅她，但是周彩霞已经被伤透了心，不想再相信她了，骂了她几句，周彩霞找了点卫生纸堵住了耳朵，一觉就睡到了太阳晒屁股。

    纺织厂实行早中晚三班倒制度，周彩霞今天是中班，十一点才开始上岗，睡醒后，周彩霞收拾收拾准备去上班，刚一拉开房门，就被墙角窝着睡的那道身影给吓了一跳。只是还不等她骂出声，就发现这道身影是她家宁宁，还是状态很不对劲的宁宁。她伸手一摸宁宁脑瓜，好家伙，这么烫！

    她男人是厂里的销售处副主任，前两天出差了，家里只剩她一个，于是才有了这会儿这么一出。

    周彩霞讲述事情经过的功夫，两人已经到了苏家门前，周和平背起门边上靠着的苏安宁，两姐弟以最快的速度往一公里左右远的医院跑去。

    路上，周和平隐约听见外甥女含糊不清的声音，“郝……郝……年……”

    人发烧时容易出汗，周和平还以为外甥女是因为出汗导致的身上黏糊不舒服，嘱咐身旁的大姐道：“你找个什么东西给宁宁擦擦汗，她说好粘。”

    遥远的火车站，正在售票处准备买最近一趟回京车票的郝年忽然打了个喷嚏。

    “谁在念叨我呢这是？”他转头，怀疑的目光看向李想，“不会是你在心里偷偷骂我吧，想哥？”

    李想是想这么做来着，毕竟他和郝年在这个城市的这片土地上统共只待了三小时不到，而为了来到这里，他却陪着郝年坐了十多个小时的绿皮车。

    但出于对老首长的尊重，他终究是没有这么做的。

    “我没有。”

    他否认，片刻，他又开口，“会不会是刚刚跟你见面的女方家里人在念叨你？小郝，你老实说，你究竟有没有在人家家里做什么过分的事？”

    郝年：“……”

    女方家人并没有念叨郝年，女方家人只是顺嘴提了一句。

    “娇娇，你既然来这不是为了跟小郝相亲，刚刚又说了，来到这的其中一个重要原因是为了来看妈，那剩下的原因是什么呢？”方露华问。

    蒋娇娇现在还不确定上辈子父亲临死前说的话是真是假，想了想，她道：“妈，明天晚上我告诉你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