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刘，你确定来人说她是我闺女？”
方露华此刻已经换下工装后和小刘出了屠宰区。
路上，她怕自己的期待落空，忍不住问了这么一句。
她再婚之后只生了一个儿子，来人却自称是她闺女，所以应该……应该就是娇娇来了吧？
小刘就是来叫方露华的那个门卫小伙子，他刚从他爸手上接班几个月，还不怎么熟悉单位同事的家属构成，听到方露华的问话，没怎么多想就点头，“是啊。”
“她……她多大？”
“啊？”
自己的闺女自己能不知道多大？方姐这反应有点不对吧？
这么想着，小刘微微发热的脸和脑瓜逐渐变得有些冷静下来了。
是嘞！方姐和她男人可都是有正式工作的人，家里条件不说顶尖，但在厂里也算是佼佼水平了，而刚刚那个拜托他进来喊人的女同志虽然衣着整洁，长得也可排场①，不像个坏人，但他只是大眼一瞟，就从那位女同志身上扫见了两三个补丁。
他家条件远远不如方姐家，他妹子都不会穿这样的衣服，更何况是方姐家？
想到这里，他赶紧停下脚步，“方姐，你的意思是这人是个骗子？她让我叫你出去，是跟你有仇，想对你不利？”
方露华摆摆手，“不是不是，如果她看起来十八岁左右，那就应该是真的，我前些天刚给她寄了一封信，信中是有让她来找我，但是她跟我之间有一些误会，不太喜欢我，我不敢相信她居然真的来了，而且还来得这么快。”
闻言，小刘松了口气，“原来方姐你闺女在外地呀，我就说您跟前要有个长得这么好看的闺女，咱厂子里咋没人议论呢？没事的方姐，母女哪有隔夜仇，等你们俩见面，误会说开了就好了。”
方露华诚心道谢：“借你吉言。”
虽然有了小刘的一番话做打底，但是越往大门口走，方露华的手就越是紧张的有些哆嗦。
只是该来的那一刻终究还是会到来。
行至大门处，方露华还没做好心理准备，视线就不期然的与站在门卫室旁站的一道瘦削身影对上了，这一刻，方露华的大脑一片空白，嘴巴动了动，想叫这道身影一声“娇娇”，但是那片空白的大脑中却出现了几年前自己去看这道身影时这么叫对方，对方直接不耐烦的回怼的画面。
“既然都抛弃了我，现在还来我面前惺惺作态干什么？别这么叫我，我跟你不熟！”
“妈没有抛弃你，妈也想带走你，但是……”
“别说了，你的借口我一点都不想听，你走吧，以后也别来了，我不想再见到你。”
……
母亲的紧张与无措肉眼可见，蒋娇娇上辈子与母亲有关的回忆实在太少，因为少，所以每一段回忆都牢牢地篆刻在脑海当中。
她现在也想起了自己当年曾说过的那些混账话。
那时候她正值青春期，别人都有妈，只有她不仅没妈，父亲还总是在外面宣扬她妈还是主动“抛夫弃女”才导致她没有妈的。
村里一些个想要引起她注意的无聊男孩总是会用这种事嘲笑她，前夫就是其中的一个，他们说她是没妈要的孩子，说她妈不是好女人，她以后肯定也不是个好女人。不仅如此，他们还为她们母女专门编了个顺口溜，没事干了就念叨着顺口溜在她面前犯贱，引得她追着他们打。
年轻女孩子的道德感本身就比较重，更何况是那个年代，怎么会有女孩子能容忍别人说自己以后不是个好女人呢？
就是这个时候，母亲来学校的找她，她怕跟母亲见面后，那些人会编排的更过分，所以才对母亲说了那样的一番话。
这世上没有后悔药，蒋娇娇重生的时机也不对，无法将那时犯下的错误挽回。
但她却可以在往后的日子争取不让母亲再伤心！
扬起一张笑脸，她问道：“妈，不认识我了吗？”
一瞬间，方露华还以为自己是幻听了，扭头看向身边的小刘，“小刘，她……她喊我啥？”
小刘眨了眨眼，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复述给方姐这一声“妈”。
方姐闺女这么漂亮，他当然是愿意喊的，他可还是单身呢！但是这毕竟是第一次跟方姐闺女见面，他就这么主动，会不会有点不太好？
没等他考虑好，就听那漂亮的女同志已经自己动嘴又喊了一遍，“妈！”
方露华这次听清了，赶忙“欸”了一声。
这一声“欸”完，不知道为啥，就感觉眼里像是进了沙子一样，难受得很。
抬起袖子擦了擦这不争气的眼睛，正擦着呢，方露华就听到了铁门外传来“咕噜”一声。
愣了愣，方露华放下袖子，问：“你没吃饭？”
蒋娇娇笑着摇了摇头，“没呢，快饿死了。”
方露华忽然之间觉得身体里有着用不完的劲，“你就在这等着，妈去去就来！”
说罢转头就折返回了来时的路。
*
母亲工作的地方毕竟是屠宰场，哪里缺肉这里都不会缺。
虽然蒋娇娇已经料到了母亲这一去，再次归来肯定会带上些肉，但她没想到母亲居然带回来了这么多。
排骨她提了一大扇！
五花肉她提了三条！
搁老蒋家过年才能吃到的腊肠她也提溜了一长串，蒋娇娇没细数，但估计是最少应该也有七八根！
唯有一块单拎的肉她拿得少，看起来不像猪肉，蒋娇娇问了一下，母亲说这是牛腩。
方露华脸上一片喜气洋洋，“家里还有点洋芋胡萝卜，妈回家给你做红烧牛腩，可好吃了！”
可能是人太激动了，她说话的声音有点大，身后立马蹿出来个人，跑到她们娘俩跟前后压低声音问：“大姐，你这肉不往外卖呀？”
方露华：“卖？我可是有正式工作的，才不干这种投机倒把的买卖，今天是我闺女回家的好日子，这肉是要拿回家给我闺女接风的。”
那人：“……做您闺女可真幸福。”
方露华听了脸上的笑容更盛了，不仅如此，她还偷偷朝蒋娇娇的方向看了一眼，想看看娇娇听到这话是个什么反应。
只是这一看去，她的视线却自己刚刚忽略的地方吸引了过去。
“娇娇，你怎么穿这件衣服就来了？”
这件衣服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不过是洗的花白了些，补丁打的多了些，不过这年头物资匮乏，别说农村，就连城里，也多的是‘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穿同一件衣服的人。
可这种衣服日常穿穿，或者干活穿穿也就罢了。
一般就是再穷点人家，也会储备一件新衣服用来出门子时穿。
蒋娇娇没有告状的打算，但也没有为父亲隐瞒的打算，她只是如实说道：“这件是我补丁最少的衣服了。”
方露华问那句话的本意是以为闺女遇到了什么事，事出紧急，所以没换身好衣服就来找她了。
这样的话闺女来得这么快也就有原因了，毕竟依着她这些年寄信，邮政的效率来看，闺女最快应该也就是昨天才收到的信。
没成想却得到了这么个答案。
“你爸最近几年没给你买新衣服？”
蒋娇娇：“从小到大，我的所有新衣服加起来，都用不了两只手来数。”
这句话像是有了魔力，将方露华定在了原地，半响，她咬牙，“蒋宝才……”
行，你真行！
因为蒋娇娇的这句话，方露华带她回家的路上多了两个停滞点。
第一个停滞点是国营饭店。
方露华敲开了已过早间饭点，所以此刻是闭门营业状态的国营饭店大门，开门的女人一看见方露华，已经到了嘴边的骂人的话生生咽了下去，当听到方露华是询问她早上卖的包子有没有剩的时，她点点头，“有有有，方姐你要几个？有点凉了，灶上这会儿正搭着火呢，用不用顺便帮你热一下？”
片刻后，蒋娇娇收获了五只肉馅大包子和一碗胡辣汤。
方露华一脸严肃，“娇娇，你先垫垫肚子，妈一会带你先去买衣服，买完衣服咱们再回家做饭。”
第二个停滞点就是卖衣服的国营商场了。
这次方露华倒是没走什么后门，她只是在一楼卖钟表的柜台上找了个熟人说了半天话，那人就递给了她几张钱票，然后她就带着蒋娇娇去到了三楼的成衣柜台，大手一挥，道：“娇娇，你自己去挑，无论你喜欢哪件，今天妈都给你买单。”
蒋娇娇：“……”
她妈这作风，搁几十年后绝对得被称一句“霸道”！
蒋娇娇的目光看向成衣柜台。
其实今早从火车站椅子上醒来后，蒋娇娇有一瞬间怀疑她究竟是真的重生了，还是所谓的前世只是她做的一个比较真实的梦。
此时此刻，她却可以肯定，自己的情况绝对是前者。
因为真正十八岁的她，是不会觉得柜台正中间那间桃红色碎花布拉吉好看的。
这分明是她六十来岁时的审美！
见闺女的似乎已经有了目标，方露华也顺着蒋娇娇的视线朝她的目标看去，这一看，她暗暗点头。
不愧是她亲生的，这眼光跟她简直一模一样。
她走向柜台旁正坐着嗑瓜子看她们娘俩的店员，“妹子，那件能不能拿给我闺女试试？”
换做是别人说这话，店员必定翻好大一个白眼给对方，但是看着眼前女人手上提溜的这一堆肉，她咽了口唾沫，低声道：“姐，你有路子能弄到肉？”
“嗯。”
“姐，能给我弄点不？能的话不仅店里衣服你们娘俩随便试，我还能做主给你们找点便宜不要票的残次品，放心，虽然是残次品，但是毛病都很小，不仔细看，几乎都看不出来。”
方露华佯装思考了下，“中吧。”
于是离开时，方露华手里少了一条五花肉和四根腊肠，蒋娇娇手上多了个包袱，里面放了两条裙子，两条裤子，两件的确良衬衣，还有一双小皮鞋，一双老北京布鞋。
出了门后，走一路，方露华向蒋娇娇介绍了一路。
那边是棉纺厂，旁边建的棉纺厂小学……
这儿过条巷子拐弯有个黑市，只在早上六点前摆摊……
越靠近家的方向，方露华介绍的越频繁，终于，介绍来介绍去，介绍到家了。
掏出钥匙，方露华正打算开门，门却从里面先行开了。
抬头一看，方露华一愣，“你怎么这会儿在家？”
为方露华开门的正是她的二婚丈夫周和平。
今天夫妻俩人可是一块出门上的班，她这会儿回家是为了带闺女认门，周和平这会儿回家是做什么？
闻言，周和平朝妻子身后的女孩看了一眼，心道可真是巧。
“因为小郝来了。”他回答。